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晟有一段日子没来找刘一言吃饭了,刘一言只当他是没有收到邱青昕的回应,知难而退了。
邱青昕感受到许魏驰充满企盼的目光,也不想当电灯泡,放学后躲在教室看书,也不再往外跑。
天气越来越冷,林城的冬天悄然而至。
都说林城“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即使是寒冷干燥的冬天,也时常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路面湿滑,刺骨的冷。
许魏驰放学后也不再打篮球,和刘一言两个人受不了外面阴冷的天气,在一中后面一条小路上发现一家叫做“沸点”的咖啡吧,于是下课后两人窝在咖啡吧里,喝一杯热饮,随便吃一点,磨蹭到上课的时间再离开。
刘一言正在看一本旅游杂志,是一个沙漠旅游的专题,许魏驰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凑过来:“想去吗?”
刘一言想起以前和陈乾读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读到“哭泣的骆驼”和”娃娃新娘“时,她忍不住泪流满面,觉得那是个未开化的恐怖的世界;读到“沙漠观浴记”,想到三毛和荷西因为偷看当地人洗澡,被追着到处跑的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拉着陈乾说:“我们以后一起去撒哈拉吧!你去偷看美女洗澡,我帮你放风!”
陈乾笑着点头说好,又嘲笑她:“就你这样还帮我放风,不被抓去做娃娃新娘就算你运气好了!”
那时候他们还只是好朋友,可是,刘一言想,为什么关于他们之间最美好的回忆,那些想起来忍不住发笑的过去,都只存在于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
察觉到刘一言的走神,许魏驰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
刘一言回过神来,笑着看向许魏驰,点点头:“想去。”然后食指点着杂志上一张夕阳下的月牙泉,充满无限憧憬地低声说:“好想去这里啊,去看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什么样子……”
许魏驰也看着那张图片,旁边那张是一列驼队渐行的背影,他好像看到那张图片里也有他和刘一言的背影,刘一言听到他认真地承诺:“我以后一定会陪你去的,把所有你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
刘一言侧过头看着他,外面天已经黑了,咖啡吧内光线很暗,小桌灯投在他脸上的微光明明灭灭,他的表情刘一言看不真切,但他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闪耀着灼热的光,点亮了刘一言心里每一个阴冷的角落。
“我想去非洲,你也和我去吗?”
“去啊!”
“我想去地狱呢?”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刘一言一边笑,一边合上杂志:“我可没说我去哪里都要带着你啊!”许魏驰搭在沙发靠背上的长臂落在她肩上,往里一收,勒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威胁到:“你敢不带我试试看!”
热气喷到刘一言的耳朵上,脸颊上,很快泛起一阵红晕,她暗暗用力想挣开许魏驰,却败下阵来。看了一眼,没人看向他们这边,放弃了抵抗,扭过头不理他。
许魏驰不死心地挠她痒痒,一边挠一边问:“带不带我?”刘一言最怕痒,没坚持几秒钟就缴械投降,连声答应,许魏驰却还不放过她,一边挠一边假装恶狠狠地说:“让你不带我!让你不带我!”
一番打闹后,刘一言被他折磨得筋疲力尽,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许魏驰也靠在旁边的沙发上,示威地看着她笑。
两人并排走着,刘一言眉飞色舞地跟许魏驰讲小时候因为太调皮,惹毛了一只小狗,被追了一路的事,刚走到学校门口,许魏驰看到陈乾从对面正往校门口走来。他侧目看向刘一言,她没看见陈乾,自顾自地说着话。
许魏驰在学校公告栏看到过陈乾的照片,每次月考前五十名的照片都会被贴在公告栏,他也单独遇到过陈乾几次,整个人看起来不如照片有精神。
他的目光和陈乾的目光短兵相接,他想朝对方挤出一个笑,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然后不动声色地牵起刘一言的手。
刘一言刚讲到自己跑不过小狗,一着急就摔了一跤,手突然被许魏驰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的冰冷的大手握住,一个激灵,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许魏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手冷吗?”
