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节这天,刘一言受邀和许魏驰的小姨一起吃饭。
许魏霖和许魏驰的小姨,也就是姜磊的姑姑,早年和搞科研的丈夫一起移民去了美国,许魏驰的小表弟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带去了异国他乡,一家人平时能够回来的机会并不多。
正赶上国外圣诞假期,小姨想家想得紧,再加上还有小半年许家兄弟和姜磊就要高考,心里惦记着几个小侄子,于是一家人毅然决定回国待几天。
听说好久不见的小姨要回国,远在香港求学的许魏驰表姐的飞机也在元旦这天下午,落在了林城机场的停机坪上。
这就足以看出小姨和小一辈的孩子们感情有多深厚了。
许魏驰常常和刘一言说起小姨,语气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喜爱之情。
在姜家一本正经,中规中矩的教育模式下,小姨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异类。
作为姜家最小的女儿,从小被哥哥姐姐们宠着,就连一向严厉的姜老爷子,对于这个小女儿也是毫无原则的宠爱。
于是,小姨从下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叛逆分子,小一些的时候跟着男生打架惹事儿,无恶不作,俨然一个小霸王;稍微长大一些,变得亭亭玉立了,可没闲着,早恋一场接着一场,许魏驰的外婆都操碎了心。
但是人家高考前突然就收了心,发奋学习,考到北京一所重点大学,接着,人生终于进入正轨,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毕业之后便结了婚,在北京定了下来,孩子出生之后没多久,便跟着丈夫,技术移民到了美国。
大概是经历过青春期的叛逆和迷茫,小姨和孩子们总是能打成一片,说话也像孩子似的,没大没小,不想别的大人一样,动不动就开启说教模式。
许魏驰刚和刘一言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就通过□□聊天告诉了小姨,小姨并不反对,还十分感兴趣地问了不少刘一言的情况,最后只是正色提醒许魏驰,如果真心爱一个女孩儿,就应该清楚,哪些事在现阶段是不能做的。
突然提到这里,许魏驰还有些不好意思,敷衍地回答:“知道了。”其实心里早就十分清楚,他爱刘一言,所以一定不会做会伤害到她的事。
小姨元旦准备带孩子们吃大餐,于是让许魏驰把刘一言也叫上。刘一言下意识的拒绝,毕竟和许魏驰家里的长辈一起吃饭这件事,听起来太过正式了,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许魏驰又开始没皮没脸了:“刘一言你就那么想嫁到我们家来呀?”
刘一言气结:“就是因为不准备嫁给你,所以没必要见你们家人!”
许魏驰哈哈一笑,大手在她脸上糊了一把:“哟!我们家的人,你还见得少了?你一天要见我哥对少次啊?姜磊你还见得少了?这次不就多了我姐和小姨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刘一言嘴硬:“你才不好意思!”
“那好,那就说定了!”
刘一言莫名其妙,他好言相劝:“你放心吧,你就把小姨当我姐就行了,她就是想看看你,不是正式见家长,我可还没准备好要带你见家长啊!我都答应小姨了,人家那么大老远地回来,你不会真的不去吧……”
刘一言拿他没办法,只好妥协地点头。
元旦这天下午,刘一言跟父母说,答应了邱青昕的妈妈去她家吃饭,爸妈也没再多问,便放行了。
刘一言不禁觉得有些愧疚,她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父母说起谎来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偏偏父母又总是给她无条件的信任,这让她内心更加煎熬。
许魏驰带着刘一言走进餐厅包厢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各就各位了,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小姨坐在圆桌正中间的位置上,看到俩人推门进来,她十分自然地站起身,朝刘一言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她轻声叫她:“一言,你好!”
她的声音十分柔软,甜甜的,糯糯的,她亲热地叫她“一言”,可是刘一言却一点都不觉得反感,大概是她笑起来和许魏驰太相像,让刘一言没由来的觉得心里一热。
“小姨!”许魏驰大大咧咧地叫她,然后捏了捏刘一言的手,示意她叫人。
刘一言扭扭捏捏,却还是小声地叫了一声:“小姨……”
小姨歪着头笑起来,柳叶细眉弯弯的挂在眼睛上方,她甜甜的应到:“哎!”然后招呼俩人坐下来。
许魏驰一一为她介绍,在小姨右手边的是表姐,她抿着嘴朝刘一言笑,刘一言发现,许魏驰他们家的人笑起来都十分好看,俩人在表姐身旁坐下。小姨左手边的是许魏驰的小表弟,他身旁是姜磊和许魏霖。
小表弟长得圆头圆脑的,小小年纪就带了一副眼镜,长期在国外的缘故,他的中文说得不太利索,他歪着头看了刘一言一会儿,开口问到:“姐姐,你是魏霖哥哥的女朋友吗?”
小姨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大家都笑着好整以暇地看着许魏驰,只有姜磊的目光停留在了刘一言身上。
刘一言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许魏驰炸毛似的跳起来,凶神恶煞地看着他:“小子!乱说什么!这是我女朋友!”
小朋友吐了吐舌头,朝姜磊身侧躲了躲,对着刘一言一本正经地说:“姐姐你眼睛不好,还是魏霖哥哥比较好!”
