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连山站在一个略阴森的大房间里。这是一个私人陈列室。里面放的全是画。看似随意码放,实际有规律:画室左边四分之一的空间上放置了收藏用画架,上面将画朝着门口方向横放着,右边四分之三则全部都是竖放的。
今天下午他让丁梨看过自己收集的那些记忆。姑姑多次站在同一个地方欣赏的那幅画。丁梨说她见过一幅油画跟连山要复制的水彩画所画的一样。要是连山已经翻找过近十几年的新画册都没找到,那么它现在应该还在那个屋子里。他倘若找不到答案,她会仔细的再看一遍,帮他画下来。
连山起初并不明白,丁梨却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只是摸了几幅画就明白了。横放着的,全是屋子主人临摹别的人画作。而竖放的,则是全是各地收集来的画,作者都不知名,价格也很低。连山能够探知这个人所做的事情,他把一些小画家或者学生的画作低价买下来,按照原构图重新画一幅油画。他这么做已经有十年了。连山能够理解这个人,他看到了这个叫魏临沫的画家之前是多么痛苦的发现自己已经油尽灯枯,再也画不出东西,而别人又是多么的崇拜他,他奢侈的生活更让他无法回头。除了用他仍然不错的鉴赏眼光去伪造辉煌,这种人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横放的画明显比竖放的少很多,架子有点空,这说明很多仿画被他出售了。这个横放架子的画也有一些是朝内摆放的,有些甚至没有完成,连山看了几张,似乎是魏临沫没办法买下又试图模仿的画、甚至还有他买下之后模仿好的作品,依照连山的判断,那些是他觉得没办法拿出去买的。有可能是技术原因,也可能是情理上不行。他没有细看。
只是画太多了,挨个抽出来也费时,一一翻找太花时间。他只好挥起手,让画像投影在空中,用灵力一页一页的翻动。画有几百张,他突然觉得做个电脑也挺不容易的。
本来是左边架子一张右边一张的翻,连山继而发现横和竖的画里翻了十几张都没有重复的,这大概意味着原画都被魏大画家处理掉了。这个人也挺狠心的!
最后连山决定还是先看魏临沫自己画的那部分。因为很显然他又犯傻了,如果原画在姑姑那里,魏临沫只可能有临摹的版本。
这个时候,连山在陈列室外间门上设的灵术开关动了,他一边继续翻画,一边用灵力听外面的动静。
有个人在密封门外打电话,是魏临沫。
连山所在的位置是一间暗室,他是穿墙进来的。这里设计上完全避光隔音,外面人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在里面。而魏临沫所在的外间已经是一个摆放收藏品的地方,比较隐蔽。
魏临沫应该是一个人过来打电话的,在自己家里这样小心。连山有些意外。
“你再打电话也没有意思了。抚养费我好几年前就一次性付过了。也是你不让我见娇娇的。她现在考不上重点高中,就去普通学校读吧!我也不是金库!”
“老魏,你别这样了!我也是没办法才求你,咱两离婚10多年了,我找过你几次?娇娇这次是发挥失常,她平时成绩很好的。要不,我带娇娇来见你好不好?”
“你连姓都帮她改了!现在回来跟我要钱!见我,叫我爸爸?娇娇心里会怎么想我?我给不给钱她都不会念我的人情。你不用再说了!我现在也不只娇娇一个孩子要养。你看我排场挺大的,可是哪一样不要钱?”
“要不,你给我一幅画?我送个礼也——”
“高楠,你别太过分了。你知道我一幅画要多少钱?画一幅要多少心血?你怎么能轻轻松松的就说这种话?当年要不是你贱卖我的画,我也不和你离婚。这事你怨不得别人。娇娇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吧。一个女孩子,读书读的好有什么用?净要强!小心将来跟你一样让男人怕。”
谈连山觉得这位前妻也是多余跟魏临沫这种人张嘴,跟他离婚就肯定该知道这个人的品行。不管好坏不会帮忙不说,还要把责任都推给别人。不论他女儿这事是不是真的需要去奔忙,他都不可能花一分钱,出一点力。搞不好就是救命钱都不一定情愿出。这种人很多,不重情义,只追求快乐,且比较聪明,会把自己的软弱、自私都隐藏的好好的,借口一箩筐,自己什么都不做。
一般来说,几十岁的人不会不懂人情世故,想来这位前妻也是性子刚烈有余,生存智慧却没有长进,又或者她之前曾经要过钱、都奏效了。这个也是可能。把前夫当成买奢侈品的备用提款机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他确实有钱。
谈连山不知道他有几个小孩,这种人要是不养出几个讨债鬼,个个都乖乖懂事。爷爷泉下有知不知道作何感想。
连山正想着,就听见外面的声音有点奇怪了。来了个女的。大概,嗯。应该是在接吻。接下来,连山庆幸他刚才没开天眼。
“你怎么跟过来了!”魏临沫结束了一个湿吻,问怀里的女人,手在她的身上没闲着。
“你老婆去给孩子喂奶了。”女人道,然后声音小了起来,“魏老师,你可真坏。”
“谁坏啊,你不过来勾引我,我是能咬着你?还是能吃了你?”