刘一言嘻嘻地笑起来,伸出另外一只本来放在荷包里的手,两只手包裹住许魏驰凉凉的手,“本来不冷的,被你一碰就冷了。”
然后把许魏驰的手抓到面前,两只手一边搓着,一边对着他的手哈气,白白的雾气在两人之间晕染开来,许魏驰忘记了说话,目光缱绻地望着他。
陈乾僵硬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自己多久没有看到刘一言这样兴奋到手舞足蹈地讲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了?多久没有看到刘一言毫无防备的哈哈大笑的样子了?多久没有牵起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了?
久到自己都忘记了,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陈乾紧了紧手里的书包带子,正准备收回目光,刘一言刚好抬起头看到了他,连笑容都来不及收起,狠狠地刺伤了他。
短短的一瞬间,她平静地移开视线,又重新看向许魏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许魏驰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两个人并肩朝教学楼走去。
陈乾在后面走着,低着头不去看两个人的背影。
晚自习,刘一言奋笔疾书地写作业,突然感受到短信的震动,她以为又是许魏驰在发神经,抬起头发现那厮也在埋头抄许魏霖的作业,于是伸手进桌箱拿手机看短信。
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她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儿,即使把他的号码从电话本里删除,0510的尾号仍然牢牢地刻在她的脑海里,那是陈乾的生日。
“你还好吗?”
刘一言不可置信地把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是分手四个月以来,她和陈乾之间第一次联系,而且,陈乾竟然在上课的时候发短信。她不相信这是陈乾。
但是,你还好吗?
我不好,我怎么会好呢?无数的从梦里醒来以为你还在身边,无数次地期待你会像从前一样牵起我的手,可是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可是,抬起头看着许魏驰的背影,只能看到一个不停晃动的后脑勺,刘一言想到那个脑袋前面那双闪着耀眼光芒的眼睛,热切地盯着自己的时候,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时候,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自己左右着;薄唇一张一合,深情的表白的时候,欠揍地损自己的时候,恬不知耻地说混账话的时候,生气却又舍不得骂自己,克制着微微颤抖的时候,好像也控制着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
刘一言看着那个宽大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低下头回复:“我很好。”
过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他对我很好。”
看着连续收到的两条短信,陈乾胸口有些发闷,眼眶发胀,桌子上摊开的物理竞赛练习题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很久之后才想起来回复:“看得出来。”
过了一会儿,又在手机上按下:“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还能做朋友吗?
明明他们曾经就是那么好的朋友,可是在经历过了所有的这一切之后,还能再退回到朋友的位置吗?
刘一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烦躁地把手机往桌肚子里一扔,趴在桌子上,闷闷的。窦洁用笔敲了敲她还没写完的英语卷子,她只好又认命地提起笔,继续写起来。
好几天没和闻瞾、邱青昕见面,刘一言按捺不住有好多话想和她们说,课间又往九班跑,刚好在走廊里撞上准备去找许家兄弟的姜磊。
刘一言没看清撞到的人,不停地说“不好意思”,抬头撞上姜磊似笑非笑的表情,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是你呀!”
姜磊斜眼看她:“这么不想看见我?”她笑笑:“怎么会?我这不是赶着去找人,不小心才撞上人的,撞上你总比撞上别人好吧?”
姜磊不懂她这句话的逻辑,笑着朝她摆摆手:“既然这么着急,那赶紧去吧!”刘一言应着,拔腿就跑,姜磊出神地看着她着急忙慌的背影,忘了收回目光。
“陈乾昨晚上给我发短信了。”另外两个人仿佛嗅到八卦的味道,饿狼一样的眼神盯着她。“问我过得好不好,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闻瞾猛地抓住刘一言的手臂:“刘一言,我可告诉你啊,你千万不能做对不起许魏驰的事!”
刘一言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笃定地说到:“他这不是很明显吗?想和你再续前缘!”