许魏霖笑着纠正他:“不是眼睛不好,是眼光不好。”
他不置可否地摆摆头,大家都笑起来,剩下许魏驰气得在一旁抓耳挠腮。
一顿饭吃下来,其乐融融。
小姨不仅外形年轻,内心也像是住了个小女孩,和这一群年轻人说起话来,一点架子也没有,不时地还取笑表姐整天净想着做学术了,连交男朋友的时间也没有。
表姐不好意思地笑,倒是和桌对面的许魏霖开始分析近几年高考政策的变化,并对许魏霖高考择校提出一些建议,其他几个人都不是学习的料,看着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不停地翻白眼。
姜磊和许魏驰受不了:“婷姐,你就别和许魏霖在这膈应人了,还让人我们好好吃饭了!”
婷姐识时务地住了嘴,却还是没忍住转头问刘一言:“你和魏驰有什么打算吗?”
刘一言犹犹豫豫地开口:“我们俩……想去大连……”
小姨眼睛仿佛被点亮了:“大连好啊,我去过几次大连,环境好,发展也不错!”
刘一言不好意思地笑,许魏驰也在一旁从善如流地点头。
吃完饭,天色也不早了,许魏驰准备送刘一言回家,小姨拉着她手,温婉的笑容好像皎洁的月光,她的声音十分温柔:“一言,一定要好好和魏驰在一起呀。”
刘一言愣愣地点头,也回给她一个甜甜的笑,说到:“一定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刘一言很喜欢许魏驰的家人,无论是温润如玉的许魏霖,还是桀骜不驯的姜磊,无论是虎头虎脑的小表弟,还是温柔善良的婷姐,以及笑容里仿佛噙着一池春水的小姨。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许魏驰是这样一个简单美好的人,那是因为他有这么好的家人啊,因为,他活在爱里。
在刘一言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元旦节,那三天的元旦假期,不过是漫长的岁月长河里,微不足道的三次日月轮回。
可是就在那短短的三天里,命运的齿轮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吱吱作响,不着痕迹地将他们所有人的人生轨迹改写。
元旦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早上,刘一言还没把假期模式的时差倒过来,有气无力地走进校门,朝教学楼走去。
教学楼前的公告栏前面,围满了人。刘一言慢悠悠地走过去,好奇地伸长了脑袋,无奈身高的劣势,她被牢牢地挡在了人群外。
她踮着脚,只看得见一张彩色的打印纸被歪歪扭扭的黏在玻璃橱窗上,她眯着眼想辨认纸上的内容,头上传来姜磊的声音:“刘一言,你干嘛呢?”
刘一言被吓一跳,缩了缩脖子,转过头朝姜磊笑:“我也不知道大家都在看什么,你个子高,要不,你帮我看看?”
姜磊好脾气地笑了笑,往前凑了一点,眯着眼睛一边认真地看,一边跟刘一言讲解:“啊,贴了张打印纸,好像是谁的照片。”
刘一言“哦”了一声,没了兴致,姜磊正准备开口,旁边的人说到:“是高三五班的班主任,贾定。”
刘一言的眼皮突突地跳起来,似乎是有什么预感,心像是漏掉一拍。突然,她像是发了疯一样,用力扒开挡在她面前的人,蛮横地挤到公告栏的正前方,瞪大了双眼仔细看。。
那是是一张彩印在a4纸上的照片,用双面胶潦草地将上面两个角黏在玻璃上,双面胶并不是黏在纸张底部的,而是被当做普通的胶带一样从上面将纸黏在橱窗上,甚至连胶带上白色的纸面也没有撕掉。
不知道为什么,刘一言竟然对这样无关紧要的细节记得十分清楚。
然后,她的视线才落到这张照片上。
这张照片和之前那些被发在贴吧里的不一样。虽然也是偷拍,但是却拍到了两个人的正脸。
照片的背景是黑夜,他们被掩护在人群里,林渔仰头看着天上,贾定站在她身后,紧紧地搂着她。
照片下方还有拍摄时间:2011010100:01。
原本俩人躲藏在隐秘的黑夜里,可是零点时分,漫天的烟花将林渔的脸庞照亮,刘一言甚至有一种错觉,她好像从未在林渔身上看到过如此生动的表情。
刘一言好像被点了穴一样呆站着,一动不动,临近上课时间,围在公告栏前的人也越来越少,姜磊犹豫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个……你没事吧?”
被他一叫,刘一言这才有些迟缓地反应过来,睁大了双眼,茫然地看着他,眼里染着一层雾气,姜磊看不真切。
早晨第一道预备铃响起来,刘一言一怔,这才回过神来,连招呼都来不及和姜磊打,转身朝教室跑去。
教室里叽叽喳喳地,炸开了锅,窦洁和向竺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看向冲进教室的刘一言。林渔不在教室,她通常是踩着上课铃来的。
刘一言迅速拿出手机,给林渔打电话:“你在哪?”
“刚进校门,怎么了?”林渔的声音好像没睡醒。
刘一言急吼吼的,大声朝她嚷嚷:“别来了,回家去!”
