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六点左右,正是“沸点”比较冷清的时刻,除了许魏驰和刘一言,只有吧台的正对面有一桌庆祝生日的年轻人,看样子大概也是一中的学生。
老猴儿和阿顾正凑在一块儿看一本谱子,咖啡吧里背景乐是震耳欲聋的重金属,将吧台对面那群学生过早的打闹声掩盖住。
窗外天色渐晚,喧嚣的背景之下,窗内昏黄的灯光也明明灭灭地不断跳动。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许魏驰皱紧了眉头,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刘一言忍得太辛苦,终于忍不住把那天看到的事告诉许魏驰,看到他不相信的眼神,刘一言急切地点头,仿佛想要证明什么:“我确定!贾定那天穿的那件衣服,太显眼了,我一定没看错!而且……而且,林渔她……也看见我了……”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渐渐小了。
许魏驰诧异:“那她后来怎么说?”
事实上,刘一言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天之后,林渔从未主动提起那件事,平时也还像从前一样和刘一言交流,完全没有丝毫不自然的样子,以至于刘一言快要怀疑那天那个和自己四目相对的人并不是林渔。
“她什么都没说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魏驰仿佛释然地一笑,大手轻轻拍在刘一言的额头上:“想什么呢你!肯定是你看错了!”
刘一言对他这副满不在乎又不相信的自己的态度十分不满:“那你说我看到的是谁?还能凭空冒出来两个人不成?我们班除了我和你,根本就没有别人在谈恋爱啊!”
“你怎么就确定没有呢?搞不好人家是地下情啊!”许魏驰反驳到,其实他并非不相信刘一言的话,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单凭刘一言在大雨中模模糊糊的视线,根本无法确定那两个人是谁,而且就算真的是贾定和林渔,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许魏驰的想法是,既然这是一件无头悬案,或者说是一件无能为力的事,与其让它像一根鱼刺一样横亘在刘一言心头,让她心烦意乱,不如就打消她的这个念头,这样一来,对大家都好。
可是刘一言不这么想,她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这件事要是没被她撞见还好,既然被她看到了,她心里就总是悬着那么一块儿石头,不知道个水落石出,她根本没办法放下。
“好,那你说,班上那么些人,我为什么偏偏看错,把他们看成贾定和林渔?”刘一言不依不饶。
许魏驰拿她没办法,深深叹了一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桌上盛满了咖啡渣的烟灰缸:“就算真的是他们俩,那你打算怎么办?”
刘一言一愣。
怎么办?
一心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就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应该怎么办。
看到刘一言这副目光呆滞的模样,许魏驰就知道,她一定一门心思钻进了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即将带来的后果。
他无奈地一笑,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随后语气缓和下来,耐心地分析到:“这件事可大可小,说小了,就是你看错了;说大了,这可是师生恋,甚至还是婚外情!林渔可还是未成年人啊,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了,道德上,法律上都说不过去,你知不知道这会给他们带来什么结果?”
刘一言当然知道这件事会给当事人带来什么样的结果,这也是这些天以来纠缠着她的问题。这件事就连自己都难以消化,一旦被公之于众,贾定的事业和家庭就算是毁了,而林渔呢,她的人生还没开始啊。
当然,刘一言从未想过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不仅是因为自己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更是因为在刘一言心里,林渔已经能算得上是朋友了,她不想林渔受到任何的伤害。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刘一言已经没了主意,看向许魏驰的眼神一片茫然。
许魏驰伸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这个简单啊,就当你什么都没看到过。”
“那……就让他们一直这样下去?贾定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他老婆怎么办?林渔就永远这样当第三者吗?”刘一言苦恼地看着他。
许魏驰无言地看着她,头上冒出一串黑线,平时古灵精怪的刘一言,怎么到了关键时候总是掉链子。
“全班都知道他结婚了,林渔能不知道吗?既然已经知道了还要选择和他……呃,发生这种关系……你觉得这件事是你能控制的吗?”
刘一言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还是心有戚戚焉:“那你说,我要不要去劝劝她?”
