辽旷的钟声仍从远处阵阵传来,心中涌起的这阵诗意还没抒发完,亭外倏地迎面刮来凛冽寒风。
伴随着又一声钟响,周遭蓦地亮起一道白光,夏豆呆呆地看着四周,这诗没法吟了啊,要吟也得吟《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愣了许久,夏豆才醒过神来。凉亭平日里落脚还成,若到了半夜来个厉风暴雨,她可哭都没处哭去。
寻思着这儿约摸是无法再待,得重新找个避处,夏豆抱着衣裳就起了身。可刚往外挪了几步,忽然听见“嗡”的一声,自头顶那片无边黑幕炸开了一道震耳的雷鸣。
随之而来的是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夏豆堪堪露出檐角的头顶上,夏豆赶忙退入亭中央。
这雨来得比她预料中快许多。
还能更倒霉一点么?天老爷这是在耍着她玩吧。
顿歇过的钟声突然又响了一下,夏豆心中猛然生出个模糊的主意。
这钟声从哪里来?慧音寺离这里路程还远,那钟声传来不至于如此清晰,冒雨跑到那山去,显然不够理智,夏豆忽然想了起来,这应是宝福庙敲的钟,就是中秋去慧音寺进香时,路过的那座冷冷清清的庙宇。
寒风愈发厉号起来,暴雨倏至,夹着寒意已飘到了亭内,情况紧急不容犹豫,夏豆一咬牙就拔腿往山上狂奔。
“小师傅,小师傅。”
浑身湿淋淋,愣被暴雨摧残成一只落汤鸡,夏豆总算冲到了宝福庙门口。她在门外大力的拍着门,扯着门环放开了嗓子叫喊,铺天盖地的暴雨声掩盖了她的声音,里头的人并没有回应。
夏豆又喊了几句,全身气力都透支,在她声嘶力竭之时,嘎的一声终于有人打开了寺门。
“施主雨夜喊门,是何故?”光溜溜脑袋上滴着水的小沙弥握着把破烂油纸伞,朝着夏豆大声喊道。
“小师傅,外面雨太大了,想在贵寺暂住一晚,小师傅能否行个方便。”夏豆抚了把脸上的雨水道也大声回道,话音刚落,忍不住应景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时候,从正庙里面传来一道沉稳年迈的声音:“妙善,门外是何人?”
小沙弥回头望了望:“师傅,是一位女施主,说是来投宿的。”
“阿弥陀佛。”那师傅听罢念了声佛号,“夜深雨重,你先带女施主进来避避雨再说。”
夏豆感激不已,朝院内喊了一声:“多谢师傅,”又对着小沙弥笑,“多谢小师傅。”
小沙弥挠了下圆溜溜的后脑勺,表情有点羞赧,立刻将夏豆迎了进来,撑着那把烂了半边的油纸伞替她避雨。夏豆瞅着小沙弥的布衫已然湿了半边,忙退了一步道:“小师傅你自己打着吧,反正我浑身湿透了,再遮也还是湿的。”
小沙弥尴尬的挠挠头,脸色似乎红了红,颇不好意思地道:“也是哦,那女施主快些进屋避雨,我去烧些热汤给你暖暖身。”
夏豆抬腿几步就冲到了庙内,只见老和尚正在做礼敲打木鱼,接连的咚咚声让人离奇心静,仿佛一天的疲累都瞬间消散了。
夏豆感激地朝他双手合十行礼:“老师傅慈悲为怀,小女子不胜感激。”
老和尚朝她还礼道句阿弥陀佛。
小沙弥带夏豆进了后院的柴火房,夏豆免不了又多淋了些雨。灶膛里正烧着几根柴禾,不够旺,于是小沙弥利索的加柴,再在锅里添水,边添边招呼夏豆:“女施主快来烤烤火。”
冻得瑟瑟发抖的夏豆连忙靠近了灶膛,火光的热气柔柔地罩在身周,体温渐渐地回暖,夏豆觉得全身的直觉都缓和了过来。
锅里的热水烧的翻滚,小沙弥吞吞吐吐了半响,一番欲言又止之后似乎才下定决心,红着脸对着夏豆说道:“女施主,按道理淋了雨非得……非得用热汤……但庙里只有木桶,你……”
“无事无事,我烤了火了就好,不必麻烦小师傅了。”夏豆边探出手烤火边微抖着道,嘴唇还泛着淡淡乌青,不大听使唤,说话时动得不太利索。
“这怎么能行呢,”小沙弥脆生生喊道,然后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跑到门口就开始叫唤:“师兄,师兄,庙里来香客了。”
紧接着这抹小小身影越跑越远,雀跃地喊个不停:“你快准备一下后院的房间,安排女施主住处。”
小沙弥喊声还没落下,那头又传来个带着鸭公嗓的男声:“啥,来了个女香客?”
那师兄个头比小沙弥高了足足有一倍,自禅房推门而出,往小沙弥这里走来。会了合,两人嘀嘀咕咕的在回廊处指着夏豆,小沙弥和他师兄说了些什么,那师兄一拍脑袋又笑了一阵,带着他师弟噔噔噔地跑到别处去了。
熊熊的火光让夏豆周身热乎,连同心底也暖了起来,她哈了口气,暗暗庆幸自己大难得救。约莫过了两刻,小沙弥又兴冲冲的跑进来,对着夏豆欢声说道:“女施主,我师兄找到个木盆子!”