刘一言撇嘴:“算了吧,陈乾不是于嘉成,没这么龌龊。”
闻瞾脸红一阵青一阵,嘴唇抖了抖,愣是没说出话来。
邱青昕赶紧出来打圆场:“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告诉他我很好啊,但是我没回答能不能继续做朋友。”刘一言苦恼地说,“因为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和他继续做朋友啊。”
两个人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三个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走廊里的热闹仿佛与她们无关。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刘一言拉着邱青昕:“我哥最近没找你吧?”邱青昕目光闪烁了一下,摇了摇头,闻瞾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人,没说话。
如果不是刘一言心里装了太多事,她一定能看出两个人的不寻常。
十二月中旬,林城下起了冬天的第一场小雪,说是小雪,其实还没等落到地上就化成了水。
刘一言在“沸点”懒洋洋地坐着,和许魏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没几分钟,就呆不住了,吵着闹着要去吃麻辣烫。
许魏驰看一眼时间,还来得及,穿上外衣,帮刘一言系好围巾,拢了拢衣领,朝小吃街的方向走去。
尽管天气不是那么好,却无法阻挡林城人对美食的追求,小吃街一如往常,挤满了人。怕被人群挤散了,许魏驰急忙隔着刘一言的手套,牵住她的左手,往这条街的深处走去。
找了一家客人不是很多的麻辣烫,俩人坐下,刚点好菜,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
刘一言脑袋轰的一声,几天前邱青昕明明说过没有和吴晟联系,这才几天,两个人怎么就连手都拉上了?
许魏驰没看到俩人牵着的手,大大咧咧地朝着两人挥手,看到他们,邱青昕甩开吴晟的手,尴尬地站在原地不肯再迈一步,吴晟倒是无所谓地拽着她往这边走来。
许魏驰和吴晟打招呼:“怎么好久没来我们学校了?”吴晟若有所指地笑笑:“刘一言不让我去。”
刘一言没工夫搭理他,神情古怪地盯着邱青昕。
邱青昕低着头,不敢去看刘一言的眼睛。
许魏驰和吴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刘一言和邱青昕沉默着。
半晌之后,刘一言幽幽地开口:“青昕,你忘记我怎么跟你说的了?”
邱青昕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吴晟若有似无地挑了挑眉:“你怎么跟她说的啊?说给我听听。”
许魏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不着头脑。
刘一言愤怒地看着吴晟:“我跟她说,你就是个混蛋,她跟谁在一起都行,就是不许和你在一起!”吴晟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不咸不淡地说:“刘一言,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吧?”
许魏驰这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眼珠直溜溜地转,却不知如何插话。
刘一言冷笑一声:“是,我管不着你的事,所以我让她不要理你。”
吴晟点了一支烟,左手夹着烟,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白烟,右手食指扣着,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俊脸上昨天的眉毛微微挑起。
邱青昕这才抬起头来,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一样:“一言,我喜欢他。”
刘一言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说:“喜欢他?你喜欢他什么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就喜欢他?你知道他交过多少女朋友吗?别人你不知道,李婧婧你知不知道?李婧婧到现在还痴心绝对地等着他!”
“我知道。”邱青昕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刘一言一口气上不来,脸涨得通红。
许魏驰拉拉她的手,想让她冷静下来,却被她一把甩开。
“邱青昕!你是不是傻?你和他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他不会对你认真的!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像甩了李婧婧一样甩了你!她……”
邱青昕也像是被她激怒了似的,突然站起来:“刘一言!”