许魏驰正色到:“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问我呢?如果是邱青昕,或者是闻瞾,你应该当时就会冲到他们面前了吧?就会伸手一个耳光把她们打醒了吧?”
刘一言抿着嘴不说话,心下却已经有了决定。
就这样吧,就像许魏驰说的那样,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当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和林渔虽然是朋友,可是朋友也分三六九等的。
有的朋友,你们没有秘密,坦诚相见,你们分享对方的幸福和喜悦,也分担所有不为人知的伤痛和最不堪的秘密;但是有的朋友,你们互相欣赏,真心相待,可是在你们之间永远横亘着楚河汉界,这是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超出这个距离的部分,是彼此无法进入的世界。
刘一言想,林渔的绝口不提,暗示着这是属于她自己的,不愿言说的秘密,作为朋友,自己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替她守住这个秘密。
做出决定之后,刘一言很快就释怀了,心情也不知不觉变得轻松起来。
她歪着头看着许魏驰,他正在拿着手机玩空当接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短短几分钟内,刘一言的心情仿佛坐了过山车一般起起落落。
他好看的眉毛因为思考的缘故微微向内聚在一起,睫毛轻轻颤抖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时地在屏幕上滑动。隔着灰色的卫衣,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刘一言仿佛看到他的心脏正在奋力地跳动着,不知不觉,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亮亮风尘仆仆地来了,老猴儿放下手里的谱子,和亮亮在吧台背后理账,阿顾一个人也没了兴致,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许魏驰见他一个人无聊,朝他招手,阿顾咧嘴一笑,抱着吉他颠颠儿地朝他们那个角落走去。
“顾哥,给我们露两手呗?”许魏驰开玩笑。
阿顾倒也不扭捏,试了试音,开始边弹边唱起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
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
也有爱情甜如蜜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
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丝丝情意
……
阿顾平时话不多,嗓音却是出奇的纯净,像小石潭清澈的水流,不着痕迹地打磨着潭底的石子儿,缓缓地注入江河海洋深处。
刘一言听得痴了,一曲终了,她的眼神停留在阿顾拨通琴弦的手指上,许魏驰有些吃味地伸手在刘一言眼前晃:“哎,醒一醒,你男朋友在这里呢!”
阿顾轻轻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吉他立在沙发旁的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人,刘一言虽然习惯了许魏驰的的厚脸皮,但是被阿顾这样看着,面色也有些发红。
她恶狠狠地瞪了许魏驰一眼,转而对着阿顾说:“阿顾哥,我有个朋友特别喜欢会弹吉他的男生,她要是听了你唱歌,一定会爱上你的!”说着,脑海里浮现了窦洁那副花痴的样子。
许魏驰还在一旁插科打诨:“你哪个朋友啊?我怎么不知道?不会是你自己吧?”
刘一言一拳打在他手臂上:“对啊,你怎么知道,就是我!”
许魏驰不满地看着她,眼神很是委屈,阿顾在一旁看着这对活宝,又忍不住笑起来。许魏驰扑上去,一把搂住阿顾的脖子,死皮赖脸地缠着他:“顾哥,你可得教我两手啊,不然刘一言就要被别人拐跑了!”
阿顾和老猴儿一样瘦瘦的小身板,被他嘞得脸红脖子粗,连连求饶:“你放心,我绝对不拐你们家刘一言!”
许魏驰这才放手。
老猴儿和亮亮理清了账,也朝他们这个角落走来。
亮亮嘴里叼着一根烟,又从烟盒里抽出几支分别递给几个人,许魏驰摆摆手,没接。
“你小子不抽烟?”亮亮挑眉。
许魏驰笑笑,淡淡地说:“没瘾。”
老猴儿在一旁拆他的台:“得了吧,八成是他们家刘一言不让抽!”
许魏驰扬了扬眉,表示默认,刘一言恨恨地看着老猴儿:“你就抽吧,迟早得癌症!”
