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光四溢,人缺两彷徨。花影酒正酣,何以补心伤?
桃疏三人此刻坐于观景高楼。早有懂得生意经的人在此设下酒席,只要掏了银两,便可在此品酒问月。虽然没有银两,白蕊之却带了金叶子。那小二接了,自是喜不自胜。
这高楼选的地势极好,依着城里内河,一半建在岸上,一半却建在水里,图的便是个明月照流水的意境。吸引了许多文人墨客,在月圆之日来此赏景,饮酒作诗,颇有风雅之趣。
几杯酒下肚,桃疏已是醉眼迷离,就连白蕊之的眼角眉梢也带了些许媚色。涂春儿凭栏而立,好似天地同醉,唯她一人清醒。
忽然,似是起了风,卷着月桂冷香,送来一段箫音。回旋婉转,如泣如诉,箫声咽咽,忽轻忽响。许多人向水上张望,似是在找寻那吹箫之人。
“五云缥缈隔蓬莱,仙子吹箫月下回。不知道这吹箫之人是不是个绝色女子,如仙子下凡?”
一位拿着折扇的公子脸上已有倾慕之色,恨不能踏上那吹箫人所在的画舫,看一看她是怎样的出尘绝艳。
涂春儿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心里有些刺痛。这箫声凄美缠绵,似是有解不开的愁绪,让听萧人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但细细听来,就能发现那箫声带着不可置否的决然。原来,他依然坚持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原来他真的可以绝情至此。
涂春儿心中苦涩,却依然不愿相信他会放下得如此彻底。既然放下了,还愁什么;既然真的决绝,又何必给他人知晓?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不行,自己还是要再去问问他,不然怎么甘心。
涂春儿猛然飞身掠过水面,白蕊之似是要阻止,却没来得及。眨眼功夫,她已到了那画舫上。
那拿着扇子的公子似是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而后问向身边看呆了的书童:“你家公子莫不是眼花了,眼前这姑娘怎么一眨眼就跑对面的画舫上了?难不成,难不成、她才是真正的仙子?阿才,方才一位仙子站在你家公子面前,公子我却不曾上前搭话。阿才,这便是有缘无分吗?你家公子太可怜了!”
旁边的书童似是习惯了自家公子这副德行,便皮笑肉不笑道:“公子,你醒醒吧!会飞的不一定是仙子,还有可能是妖怪!”
那执扇公子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可能!她的一个背影便如此绝美,必然是仙子无疑!不行,我要找一艘画舫,立马去和仙子相见!阿才,快走!我们去找船!”语毕,竟是匆匆忙忙地径自下楼了。
那书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认命地追着他家公子去了。
这么一闹,白蕊之的酒意倒是下去了几分。想必春儿有自己的事情要办,眼下桃儿也喝醉了。不若,先找一处客栈歇下,然后让春儿到客栈寻自己。
于是,白蕊之唤来一只鸟儿,说了几句,那鸟儿便扑扑翅膀,飞向涂春儿。
“我和桃儿在来时见过的那家客栈等你。”因为是九尾仙狐,对鸟兽之语皆是精通。涂春儿听了那鸟儿带来的消息,便回过身对着白蕊之点了点头。
涂春儿终于知晓什么叫做近乡情怯,明明知道他就站在画舫那一端,自己却连走过去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阁下不请自来,登了沈某的画舫,为何却不敢出来一见?”一句话语,如同大大小小的珠子落在玉盘之上,抑扬顿挫。他的声音还是这般好听,就是身为九尾狐的涂春儿也有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人未动,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向他在的方向。
他就那样站在画舫一头,还保持着执萧的姿势。墨发半绾,白衣广袖,月华之下,遗世独立。涂春儿只觉得出,除却他在的哪一方净土,其余处处是红尘。可他偏偏冷眼看着自己在红尘万象中苦苦挣扎,却不肯伸出手拉自己一把。哪怕是只站在他身旁一瞬,自己也是无憾了。
掩去眼中的苦楚和落寞,涂春儿淡淡道:“经年不见,君别来无恙否?”
不料,自己嘴一张,便是这样一句俗套的话。涂春儿有些懊恼,难不成这几年喝酒太多,把脑袋给喝坏了?
“春儿?”他的声音里有三分惊异,两分慌乱,剩下的竟是淡淡喜悦。
涂春儿差点欢喜得流下眼泪。刚刚听到了什么?喜悦?难道他也是念着自己的吗?难道他有什么苦衷?难道……
不待涂春儿接着想下去,思绪又被他打断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冰冷,一如离别之前。
涂春儿突然笑了一声,斜倚着船舱,取出酒葫芦饮了一口,懒懒道:“我说来人间赏月,你信吗?”
