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坐在丁梨的画室里。她不在,但他必须要找到她。
他已经知道她15天前回来过这里,却没办法探知她去了什么地方。这其实是个不好的暗示。他现在已经不是半个月前的自己。一个活人接触过的东西,他碰了这么多还是不知道她要去哪儿,非常的不详。他只是看到一棵很美的树,银杏树……居然不是一片云彩。
连山坐在沙发里,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向眼前的那面画墙,他的手放在其中一张画上触动它的过往,他看到的竟然不是那片美丽的云当时在丁梨眼里的样子,他看见的是一个大花园,有一个小男孩跑向他的母亲,在花田埂上摔了一跤。母亲看着身上沾了泥的儿子一边哭一边从地上站起来的表情。
连山往上碰触,上面的那一张,是冬季黄昏的时候在积雪的河边,一对老夫妻携手的背影。然而他转身到新的画墙上去,却只看到了云彩。虽然异常的美丽,但是想要透出来的景象却模糊不堪。这些画里当然还是有一部分就只是云彩。不过大部分都不是。
他没有忍心再看下去。
跟单纯的用技巧做画匠不同。每每被一件事情所感动,丁梨便想要作画,但真正在用心画的时候她的身体就会不堪重负,最终只能画云彩,她的意念却很强烈的注入了这些画里。从画的时间顺序来看,丁梨的身体正在逐渐衰弱,她已经没办法通过画云彩来表达自己真的想画的东西了。
为什么是云?
因为她跟姑姑见面的那天,她画的是云吗?
还是,云里并不承载任何灵魂的重量?一个本来可以给画中注入生命的画家,其灵魂却已经轻到了不能负起生命影像的程度?
连山知道,他只是不想承认。
姑姑将丁梨七分之一的灵魂封在另一个地方,她极有可能没有加封保存,而是培养,所以那份单独的灵魂每大一点,真正的丁梨就会失去一部分自己。然而另外那个地方的魂魄即使现在拿回到手中,也不能保证可以使用了。培养魂魄方式很可能是禁术,便会污染人的灵魂。丁梨正在逐渐死去,或者说,她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连山很着急。这种不冷静让他困在这个屋子里将近一个小时,他看不到她到底在哪儿。银杏树是这个城市里常见的三种树之一。他根本没办法知道这棵和别的树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灵力弥漫在这间屋里,寻找细节,看着窗帘被灵力带飞起。他突然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原则是灵力的事情用灵力来解决。不把自己的生活搅浑。可他现在家也不回了、工作也辞了、连电话都不接了。为什么还在忌讳?
要找到丁梨。他去问陶泽就好了。
2.复诊
康梦走出医院,有些走神的想着刚才的事情。陶泽的车开到门口。她坐了上来。“不好意思,我老公临时有事,要麻烦你接我。”
“反正我找你有事情要谈。”他说,本来他打电话是想跟她谈公事,正好康梦的先生有事先走叫她打车回家,他想路上也可以说,就来接她了。“你怎么样?检查顺利吗?”
“挺好的。就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那个主治医生可能要换人了。”
“有什么问题吗?”
“她倒是没问题。就是这个世界太奇怪了。”她摇摇头,“你知道霍子苑她哥哥怎么害死她的?”
“不知道。”陶泽知道大概情况,不过是因为查谈连山得知的,不想跟康梦提这个,所以就敷衍答了。
“用换药的方式。远同肾内科的陈延平也被警方调查了,准备起诉呢。”
“哦。”他倒是知道有个医生被调查了,但是没想到能跟康梦扯上关系。不过这也太巧了!
“陈延平是我主治医生的老公。现在私立医院是看重名声的,所以开出了一个价格让她走人。”
“这个世界真小!不过医院把事情扯到一块儿去,确实有点儿过分。”一个医生有没有医德是自己的事,跟配偶的人品不能划等号。
“我跟婷华上学时就认识了。真为她可惜。”婷华是康梦同届里最优秀的学生,在医学院就比她那个双胞胎哥哥还出色。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老行业更是看关系的。不过有本事的人不用太担心。过些日子事情淡了,她再工作也不是难事,就当放假吧!”
“她还真是倒霉。”康梦摇摇头。“一直遇上各种事。哎,不说她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哦,想拜托你帮我看几天画廊。”
“哈啊?”康梦意外起来,陶泽这几年都是工作狂状态,根本没出过远门,谈生意办展览都是事情办完就回来。这事听着真新鲜!
“丁梨说要去采风。我想陪她去。”
“你们两什么好上了?”康梦略惊讶的看着他。
“不是。”
她看他比较无奈,也没有调侃,而是问,“丁梨什么时候叫你陪过她?她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顶多送她到地方就回来!”
“这次不一样。”陶泽皱着眉。
“哪里不一样?”
“我不放心。”陶泽说着刹车停在十字路口等车灯。
“怎么?”
