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十一与十三领了打理延福宫避暑的差事,十一先行一步着人收拾各宫娘子姑娘们的寝殿,连带下人和侍卫如何安置也命人一一理出来过目。
十一素日稳重,不仅将这些收拾好,连南园子里的鹤庄栅、鹿岩栅、孔翠栅都养上各色雀鸟鹤鹿,又想着皇上在行宫多会骑马,便命人将龙御监理好,将皇上最喜爱的玉狻猊和墨麒麟两匹御马也接过来安置好。
十三晚几日出发,因去延福宫要带哪宫娘子,谁住哪个宫殿,素来是听皇后意思,十三便向坤宁殿走来。
皇后听十三禀明来意,往椅背上一靠,轻轻摩挲着腕上的双龙戏珠赤金镯,半晌说道,“按例官家必是在凝和殿,本宫在会宁殿。”
皇后本想着不带张昭仪,又想到上次去金明池之事来,与其让皇上亲自开口,落下埋怨,倒不如主动些,做个好人,便说道“苗昭容妥当,张昭仪得宠,将她两个安置在东侧的玉英阁和玉涧阁,离官家的凝和殿近。连婕妤和朱美人在西侧的繁英阁和雪香阁。你跟十一还是在北面移清殿和成平殿,老七在昆玉殿,虽离园子远些,但离大殿近,官家有朝政要事处理宣你们也方便。”
十三仔细听着,提笔在纸上一一记了。皇后抿了口茶,又说道,“观音要当差,移出来单独在兰薰阁吧。官家怕热,多备些冰和风轮。另外让他们加紧些办,眼看着今年热的快,保不定会早去。”十三一一答应着,又听皇后嘱咐几句别的,见她再没吩咐才行过礼告退。
因十三替滔滔告了假,故而她这几日不用去资善堂,乐的每日在寝殿里与丫头们玩乐。这日正跟侍墨几个人斗叶子戏,忽见一个面生的丫头进来,一时也认不出来是哪宫的。
这小丫头只丢下一句,“请郡主去雪浪亭。”说罢也不等滔滔答言,扭身便跑出去。滔滔不由眉头一皱,道,“这哪宫的丫头,既不说谁请的,也不说去做什么,这般不懂规矩。”
滔滔待要不去,又想犯不着为了个丫头耽误事。想着素日掌乐教抚琴时都是在雪浪亭,此番想是请自己去听琴或者抚琴,又一想射堂与雪浪亭隔水相望,心里还存着个念想,便命侍墨抱琴跟着。
雪浪亭三面环水,这日天气好,碧蓝的天,洁白的云倒映在水里,阳光一照,波光潋滟。一堆一堆的鸳鸯和野鸭子,在浅处芦苇荡里交颈缠绵,白色的苇絮也随风摇摆,分外怡人。
滔滔到了雪浪亭,见内外并没别人,只有素日几个洒扫的宫人,不由有些诧异,便将琴接在手里,向侍墨说道,“取个琴凳来。”
滔滔抱着琴,展眼向射堂望去,远远的果然看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玉树临风的男子,正背对着滔滔,比划着射箭的动作向对面身着芙蓉色长裙的女子说着什么,便将弓递到她手中。
滔滔瞧着,那二人身形甚是熟悉,却因隔得远看不真切。只见那女子接过弓箭,试了试,终因力气小拉不开,便抬头向男子说了句什么。男子便伸手过去,仿佛握了她的手,同她一起拉开弓,好不亲密。
滔滔一笑,想来这二人必是皇上与张昭仪,不由摇摇头,却也打心里羡慕,皇上虽多情,对张昭仪这份宠爱却也是少见了。想罢,滔滔又微眯着眼瞧了一下,忽然心头似被人重重一击,脑中“轰”一声,那分明是十三和瑜柔。
滔滔象被人点了穴,张了嘴定定瞧着,心头五味陈杂,素日玩笑归玩笑,现今见到他们举动亲密,果真应了她的‘君子淑女’之说,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滔滔不由暗笑自己真是人云亦云,小小一柄短笛又能说明什么,哪怕它是‘沉鱼’,哪怕它是什么定情信物。十三都已说过了,只是因为是哥哥才如此照顾自己,他终究还是别人的‘君子’。
如此也好,终于可以不用对瑜柔姐姐感到愧疚了,滔滔一面想,一面转过身。不想转的猛了,正好撞在侍墨与另外个宫女抬过来的琴凳上,发出“咚”一声脆响。慌得侍墨忙上来要扶滔滔。
滔滔想到这琴也是十三送的,忽然往地上一扔,向侍墨说道,“不许拿。”便提起裙角大步流星向坤宁殿跑去,浑然不管旁人目光。
滔滔只觉得风大吹的眼角生疼,几乎要将人眼泪吹下来,忙举袖拭面,不成想被一人拽住,身不由己停下来,抬眼见是老七。
老七见滔滔神色悲戚,忙问道,“你怎么了?哭了?”滔滔勉强笑道,“好好的我哭什么。”忽然又说道,“七哥,你能带我去勾栏喝酒听曲儿吗?”老七面露难色,道,“你一个姑娘家,去那些地方做什么?被娘娘知道了,我可担不起。”
滔滔闻言一噘嘴,假意跺脚道,“人家想看看新鲜而已,你不带我去,我便叫别人带我去。”