夏豆闻言扑哧一声笑:“真是多谢小师傅啦!”
宝福寺里香火虽不旺盛,但三位僧人都是慈悲为怀的热心肠,这大大出乎了夏豆的意外。
小沙弥又带着夏豆到了庙后院的厢房,提了烧好的热水倒进木盆里,来回走了好几遭,总算是倒了一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待小沙弥关好门出了去,夏豆无比享受地泡了个热水澡,顿时身心舒畅,头痛见好体力恢复。
方才她烤火时带着烤了衣裳,这时已半干,穿在身上虽还有些寒意,但比起刚才可是舒服的多。
而小沙弥趁着夏豆在洗澡时,从屋外抓了把紫苏,翻翻找找寻到了半块生姜,剁吧剁吧切碎了,给夏豆烧了碗滚烫的热汤。
待夏豆倒了洗澡水时,正堂的油灯已熄,没过多久小沙弥便提了盏油灯敲门进来:“师傅吩咐煮了碗热汤,怕女施主受寒,快趁热喝了吧。”
夏豆道了谢,捧起热乎乎的碗喝汤,小沙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又跟夏豆解释说师傅已回房入睡,女施主也早些安寝。
夏豆喝干净碗递给他,朝他还礼,随后拿了油灯回了自己房内。
有不漏风雨的屋子,有暖和厚实的棉被,还有安静宁神的气氛,穷途末路会有时,天却无绝人之路,果真是我佛慈悲,夏豆双手合十诚心祷祝了一番。
忙碌一天加之奔波一晚上,实在劳累,夏豆无力地瘫倒在床,闭上眼睛就睡得个昏天暗地,连梦都没见一个。
*
翌日清早,夏豆仍是被那浑厚的钟声唤醒。
大雨已歇了,隐约能听见虫鸣鸟叫钻进屋里来,依依不舍地离开软乎乎的被窝,打开房间门,见檐下还滴着积水,这雨大抵是还没停上多久。
踱步至前院,小沙弥正抱着扫帚清扫院落,院子中央的平口四角香炉石鼎经了一整夜的雨,竟也溢满了水,大风一吹,那佛香晃悠悠的,水也沿着边缘往下滴。
“小师傅早好。”夏豆迎上小沙弥笑眯眯问候道。
小沙弥停了手中的活,立起扫帚,对着夏豆腼腆笑道:“施主早好。”
“小师傅用过斋饭没?”
“还未,师兄应该在灶房备斋饭呢。”
因宝福寺离原阳城着实算不得远,时间还有余,夏豆忽地心生一念,忙问那小沙弥:“灶房往哪儿去?”
小沙弥抬头,指了指夏豆身后:“正堂右侧那条路拐过去走到底便是了。”
夏豆顺着小沙弥指的方向走,果真闻见一阵清新沁鼻的菜香,推门进去,只见小沙弥那师兄捧着一摞洗净的青菜正要往满锅开水里倒。
“师傅,让我来吧,您去歇着。”
师兄拍拍手上留的水渍,回头道:“那怎好意思,施主还是去前面等吧。”
夏豆走上前去,笑道:“几位师傅昨晚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无以为报,不瞒您说,我是在酒楼厨房做活的,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点子厨艺,就让我给师傅们做顿斋饭聊表谢意吧,不然我怎的能心安理得?”
话说到这份上,师兄也不好坚持,对夏豆双手合十道:“那便有劳施主了。”
“师傅去前院稍待,不久会便能用饭。”
“阿弥陀佛。”师兄出了门径直往前头走,到拐弯处进了住持的禅房。
而夏豆,对着一锅再普通不过的青菜绞尽脑汁干活。佛家样样忌讳,因此能用的食材和佐料均不多。菜盆里有胡萝卜笋子和草菇,夏豆想着要不用锅里青菜代替油菜,做个像模不像样的四喜素斋?
拍了板便是行动,没有现成的汤,夏豆只好另开小锅熬个蔬菜高汤,一边也没闲着,搓干净盆里的胡萝卜,去皮,切成大小均匀的长条,随后将笋子和草菇对切成两半,待这些都处理完,方才烧的水也差不多要沸了,又过了几分钟,锅里的水开始鼓泡。
夏豆将胡萝卜条、笋子、草菇和青菜倒了进去烫。熟了之后小心的捞起,沥干,摆盘,玲珑可爱的草菇堆在正中间。
夏豆接着把锅里的蔬菜高汤加了佐料,淋入盘里热气腾腾的菜上,顿时一阵鲜香散开,夏豆深吸一口满意地端在一旁桌案上。
备好三样斋菜,饭也熟了,夏豆便去前院喊了小沙弥一同来端菜布菜。
小沙弥目瞪口呆地望着鲜香四溢的三盘菜:“女施主,你是厨神下凡吗?”
“小师傅怎的如此说?”夏豆失笑。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闻到这样香的斋菜哎。”小沙弥咧着牙夸张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