那人看她喝酒,眉头微蹙,却又缓缓松开,淡淡道:“难道涂山的月亮不好看吗?”
涂春儿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痛得差点伸手去按,面上却是装作若无其事:“唔?难道沈丞相不知,春儿如今在青丘吗?”
“与我何干?”
好一个与我何干!好一个与我何干!涂春儿抽出自己的无双剑,直直地刺向他:“那我便杀了你,从此我与你沈怡庭便是生死之仇,你再说一句与我何干!”
剑压在沈怡庭的颈上,一些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涂春儿看得心惊,不动声色地将剑往后挪了些许。沈怡庭却是不动不躲不语,神色淡淡地看着涂春儿,一双眸子古井无波。
涂春儿有些狼狈,又过了半晌,自己将无双剑从沈怡庭的颈上取下。嘴角勾出一个勾魂摄魄的媚笑,原本冰凉的声音此刻带着淡淡的暖意和若即若离,在沈怡庭耳畔道:“你这副模样,让我想到了一类人……那便是……和尚!”
沈怡庭的呼吸猛的一滞,涂春儿笑得越发放肆,但却让人感到无休止的绝望。涂春儿又拔开葫芦上的玉塞,似是想醉个痛快,拿起酒便往嘴里倒。一些酒水顺着她的朱唇流下,一直流到脖颈里,弄湿了领口。
沈怡庭似是想要阻止,却终究没有开口。静静地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涂春儿,明明她喝酒的姿态十分潇洒,自己却能感受到她心底浓稠的忧伤。他甚至心疼了,想不管不顾地拥她入怀。但是,他不能。
过了许久,涂春儿终于停下来了。醉眼迷离地看了看酒葫芦,委屈道:“没了,酒没了。怡庭,春儿还要……怡庭,春儿要喝酒……”
终于醉了,沈怡庭心里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多看她几眼了。沈怡庭转向涂春儿,突然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原来,不知何时,她的尾巴已经出来了,懒懒地在身后摇着,似是醉得没有力气。
这丫头还是这般大意,总是藏不好自己的尾巴。沈怡庭似是找到了正当抱她的理由,就那样一直不松手。
涂春儿似是被禁锢得有些不舒服,一边轻轻挣扎着,一边咕哝:“放开我,你抱得我不舒服……我不要你抱……”
沈怡庭谪仙一般的俊颜闪过一丝无奈:“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露出来便露出来了,我,我本来就是只狐狸,还不让我。不让我露狐狸尾巴……你松开……”
若是桃疏在场,此刻肯定会大吃一惊。在她眼中的冰美人、女侠客,喝醉了酒竟是这般……秀色可餐,想让人咬上一口。声音也软了许多,不若白天清醒时那般拒人千里。每一句话末了,都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尾音,像是带了小勾,专门勾走人的魂魄。
“你现在又不要我抱了,倒是忘记自己清醒的时候多么想让我抱一抱你……”
沈怡庭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涂春儿的尾巴轻轻扫了扫,有些微痒。手上用了些力,将涂春儿横抱起来。这水面上还有别的船只、画舫,若是她的九条红尾巴被别人看了去,恐生事端。还是带她回画舫里边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涂春儿被沈怡庭放在一张软榻上,两只手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袖,小嘴嘟着:“别走……春儿要你陪着……”一边说着,一边拿自己的尾巴轻轻拍打着沈怡庭的身体。
沈怡庭轻轻攥住她的尾巴:“我不走。”
“一个晚上都要陪着春儿……春儿好孤单,好害怕……涂山就剩春儿一个了……怡庭不要也不要春儿……”
沈怡庭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醉颜:“好,我一个晚上都陪着春儿……只有一晚……”
涂春儿得到了承诺,心稍稍放下了些。她微微睁开双眸,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脸,却觉得自己好似在梦中,有好几个人影都在自己面前晃动。她疑惑地伸出手抚上沈怡庭的脸,弱弱道:“怡、怡庭,为什么你变做了许多个?你,你何时偷学了我狐族的幻术?”
沈怡庭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像初次在山林里见到她那般哄着她:“因为春儿是在做梦。”
涂春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嘿嘿笑道:“你又在骗我……第一次见你,你便是这样哄我的……我才不要上当呢……我摸得到你,你是真的……”
“真好……这次终于摸到你了……终于不是一场梦……”
涂春儿一边傻笑一边睡了过去。
她梦见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边是她刚从涂山跑出来,饿得快死了。
突然,有个好看的神仙叫醒了自己,递给了自己食物和水。她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你长得这么好看,是哪座山上的神仙?我是不是……”
“是的,你在做梦。”
原来是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