老猴儿不理她,对着许魏驰吐了一口烟圈:“许魏儿,晚自习下课去短巷子看我们演出!”老猴儿从来不叫许魏驰全名,总是叫他“许魏儿”,带着北方人那样轻轻的儿话音,每次听到他这样叫许魏驰,刘一言总觉得他们之间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
短巷子是林城有名的酒吧一条街,就像北京的什刹海一样。
许魏驰沉吟了一会儿,探询的目光看向刘一言。刘一言白了他一眼:“别看我,我妈今晚来接我,我哪也去不了,你自己去吧。”
许魏驰朝老猴儿点点头:“行,我跟我哥一起去。”
老猴儿打了个响指:“行,到时候你们直接去‘24号’。”
“24号”大概就是老猴儿他们演出的酒吧。
“你为什么不直接开一家酒吧呢?干嘛还开这咖啡店?”刘一言忍不住问。
老猴儿抖了抖手里的烟,烟灰轻飘飘地落在烟灰缸里:“你不懂,哥不好那口。”
“什么这口那口,你要是开个酒吧,不就可以随时随地在里面嚎你那破锣嗓子了吗?”刘一言瞟他一眼。
亮亮看着老猴儿在刘一言面前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
老猴儿气急败坏地瞪着刘一言,刘一言也不甘示弱地瞪他,刘一言眼睛大,老猴儿眼睛小,这可真的称得上是“大眼瞪小眼”了。
旁边几个人看好戏似的,也不出声。
半分钟之后,老猴儿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对许魏驰说:“把你的人给我带走!”
许魏驰哈哈大笑起来,拳头在老猴儿胸前虚晃了一下,转而伸出长臂将刘一言搂住,当着几个人的面在她额头上重重地吧唧了一口,洋洋得意得对着几个人:“我就喜欢我们家刘一言这种不讲理的样子。”
刘一言胳膊肘朝他胸前用力一拐:“你才不讲理!”
许魏驰吃痛,松开搂着她的手,捂着胸口跌坐在沙发上。刘一言当他又在耍宝,博取同情,梗着脖子不肯理他。
阿顾看着许魏驰脸色有些惨白,担心地叫她:“刘一言,他好像不是装的……”刘一言一向比较相信阿顾的为人,听到他这么说,犹犹豫豫地转身去看许魏驰。
果然,许魏驰脸色不太好,还是捂着胸口。刘一言慌了神,一下没了主意,蹲到许魏驰面前,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
许魏驰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上也恢复了血色,老猴儿在旁边添油加醋:“你也真是的,女孩子家的,下手怎么就没个轻重,许魏儿哪天迟早被你给弄死了!”
刘一言没想到自己下手那么重,心下担心许魏驰,被老猴儿这样数落又觉得有些委屈,瘪着嘴,就这么看着许魏驰,也不说话。
许魏驰身强体壮,也不是那么不禁打,只是刘一言的胳膊肘刚好打在肋骨上,疼得厉害,这下缓了过来,看到刘一言这副做了坏事还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心立刻软了下来,只剩下一腔柔情。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刘一言的头,转头对着老猴儿:“我就愿意被我们家刘一言虐待,你管得着吗?”
老猴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用力吸了一口烟,恶狠狠地指着许魏驰:“你就贱吧,迟早有一天被她折磨死了!”
亮亮也笑,推了推老猴儿:“什么死不死的,别瞎说,你这是看不惯人家小年轻谈恋爱吧!”
老猴儿骂骂咧咧地往吧台走,几个人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
眼看着要到晚自习时间了,许魏驰拉着刘一言就要走,都已经出了门,还听见老猴儿在门内沙哑的声音:“晚上别忘了啊!”
许魏驰伸出手用力摆了摆,也不管他看没看见。
当天晚上,许魏驰破天荒地没有给刘一言打电话,只有一条冷冰冰的短信。刘一言只当他是和老猴儿他们玩得疯了,也没往心里去。
高三毕业班周六也是排满了课的,许魏驰慢悠悠的走近教室,刘一言眼尖地发现他左边脸有些微微发肿。
“你脸怎么了?”刘一言没当一回事,但是许魏驰躲躲闪闪的态度引起了她的怀疑。
“啊?哦......没怎么啊。”
“被你哥揍了?”刘一言凑到他耳边,悄悄说。
许魏驰不屑地哼了一声:“他那小胳膊小腿还能揍我?”