他看着面前的红灯,眼里流出一点难以掩饰的恐慌,“我说不清楚,但她好像在安排后事。”
“可,她身体还好啊?”她虽然不是什么名医,正常人的脉相总是看得出来的。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她要走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康梦看着陶泽,他说的话轻描淡写,但是她能看出他内心的慌乱,陶泽是真的爱丁梨。他可以为她去死。所以如果丁梨要寻死。他一定会活不下去的。“好啊,我帮你看着。”
“谢谢。”
在浮生轩里呆了一会儿,陶泽出来取车,才发现康梦的就医袋子忘在他车里了。他下车准备送过去。却在关车门的时候看到了谈连山,满脸胡子,人有点儿颓废。
“我在找丁梨。”连山直接的说道。
陶泽瞪着他,一点儿没客气:“她害怕你。”
“我必须见她。”
“陶泽!”康梦正好出来。走到陶泽的身边。他把袋子递给她,她笑笑,“我真是越来越迷糊了。你放心让我看画廊吗?”
陶泽点头,“彼此彼此,刚才应该提醒你的。”
“哦,你朋友吗?”康梦看了看连山走过去就伸手,“康梦,陶泽的学姐。”
“谈连山。无业游民。”他伸手握了一下,却突然收起了笑容,“你认识,廖婷华?”
“呃,你怎么知道?”康梦眨了眨眼。她看了看医院的袋子,她去的是妇产医院没错,医生可是很多的。
连山礼貌的笑笑,“碰巧。”他现在连谎话都懒得编了。要不是因为刚才在跟康梦的握手过程中看到她意念里,那个自己15、6年没有见过的人,他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碰巧?”康梦歪歪头,回头看看正试图把她往自己身后让的陶泽。
“我跟谈先生还有事聊。学姐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我们通电话。”他说。
“呃,可是……谈!啊!”她叫道,“我想起来了!天呐!你不会是崇华女朋友的家里人吧!”
连山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她摇摇头。“我在医学院读过书,崇华和婷华高我两年级,所以,那是你姐姐?妹妹?”
“姐姐。”
“她还好吗?其实婷华后来还是经常提起她。我也见过的,叫少仪是不是?长得跟你有点像。”
他再度点了点头。他现在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事实都简直粗暴摆在眼前,那他姐姐就是个红颜祸水,跟谁谁出事。这个世界也真是不可思议。廖崇华的双胞胎妹妹居然嫁给了陈延平。这从另一个角度上看,根本不是他姐姐在害人,而是廖家变着法的害他姐啊!命运是很奇怪的东西,他有点儿说不清,可能这些人始终是要纠缠在一起的,无论用什么方式。
“太可惜了。”她摇摇头。“不过你姐姐过得好就好了。”
陶泽有点异样起来,廖家兄妹他全不认识,此中缘由他也不清楚,但似乎让康梦知道使陈延平进班房的霍子荣其实就是谈少仪的未婚夫,似乎是会毁掉她一部分世界观的。于是他打了个马虎眼。让谈连山上了自己的车。
3.林荫路
车停在一个街边花园旁。陶泽下了车,没有走进那个没门的公园。只是站在门口,他拿出烟点了起来。吸了第一口有点儿不舒服。他好几周没有抽烟了。丁梨在的时候他不会去想要抽烟。这是一种习惯。不仅因为他不想让丁梨吸二手烟,更因为她在身边时,他根本想不起来要抽,即使他们只是早晚打个照面,只要感觉自己马上可以见她,这烟的事情就想不起来了。此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想把这根烟一吸到底,然后走人。
连山看着他说,“我要见丁梨。”
“你是什么人?”陶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他不是普通人。绝对不是!
“……她是不是在你家?”连山直接问了。他刚才在车上找到了线索。
“她不想见你。”
“她又晕倒了?你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后来发现是又晕倒了。”他看着陶泽。看对方吐了一口烟。他接着说,“她画了两幅画,不是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拼命的画画了,所以她现在显得异常憔悴。在第二幅画结束之后,她做了一桌子菜,兴高采烈的跟你说要去采风。你问她要去哪里,她说要去有水的地方。你觉得不是,她就像是要找一个地方消失。”
陶泽把烟在便携烟缸里熄了,看着他。
连山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不想跟你说我是什么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算什么。有些事情你大概是不会信的,但丁梨经常晕倒不是因为生病,那天在霍子苑的灵堂也是。”
陶泽轻轻一笑,苦涩中带着消沉,“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连山摇摇头,“你不是一个信命运的人。”其实陶泽跟自己一样,他们这种人看上去洒脱,却不及爷爷的十分之一。老觉得自己是例外,可以挑战不可能,无视命运。连山知道,自己到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却不得不相信有一种东西已经在牵引自己了。
陶泽看了看他,“的确。但是丁梨就是我的命运。”他叹了口气,“你能救她吗?”
“坦白说,我不能确定有把握。可除了我,也没人能救她了!”
陶泽点头,“你跟我回去吧。我出来时间有点长了,怕她趁这个机会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