老七想了想,不忍扫她兴,便说道,“那咱们可要早去早回,赶在宫门关之前回来,戌初在集庆殿旁打齐吧。”
滔滔开心起来,连连点头。此时天色渐晚,残阳如血,将半边天云彩映得绚丽斑斓。滔滔辞了老七,满腹心事回了坤宁殿。
临近戌时,滔滔命侍墨帮她将头发束起,换上男装,左右端详觉得不像,便找来绢布将胸裹了,拿上扇子再仔细瞧,觉得借着天黑,总可以瞒的过了,便对侍墨说道:“你穿上我衣服去床上躺着,任谁来都不许开门,只说睡了。”说罢不等她答应,便径直出了殿门。
偷偷摸摸到了集庆殿,绕到北院墙外,果见老七一身常服等着,便眉开眼笑问他“东京城晚上哪里最热闹?”老七看见滔滔身着男装,笑道“高公子就放心随我去吧。”
一时出了宫门,不多时马车便停下,滔滔掀帘子一看,气派辉煌一间门楼矗立眼前,灯火通明,上书三个大字“满庭芳”。门口莺莺燕燕,迎来送往,滔滔不用问,也知道这就是勾栏了,心里觉得又新奇又担心,早将下午的不快抛到爪洼国去了。
门口招呼的婆子见他二人气质不俗,再一瞅打头的是老七,满面含笑地迎上来,身子都要挂到老七身上了,说道“哟,王公子,您都好几日没来啦,快里面请。”说罢使劲往老七身上凑了凑。
这婆子离得近了,一阵浓厚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滔滔不禁连打两个喷嚏,瞅着老七心内暗道,真是深藏不漏,还‘王公子’,看这情形是经常来啊,不由使劲盯他两眼。
老七倒是淡定以对,冲内侍李贤一努嘴,李贤取出一块儿银子塞到婆子手里。婆子掂掂银子,笑的褶子把眼都埋上了,将几人带到二楼摘星阁一叠声命人好生伺候着,暧昧说道,“王公子且等着,奴家马上去叫依依姑娘。”早有人齐齐摆了一桌上好酒菜。
老七见滔滔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看着自己,忙向她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平日里真的只是来听曲儿而已。”不多时便有个美人推门进来,身着玉色绣水仙百褶裙,簪着玉蝴蝶纹步摇,柳叶吊梢眉下一对丹凤眼秋水一般,勾魂摄魄。
老七凑到滔滔耳边,说道,“这便是‘满庭芳’的行首依依姑娘,素日卖艺不卖身的。”滔滔闻言脸上一红,半晌才点点头说道,“果然名不虚传。”
依依到了近前,福了福身子,一双眼牢牢盯着老七,道,“大公子好狠的心,想是又得了佳人,不来我这儿了?”老七看了一下滔滔,也斟了一杯喝了,只说到“他近日有差事,依依姑娘琴艺倒是又精进了。”滔滔闻言,心里纳闷儿,这个大公子又是谁?
依依闻言,松开眉头,上下打量一下滔滔,又斟了一杯,浅笑道“好一个俊俏公子,敢问公子如何称呼?”滔滔见这依依还不像那庸脂俗粉,便说道“敝姓高,有礼了。”说罢心里一阵暗喜,她竟然没认出来自己是个姑娘。
旁边老七听滔滔如此介绍自己,将头转过去憋着笑。依依又说道“幸会幸会,奴家敬高公子一杯。”说罢一饮而尽。滔滔心想可不能输了架势,也一口喝尽道“依依姑娘如此眷顾,深感荣幸。”老七听二人一唱一和,几乎憋出内伤来,只埋头喝酒。
这边依依笑得越发暧昧,拿起酒壶来替滔滔斟了一满杯,递到她嘴边,道“公子不嫌弃,奴家再敬您一杯。”滔滔心道,“这美人儿不会看上我了吧,不跟老七喝,怎么偏偏跟我喝个不停。”心里想着,还是张口就着依依手喝了。偏生依依一直往滔滔身上靠,手有意无意碰一下她脸,蹭几下她的胸。滔滔忽然恍然大悟,这依依早就看出来自己是姑娘了。
想到这上头,滔滔一把搂住依依的腰,凑到她耳边说“姑娘好眼力”。依依遮了嘴,道“姑娘生的如此美,再怎么打扮也只是掩人耳目罢了。”说罢与滔滔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三人说说笑笑,滔滔看着姑娘们唱曲儿跳舞,心下想,怪不得男人们都爱来这种地方,果然是温柔乡,让人流连忘返啊。也不用人让,她便左一杯右一杯,喝了个痛快,老七劝了几次都不中用。
不多时滔滔便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案上动也不动。等老七喝的差不多要回宫时,发现她早已人事不省,只得跟李贤一起将她扶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