从没见过邱青昕这样大声和自己说话,刘一言被吓得愣住了。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我的事指手画脚?我要和谁在一起时我的自由,被玩弄也好,被甩也好,都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邱青昕话没说完,眼泪却掉了下来,愤愤地看着刘一言。
刘一言愣愣地看着邱青昕,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着,半晌,刘一言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好,是我多管闲事,以后你的事,我刘一言再多说一个字,我他妈就不是人!”说完,拿上书包就走。
许魏驰反应过来,给吴晟递了个眼神,朝刘一言离开的方向追去。
刘一言个子矮,在人群里蹿得快,许魏驰被来来往往的人挡着,直到走出了小吃街,才终于追上她,从后面抓住她的手臂,她却倔强得不肯转过头来。
许魏驰拉着刘一言走到旁边的小巷里,掰过她的身子,才发现她脸上都是泪痕,泪水还是不断地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往外淌。
心疼地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许魏驰幽幽地说:“你要是也能为我这样哭一哭多好啊。”
刘一言不说话,还是哭,只是从无声地流泪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许魏驰听着她克制的呜咽声,心都要碎了,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一只手重重地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上,另一只手隔着书包轻轻拍她的背。
两个人站在小巷里,偶尔有经过的人看向他们,许魏驰报以抱歉的微笑,路人也表示理解地笑笑,走开了。
在许魏驰怀里,刘一言哭得更大声了,许魏驰也不说话,静静地让她发泄。
她哭了一会儿之后,渐渐没了声音,却还是埋着头不肯动。
许魏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地对着哭红的双眼吹了一口气,埋怨地说到:“你呀!你不是说邱青昕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有什么话,你就不能好好和她说吗?”
刘一言委屈极了:“我也是为了她好。”
许魏驰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一边给刘一言擦眼泪,擦鼻涕,一边说:“我当然知道你是为她好。”
就着许魏驰手里的纸巾擤了一把鼻涕,刘一言开口到:“你看看吴晟是怎么对李婧婧的?他以后一定也会这样对青昕。”
“那感情的事也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啊,就好像,别人要是跟你说我是个坏人,让你不要和我在一起,难道你就不和我在一起了?”许魏驰耐着性子说。
刘一言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抽噎着说:“可是......你不是坏人啊。”
“你忘了?我也好过十来个女朋友呢。”许魏驰促狭地看着她笑。
刘一言气结,推开他:“你和他又不一样!”
许魏驰好笑地掰过她的身子,难得正经地看着她,说:“吴晟是你哥哥,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刘一言也看着他:“我不是说他坏,他从小就带着我长大,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给我,小时候有人欺负我他第一个就会冲过去;他虽然不好好学习,总和别人打架,但是他从来不会欺负比他弱的人,也不会做什么坑蒙拐骗的事……”
“这不就结了!”许魏驰捏了捏她的脸。
刘一言又着急地说:“可是在感情上他就是个大混蛋啊!你也看到他怎么对李婧婧了,青昕本来心思就简单,就是个一根筋,和他好上了一定会被他伤害的!”
许魏驰沉吟了一会儿:“可是就算你阻止他们在一起,邱青昕已经喜欢上他了啊,如果伤害已经避免不了,你再怎么阻拦也没用了。”
“但是如果现在及时打住,就不会爱得更深,不会陷得更深,以后就不会受到更深的伤害了啊!”
许魏驰看着她,幽幽地说:“刘一言,你的感情是可以说打住就打住,可以自由操控的吗?”
刘一言想回答“是”,可是发不出声音。
一开始,她的确是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她告诉自己不能再像喜欢陈乾那样喜欢一个人了,她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伤心了。
她太明白那种把所有的感情全部投入到一个人身上的彷徨和无助,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她不想再承受第二遍了。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假装看不见许魏驰对她的好,可是许魏驰就像一个黑洞,无论自己怎么抗拒,还是无法避免地被他吸引。
许魏驰朝着她走十步,她才磨磨蹭蹭地向着他走一步,她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只要继续这样,即使有一天这段感情走到了尽头,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
她就像是在荒寒的黑夜里等待了太久的迷路人,许魏驰身上带着灼热的光,她又冷又怕,被那束光吸引着,一步一步,试探着走过去。越靠近那道光,她就越渴望更多的温暖,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竟朝着那个方向小跑起来。
刘一言沉默得太久,久到许魏驰以为那就是她的回答,轻轻地苦笑一下,闷闷地说:“走吧。”
然后率先朝前走去。
刘一言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吸了吸鼻子,跟上他的脚步。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