男的说话小声了一点,连山没打算扩音去听,反正都是些无耻的话,他们换个地方说比较好。
“不要,你画室的床太小了。我们去酒店好不好?”
“要不我们就在这儿吧!”
“在这儿?你疯啦!”
“我这层有间客房,床大,隔音!”
“去你的!你老婆知道了还不跟你离婚?”
“离婚不就合你的意了?”
“哼!我才不嫁你呢。你看你哪个老婆有好下场了?这个当了你一年多小三,才上位嫁给你三个月,你就要跟她离婚?”
“孩子生下来有个名份就行了。我都跟你两年了。咱们两时间才长呢。论资拍辈,她跟你,她才是小三。”
“得了,得了,你少来!要不是我不想要小孩。说不定早成你的下堂妻了!”
“不要照样嫁我呀。我都四个孩子了。天天各种事烦,还是你好!”
又是一阵没出声,连山有点儿烦了,接着听那个女的道:“你坏死了!反正我不在这儿。也不去画室。”
“依你,我们去酒店。你上去敷衍她一下,说我们要去见个金主。”
“哎!你这老婆确实比上一个好哄!”
听上去她似乎是走了。不过接下来怎么办呢?
连山想了一下。魏临沫已经将外面的陈列室反锁,打开了进这个暗门的机关。咔嚓一声。
魏临沫吓了一跳,这屋子里向来没什么人进。知道的就不多,他三任老婆也只有一个知道这里的存在。而且门是锁上的呀!“你是谁?”
连山抬了一下眼,畸形的教育环境中有的人会有很好的艺术气质,但是没有文化素质。魏临沫就是这么一种人,身上有一种难脱的粗野感觉。在连山看来,此人还不如陶泽像个真正的艺术家。“你不需要知道。”他本来可以安静的走,等魏临沫撤了再回来,但见到这种把作贼为画当成光明正大在搞的男人。他实在也不需要浪费什么时间了。“反正你也会忘掉的。”他说着,手指轻轻一动,魏临沫像被一个具大的力量拖着领口到了连山近前。
“你,你,你是什么人?”
“问你点儿事。”连山反手在空中捻出一根金色的羽毛,一脱手,它便飞到了魏临沫的眼前。后者眼睛直直的看着那根羽毛。
连山觉得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姑姑的卷宗还是有些用的。这玩意儿是个搜索器。比起把所有的画儿抽出来找要方便很多。也省得让小青帮忙时它没轻没重的找错地方或者咬到不该咬的地方。他想了一下,没有让魏临沫看自己的记忆,而是直接说了一个关键词:“丁梨。”
羽毛飞转起来,非常多的影像即将同时打开在他眼前。他于是补了一句,“真实的部分。”话音刚落,要浮起来的窗口很多就缩了回去。连山这个时候很想抽这男的好几个嘴巴,有那么多女人还要幻想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女孩,他怎么配?!
连山看了一下,基本上集中在此人30岁前后两年的时候。也就是距今10年前后,那时候的丁梨是个标准的呆萌艺术少女,魏临沫利用成功校友的身份接近过她几次,丁梨帮他画了一幅画,属他的名。连山知道丁梨对于那些并非本心创作的画态度很坚决,她只是拿绘画技术赚钱,最好也不要让别人知道是她画的。但连山没想到一个17岁的女孩就可以不在乎属名权。根据他自己推测,丁梨当时需要一笔钱。他知道,他从姑姑那些卡片上推算,那应该是她父亲的丧葬费。当时丁梨父亲病危她要筹钱接受手术,魏临沫说他可以先付钱,只是开始作画时丁先生就去世了。丁梨挣的钱变成丧葬费,她没有毁约,而是完成了画作。
他截取了一段记忆,应该是丁梨看到那画的情景。这个姓魏的混蛋居然把丁梨骗到了这间暗室里,企图占她便宜。
丁梨走进暗室低头看了一下,魏临沫走近她,在企图上手的时候魏临沫被丁梨推了一下,立马表现的很尴尬。“你不是缺钱吗?我给你。你画一幅画才多少钱?你跟我一晚,我就给你十倍!”