“那是谁揍的你?”
许魏驰防备地看着刘一言,不说话,下颌紧绷着,眼神闪烁,不敢看她。
刘一言心下有些不快:“你是不是跟着老猴儿他们惹了什么祸?我就知道,跟着他不能有什么好事儿……”
许魏驰揉了揉肿起来的脸,眼神有些倦意:“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你不说,我问许魏霖!”刘一言作势要拍前排许魏霖的背,不料他听到俩人的对话似的转过身来,反而吓了刘一言一条。
“昨天他朋友和人打起来,他去凑热闹了。”许魏霖语气十分平静,好像挨打那个不是他弟弟似的。
刘一言咬牙切齿:“这个侯煜!”又恶狠狠地瞪了许魏驰一眼:“你就跟着他混吧!”
说完又愤愤不平地在他手臂上用力掐了一把,许魏驰却猛然“嘶”了一声。
刘一言大惊,急忙伸手去挽他的衣袖。
他的手臂上,是比脸上更严重的伤,又青又紫的一大片,触目惊心。
刘一言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在青得发黑的印记上蔓延开来。
许魏驰被下了一条,赶忙抽回手,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一边柔声安慰到:“哭什么呀,我没事……”
刘一言推开他,却是不敢再用力,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又开始对他上下其手:“还有哪里挨打了?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有伤口吗?有没有流血?”
许魏驰不回答她,却低声笑起来。许魏霖在旁边好心代为回答:“他没事,就是脸上被打了两拳,伸手挡了下,人家酒吧的椅子都被他的金刚不坏之手磕坏了。”
刘一言对着许魏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许魏驰满眼带笑地看着她,左边脸还肿着,样子十分滑稽。刘一言看着他,破涕为笑。
她没好气地看着他:“都这样了,还笑什么笑!”
“我高兴!”许魏驰摇头晃脑。
“都被打成这副德行了,你还高兴个屁啊?”刘一言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许魏驰抽回被刘一言拉着的手,反握住她的双手:“我高兴,因为你为我担心。”
刘一言想抽回手,不料却被他握得更紧了,她还是嘴硬:“我怎么可能为你担心,你最好被他们打死吧!”
闻言,许魏驰又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刘一言,你这么快就不爱我了吗?”
刘一言又好气又好笑,被他抓住的手使坏地掐了一把他的手掌:“不爱!”
“没关系,我爱你就行了。”
“谢谢,不需要!”刘一言白了他一眼,将脸撇开。
许魏驰放开她的手,大条地将手臂搭在椅背上,一副流氓的口吻:“这你可管不着了!”
刘一言转头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却看见他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这眼神温热而又深情,不知不觉将刘一言的心烤得快要融化,不自觉地,自己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迷离而又缱绻。
不知道为什么,刘一言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还疼吗?”
许魏驰一愣,噘着嘴点点头,把还□□在空气中的手臂伸到她面前:“你揉一揉就不疼了。”
破天荒的,刘一言没有让他滚开,而是伸出手,缓慢地,轻柔地覆上他的手臂,打着圈儿轻按着。
许魏驰觉得手臂痒痒的,一点儿也不疼。
他把脸凑到刘一言的眼前,耍赖地要求:“还有这里!”
他以为刘一言又要骂他“不要脸”,可是,出乎意料地,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覆上了他左边的脸颊,轻轻地揉搓着,眼神里写满了心疼。
许魏驰心里像是灌满了蜜似的,齁得不行,忍不住又咧开嘴笑起来。
突然,刘一言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她的黑漆漆的眼睛像黑洞似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吸进去,他还来不及反应,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肿起来的半边脸上。
许魏驰脑袋里一阵轰鸣,在他清醒过来之前,仿佛听到刘一言的声音从千里之外传来:“这样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