林渔被她逗笑了:“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疯呢?我马上就到了,有什么事教室里说吧。”说着自顾自地挂断了电话。
刘一言快要急哭了,看着教室里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教室门口,仿佛即将有一个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她急忙又拨通林渔的电话。
电话催命似的在林渔的手里震动起来,她站在公告栏的橱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照片。天上又飘起细细密密的小雨,空气中蒸腾起一层层雾气,本来还在看热闹的人看到照片中的主角就站在面前,不自觉地朝两边退来。
林渔孑然的身影在雾气中,仿佛海市蜃楼。
林渔节接起电话,刘一言急不可耐的声音传来:“林渔,你听我说,你先回家,我下课再……”
“不用了,我已经看到了。”林渔的声音平静地让刘一言害怕。
林渔把电话挂断,然后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动作轻缓而优雅的地将照片从橱窗上扒下来,她轻描淡写地瞄了一眼旁边的人,若有似无地对着他们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折起来,放进包里。
上课铃响了起来,围观的寥寥几人如梦初醒般地朝各自的班上跑去,只剩下林渔一个人,形单影吊地站在蒙蒙的细雨里,雨水落在她的睫毛上,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的,她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发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一样,朝教室走去。
英语老师正在讲前一天发下来做练习的卷子,林渔有些摇摇晃晃的站在门口,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声“报告”。老师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愣了半晌,才用努力恢复平静的声音说到:“进来吧。”
林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走到位置上坐下,对上窦洁担心的眼神,她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却发现那是徒劳。
不出所料,第一节课还没下课,教务处的老师又一次把林渔叫走了。
这一次,林渔不再是骄傲地,昂首挺胸地走出去的。
刘一言不知道这短短的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张照片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被拍下来的,她只是清楚地看到,此时此刻,林渔脸色苍白,步履沉重,仿佛摇摇欲坠一般。
她的背影从教室门口消失,刘一言猛然生出一种仿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悲凉之感,徒劳地想要伸手去抓住她。
这一次,刘一言她们几个人没有再等到林渔。
下课之后,刘一言、向竺和窦洁鬼鬼祟祟的来到教务室门口,办公室的门紧紧地锁着,里面空无一人。听说,这件事已经交由校长办公室处理。
三个人都十分担心林渔,可是面对着彼此却又都说不出安慰的话。
课间操结束后回到教室,林渔的桌上早已经空空如也,书包也不在座位上。
刘一言彻底没了主意,准备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许魏驰抢先一步抓住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她现在肯定不方便和你说话,先等等吧,别着急。”
刘一言不甘心地放下手机,纠结地看着许魏驰,最后,在他漆黑的瞳仁里,逐渐平静下来。
可是,刘一言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他们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
林城一中流言四起,一开始只是一些猜测性的传言。
“高三五班的班主任好像和他们班上第一名的女生在恋爱。”
“听说贾定已经结婚了,他老婆是二中的老师。”
“那贾定和林渔就不只是师生恋,还是婚外情啊!”
“林渔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听说,已经被学校开除了。”
巧的是,那天起,除了林渔,刘一言就没见过贾定,政治课来了一位代课老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贾老师因为突发疾病,不得已请了几天假。
这时候,高三五班墙壁上贴着的高考倒计时挂历上写着:152。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贾定竟然请了“病假”,置这些即将面对高考的学生们于不顾。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绯闻持观望态度的话,那么,贾定不负责任的逃避态度,彻底伤到了高二五班同学的心。
如果说之前面对流言蜚语,碍于班级面子,或是对贾定为人的信任,他们还会出言维护几句的话;到可是了现在,贾定的所作所为似乎从侧面印证了,这一切并不只是谣言,于是,他们只好装作不知道似的,专心高考复习。
本以为林渔和贾定暂时的消失会让这起事件逐渐平息,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流言会以所有人都无法预想的方式,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
“知道吗?高三五班了林渔和班主任贾定去酒店开房被发现了。”
“听说还是被贾定的老婆捉奸在床。”
“林渔不是还怀孕了吗?听说贾定要为了她离婚呢!”
“林渔还没成年吧,他们俩能好得成吗?”
“谁知道呢,听说贾定为这事儿已经被学校开除了。”
“我还听说啊,贾定和林渔开房的事儿,不是被贾定的老婆发现的,是刚好被公安局扫黄打非的抓住了。”
“那么倒霉?”
“据说这件事还是校长给压下来了,和林渔的爸妈私了了,不然贾定还得负法律责任呐!”
……
谣言越穿越玄乎,甚至衍生出了截然不同的故事情节。
都说人言可畏,刘一言此时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把。
事发之后,刘一言再也没有收到一丁点林渔的消息,她不是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可是每次拨通之后不是被迅速地挂断,就是冰冷地女声提示她“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也曾给她发过短信,大意是说她们几个人会一直支持她,希望她有时间给自己回个电话。
可是每一通电话,每一条短信,最终都石沉大海。
担心归担心,刘一言也庆幸林渔在林城一中彻底地消失,至少这样,她就不用以孱弱的血肉之躯,直面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明刀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