丁梨看着他,眼睛里寒光一闪,“我未成年你知道吗?”
“你考虑清楚了!十倍!我不开玩笑。”魏临沫相当自信的说。他不喜欢强迫,那样少很多乐趣。不过他太想要这个女孩了,他比较犹豫,但还是想先用利诱。
“再过10年,你女儿长大了,就会有跟你一样龌龊的人问她这样的问题。”丁梨看着他笑了笑,丝毫不怕他,抢在他更脏的话之前说道,“但是再过10年、20年,你也一样会继续问很多女人这个问题。因为你也只能问这个问题了。”她说完瞪了他一眼,好像看到一堆活动肮脏的垃圾一样绕过他,走到一个画架边上,扒着他那些画作看,露出带些轻蔑的神采,“你画不出来了。只能从别的地方弥补。这屋子会越填越满,你也会越来越力不从心。只能从别的地方寻求安慰。”
魏临沫看着一向平和的丁梨,此时她脸上的表情是无情的嘲讽。一个画家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就算他对这个女孩再有兴趣,她也不能这样践踏自己的自尊,“你够了!你不怕我杀了你?”
“临沫,你在里面吗?”
丁梨说,“你老婆来了!”
“这屋子是隔音的。”他笑笑,志在必得。
“在这儿呢!楠姐,我们在挑画,您进来啊!”丁梨朝他点头,“我留了一条缝。”
魏临沫看着地上那个墙缝。丁梨进来的时候在地上丢了一个木制的画夹子。
“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什么时候修的这个门呀!这么怪!”高楠走进来,“哎呀,你这里画儿这么多,怎么都能撑过这次画展了。为什么还让小梨帮你把画画完呀!”
“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就知道小梨不能饿着。来来来,娇娇说要跟你一起吃饭呢。”
“谢谢楠姐。”
丁梨最后一次见魏临沫是在那天的下午。他送她出门。
“车就不必了。”丁梨看着他掏钥匙。“我也不敢坐你的车了。”
“我可不是霸王!”
“你当然不是,你怕我把你江郎才尽找人代笔的事情说出去。”丁梨看着他,眼睛里有诚意,她人简单,不犯我就好。“我收了你的钱,就不会说出去,但你以后不能再来找我。”
魏临沫笑了笑,表现的很淡定。“我们可以走着瞧!”
“学长。你听说过吧!他们都说我能见鬼。”
“啊?!”
丁梨的眼睛里多了几分锐气,“三个月前你画的最后一幅画到现在都没有卖出去。挂在天文斋。我劝你早点把那画收回来烧了。要不然你这辈子都拿不起笔了。”
“你一个小毛孩子想吓我吗?”
“我吓你?”丁梨看着他,眼神没有一点波澜,“我是可怜你女儿。你知道孙教授上个月自杀了吗?3年前封笔时他也画了一幅这样的画,挂在学校的大展厅。上面趴着个东西,你看不见,我看得见。那东西,你要不烧,得你死了之后才会消失。”丁梨丢下这么一句骇人的话走了。
魏临沫愣在当场。
谈连山明白那种感受,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人只会觉得丁梨疯了。突然之间什么也画不出来的魏临沫却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灵感之所以叫灵感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像丁梨会赋予画作生命一样,那些没有生命的画也是需要灵魂滋养的。所以当一个原本可以创出灵感的人无法这么做的时候,他就会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提起笔来画不出任何东西,就算要模仿,也只能照猫画虎,无法添改。本身要只是个画匠便体会不到这种难过。一个人一旦被赋予了某种天赋之后又失去就会异常难过。
即使是自己,突然失去这只会惹麻烦的灵力大概也会难过的,当然现在他也不希望失去了。
丁梨的魂魄太轻,她因此可以看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连山虽然没办法看到丁梨眼里的那个东西,但是他知道,他在简书上见过。
那是画魇,它的出现会逐渐反噬掉画家所有的创作能力和技艺,这对于有些视艺术为生命的人来说是很致命的。连山并不觉得魏临沫这种人会为了不能画画而选择自杀,显然他只剩下复制粘贴这点本事了仍然无视艺术家的自尊选择抄袭。
连山看了看天文斋的那幅画。不是他要找的。那画确实很难看。他一个外行都看得出来画画的人根本就是头脑混乱不知道要干什么。
要是丁梨知道魏临沫后来会跟他老婆离婚,连女儿也不管了,她是不是会选择旁观不语呢?
连山想着,决定还是速战速决。他拨动了一下那片回忆的角落,指着那副油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