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七天就要高考,林城一中即将全面结课。
这最后一日,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仿佛吹响了出征的号角,高三五班,乃至整个林城一中的莘莘学子都像是发了疯一样,事先约好了一般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将书桌上、桌肚子里、甚至书包里的书一股脑的往楼下那片空地上扔,一边扔着,一边肆无忌惮地叫嚣着。
“太好了!解放了!”
“终于解放了!”
“真他妈的受够了!”
“耶!再也不用背这些恶心的东西了!”
……
也有人一边扔,一边丧气地说到:“哎,就这么扔了,万一考不上,还得复读的话怎么办?”虽是这么说着,可是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来。
刘一言和窦洁也发狠似的,一股脑地将书桌上的书本,试卷往楼下扔。
刘一言挤在窗边,丧心病狂地把书往外丢,拿到一本数学教材,恶狠狠地朝它淬看一口,又不解恨似的将其撕得四分五裂,这才满意地丢出窗外。
英语书、语文书,然后是历史、政治,还有除了数学之外最让刘一言头疼的地理书......刘一言只管发狠地往窗外扔着,几乎是扔红了眼。突然翻到各科试卷,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答案和笔记,刘一言暗想,还有好几天才考试,这些笔记还能再看看,于是又一言不发地塞进书包里。
许魏驰和那群男生也没闲着,和其他人一样,疯狂暴力地将书本又撕又扯,站得里离户远远地,像投篮一样对着最顶上那扇向上开的窗户扔。有时候投的不准了,书顺着窗户掉下来,砸在窗边的人身上,被砸到的人也懒得回头追究,骂骂咧咧地一把扯过来,二话不说往下扔。
许魏驰疯的累了,停下来,远远地看着刘一言趴在窗边的背影。她的头发好像长长了不少,在脑后绑了一个高高地马尾,黑发随着她近乎疯狂的发泄动作来回摆动,不时扫在她身旁那个男生的手臂上。
大概是天气太过燥热的缘故,许魏驰有些心猿意马。
刘一言发泄地扔着,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书本全扔到了楼下。趴在窗边往下看,从各班窗户里掉出来的书本依然源源不断,就像纸片一样,纷纷扬扬,又重如铁块一般的落在楼下出神地望着楼下铺了一地的课本,心中百种滋味向刘一言袭来。
兴许是一种长久以来的默契,又或是感受到身后那道炽热的目光,刘一言下意识地转过头,视线和许魏驰的交错在一起,霎时间,她竟然有些哽咽,心中涌起一股热浪。
在这样嘈杂而放纵的环境中,空气里都是荷尔蒙的味道,在许魏驰温情的目光的包围下,刘一言心里倏地萌生出一种冲动,一种不顾一切,越过这不过十步的距离奔向他的冲动,一种放下骄矜,奋力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的冲动。
突然间,几个男生推搡着往刘一言这边的窗户走来,刚好挡在两个人中间,硬生生地切断了两个人胶着在一起的目光。
刘一言脑中的冲动和狂热转瞬即逝,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又立刻清醒过来,她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趴在窗框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喧嚣和热闹,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向她袭来。
为期两天的高考终于在林城丰沛的雨水中缓缓落下帷幕。
刘一言从考场出来,心情十分复杂。两天的考试下来,刘一言觉得自己发挥得还不错,应该能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于是不由地露出几分笑容;可是转念一想,三年的高中生涯,几个月的玩命苦读就这样划上了句号,不免有些唏嘘,脚下的步子又不由有些沉重。
窦洁蹦蹦跳跳地朝她走来,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考得怎么样?”
说来也巧,两个人居然好运地被分到本校的考场,刘一言笑笑,看着她:“还行吧!”
“你最近学得那么努力,肯定没问题!我就惨了!估计三本都考不上!”窦洁作苦恼状。
“哪有那么夸张!别乱想,等成绩出来再说吧!”刘一言知道她也不是真的在意,但还是宽慰她。
她赞同地点点头,随即对着她撒娇:“一言!我们晚上去短巷子吧!”
刘一言不解:“你疯了?去短巷子干嘛?”
窦洁扭扭捏捏,看刘一言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这才解释到:“那个……kig今晚在‘24号’有演出啊!我们去看吧!”
刘一言像是只猎豹一样,眯着双眼,审视地看着窦洁:“你和老猴儿……”
窦洁先是一愣,脸颊迅速泛红,然后竟然在刘一言惊讶的眼神下,缓缓点了点头。
刘一言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
“今天?你不是一天都在考试吗?”
窦洁竟然露出了一中叫做“娇羞”的表情:“我们说好了,高考完这天他在‘24号’有表演,如果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就去看他的表演,这样,我们就算是在一起了。”
刘一言无言以对。
“所以啊,我这不是找你陪我一起去嘛!”窦洁拉着刘一言的手轻轻摇晃。
刘一言暗想,这个窦洁真是越来越精了,都把话说到了这里,她哪里还有拒绝的机会?
虽然老猴儿这个人平日里总是没个正形,店里每每来了漂亮女孩子,他也总是言语轻佻,让人感觉就是个玩音乐的浪荡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刘一言觉得老猴儿其实是个十分靠谱的人。
尽管仍然觉得老猴儿和窦洁这样的搭配让人觉得怪怪的,但是刘一言也乐于看到身边的人幸福快乐,尤其是看到眼前的窦洁一副怀春少女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终于是重重地朝她点了点头。
演出要晚上才开始,两个人决定趁着这个时间先去向竺家里看看她。
向竺虽然身体恢复了不少,但是到底耽误了复习,于是并未参加高考。
来到向竺家门口,按了半天的门铃,才有人来开门。
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刘一言和窦洁面前,面色冷峻,穿了一身黑,胸前还挂着一幅黑色墨镜,看起来十分骇人。
两个人被吓了一跳,以为向竺家里是进来什么坏人,一时之间又惊又怕,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正在两个人犹豫的时候,男人开口说话了:“你们找向竺?”声音低沉又沙哑,两个人靠在一起,不禁打了个冷战。刘一言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我们来看看她!”
男人“嗯”了一声,侧了侧身,让出一条路让她们进来。
两个人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地朝着向竺的卧室跑去。
向竺神色自若的靠坐在床上,床头柜上摆满了零食,受伤的左腿仍然打着石膏,看到两个人朝自己跑来,她显然有些吃惊:“你们怎么来了?”
刘一言答:“高考完了,好多天没见你,来看看你啊!”
窦洁挤到床边,鬼鬼祟祟地在她耳边问到:“这男的谁啊?”
向竺抬眼瞟了一眼跟在她们身后过来,此时正抱着手臂站在卧室门口的男人,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他啊,让我变成这样的人。”
两个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个开车撞到向竺的人,顾什么来着?两个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朝对方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男人仿佛是看懂了她们之间的脑电波交流,上前一步,从善如流地自我介绍到:“你们好,我叫顾弘声。”
两个人傻乎乎地:“啊…..顾……呃……你好!”
顾弘声的礼貌地朝两人笑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像之前那样难以接近。他转过头看着向竺,沉声到:“既然你朋友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向竺看也不看他,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顾弘声也不甚在意,周到地朝着刘一言和向竺欠了欠身,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向竺,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凶啊!”窦洁还有些后怕。
“黑社会的儿子,能不凶吗?”向竺冷哼。
刘一言接话:“不过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像黑社会啊!”
窦洁十分赞同地点头:“像杀手!”
三个人好像被戳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点,竟然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怎么会在你家里啊?你妈妈呢?”刘一言还是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我妈这会儿应该还没下班吧,谁知道他干嘛来了!”语气里竟然有些气急败坏。
窦洁一惊一乍的:“呀!你该不会就拖着这只断腿,还要去给他开门吧?真是难为你了!要我说啊,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也不会连高考都不能参加了!你可千万别被他这些小恩小惠收买了,千万千万别被他的糖衣炮弹蒙蔽!一定要将阶级斗争进行到底!千万别原谅他!”
刘一言和向竺被她逗笑,不约而同地白了她一眼,懒得接话。
“不过,他家不是黑社会吗?你还敢放他进来?不怕出什么事儿?”刘一言皱眉道。
向竺倒是无所谓:“我怕什么?我家里什么东西是他瞧得上的?”
窦洁挤眉弄眼:“不是还有你这个肤白貌美的可人儿嘛!”
刘一言捂嘴笑,向竺白了两个人一眼:“得了吧,你看他像是对残疾人又什么特殊癖好的人吗?”
俩人一齐摇头,三个人又笑成了一团。
没一会儿,向竺妈妈就买了菜回来,盛情邀请刘一言和窦洁留下来吃晚饭。两个人反正也要等到晚上才能去看表演,正愁着没地方可去,于是欣然应了下来。
三个人又凑在在一起说了些悄悄话。
“一言,你和许魏驰怎么样了?”
刘一言没说话,窦洁在一旁吐了吐舌头,向竺轻轻叹了口气又说到:“其实,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
刘一言把玩着手指,还是没说话。
窦洁在一旁坐不住了:“何止是挺喜欢?我看是非常喜欢!超级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提到许魏驰,刘一言本来有些低落的情绪,因为她这一句讨巧卖乖的话轻松了不少,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窦洁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摇头晃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我就是知道!”
向竺也逗她:“你总不会去跟踪许魏驰了吧?”
窦洁双眼一瞪:“我变态吗?我跟踪他?”
刘一言想起上次被这两个损友跟踪的事,“哼”了一声:“你可不就是变态吗?”
窦洁大概也是想起上次的事,讪笑着不反驳。
晚饭后,两个人来到短巷子,被这人声鼎沸的场景吓得不轻,手挽着手,被人群推搡着,好不容易才挤到位于巷子中间的“24号”。
站在“24号”门口,两个人这才知道,刚才的拥堵与此事的喧嚣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甚至连平日里立在舞台前方的高脚玻璃桌,以及后面一些的沙发和酒桌都被撤了,前面几排是比较省地方的塑料椅子,而后面的人,只能一层叠着一层地站着。
其实这样的场景并不奇怪。每年的六月八号,高考结束的这一天,可以说是林城属于年轻人的狂欢之夜。从高考考场上走出来的学子们,终于卸下寒窗十二年的沉重包袱,终于将长日以来的压力抛诸脑后,更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可以不用接受任何约束,可以完完全全地放纵一次。
短巷子作为全市最有名的一条酒吧街,自然也是每年的这一天里最受欢迎的去处之一。
两个人紧紧拉着彼此的手,一边奋力往里面挤,一边探头探脑地往舞台上看。
kig乐队的几个人已经开始在舞台上试音了,刘一言咋舌,看来今晚是kig的专场演出了,怪不得“24号”酒吧今晚盛况空前。
此时,舞台上的老猴儿也眼尖地看到了这两个摇摇晃晃的小脑袋,抬起右手,朝她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往舞台的方向走。
门离舞台也就是几步的距离,两个人却愣是挤了好半天才进去,人群里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看到时两个满脸堆笑的小姑娘,也不好再说什么。
直到两个人来到舞台前,老猴儿才从半米高的舞台上蹦下来,把她们往前排对着大门的那个角落拉去,无视刘一言,笑着对窦洁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说话间,三个人走到角落上,在这种一位难求的地方,老猴儿竟然给她们留了两个椅子,刘一言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一抬眼,却看到空着的两个椅子旁边,许魏驰正一动不动地坐着,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好像并未注意到他们一样。
就在刘一言反应过来之前,窦洁仿佛脱缰的野马一样,直接奔到离许魏驰比较远的那把椅子前,耀武扬威地看着刘一言,一屁股坐了下去。
许魏驰这才缓缓转过脸看着刘一言,在酒吧里昏暗的灯光下,刘一言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暗自庆幸对方也无法看到自己犹疑的神情。
到了这个时候,刘一言也只得硬着头皮走到许魏驰左手边那个仅剩的位子上坐下来。姜磊从许魏驰的右手边探出脑袋,和她打招呼:“嘿!刘一言!”
刘一言转过头去,看到这一排都是熟人依次坐着,许魏驰、姜磊、赵翼、许魏霖、李进,唯独没有李婧婧。刘一言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隔着许魏驰,和姜磊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危襟正坐,目不斜视。
许魏驰缓缓转过头来,满怀心事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考得怎么样?”
刘一言不由一愣。
分手之后,将近四个月了,这是许魏驰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四个月以来,刘一言不是第一次听到许魏驰的声音。课间埋着头做题的时候,会听到他在前排和许魏霖小声的交谈,有时候也会听到他和赵翼从教室后门进来,或是哈哈大笑,或是骂骂咧咧的声音,甚至偶尔老师提问到他,也会听到他不甚耐烦地回答问题的声音。
可是那些,统统和她无关,这四个月里,他几乎是一个和她无关的人。哪怕他们只是相隔咫尺,哪怕他们曾经彼此了解,哪怕她每天都会盯着他的后脑发呆走神,可是他们彼此却没有一丝丝的交集,不要说是普通同学了,连陌生人都不如。
而度过了这漫长到的四个月之后,许魏驰开口对刘一言说了第一句话。
也许他自己并未发现,只是这简单的一句问候,便和这四个月里他同其他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同。
这简短的五个字,挟裹着他这四个月以来的思念和煎熬,夹杂着他心中无法排解的对眼前这个人又爱又恨的复杂情绪,在这灯红酒绿的掩护下,喷涌而出,狠狠地击中刘一言的心脏。
一股咸腥的味道在她的胸口蔓延开来,定了定神,她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还不错,你呢?”
许魏驰顿了顿,有些低落地答到:“估计悬。”
刘一言正酝酿着,准备开口安慰两句,那边,舞台的灯光已经打亮,一束束地投射到那几个人的身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台下霎时间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于是他们只得各怀心事地将视线转移到舞台上。
老猴儿站在舞台的中央,高高地举起左手,伸出食指,只想天花板,欢呼声渐渐弱了下来,老猴儿挑了挑眉,做了一个起势,音乐声响起,底下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刘一言偏过头看了一眼窦洁,她喊得像是要把心脏吐出来似的。
所有人都纵情享受着这场青春的狂欢盛宴,随着激荡的音乐,仿佛新生一般地庆祝着,尖叫着,跳跃着。他们每一个人都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是全身心地融入这场表演之中。
除了刘一言和许魏驰。
如果早知道许魏驰会来,刘一言是说什么也不会来的。不管窦洁怎么说,她也不会来的。
而许魏驰呢,他也没想到刘一言会来。可是就算早知道刘一言会来,他也一定还是会来的。他只是想看看她而已,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