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夕,靳言回学校了,就在她堕胎的两天后,叶凌云这么劝都没有用,靳言拖着虚弱的身子硬是要回学校。
“反正明天就是元旦放假,不如休息到元旦回来,你身体怎么吃得消?”
“我想,想回、回校。”
想回学校么?叶凌云想了想,会不会是靳言想顾成宇了所以才想回学校。可是靳言为什么不想回家呢?这两天来,没看见过她打过什么电话,对家也是闭口不谈,一副离家出走,爹娘不管的样子。
“你确定你不打电话给你爸爸?你在我家住了两天,你家里人肯定会急疯的。”
靳言那时正在穿鞋子,听到叶凌云的问题,忽然冷笑起来,再抬头时,竟是万分狰狞的表情,那个表情与一年前叶凌云在厕所看见的那个表情如出一辙,就好像看见了什么令人恶心肮脏的东西一样。
“爸爸?他、他早死了。”
肖染早已经站在车站等候,看到叶凌云和靳言来了,才礼貌性地向靳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听叶凌云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嗯,很好。”
肖染看向靳言前面的叶凌云,叶凌云眼神飘忽,就是不看他,肖染再一看靳言,而靳言只是低着头,脸色无比苍白,肖染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但并未深究。三个人一起乘了公车,叶凌云四处张望了一下,醋劲十足地问肖染:“你怎么不等子莞一起?”
“分了。”肖染正看着单词书,头也不抬地答道。
“就分了?”叶凌云惊恐万状地瞪大眼睛,“怎么就分了。”
“你还不乐意了?”肖染白了叶凌云一眼。
“我、我怎么就乐意了?”叶凌云瞪回肖染,却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小开心,虽然强烈地抑制住了这个邪恶的小心思,但嘴角还是止不住地往上翘,“那、那你们还是前后桌,不尴尬么?”
“有什么好尴尬的。”
说到这里公车正好就到站了,肖染就直接快步下了公车,叶凌云拉着靳言紧跟其后,肖染回头看了一眼叶凌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淡淡一笑,目光随意一瞥,看到了报刊亭里的一份报纸。
报纸的头条是本城大财团老总江思明和他那个教育局局长老婆离婚的最新后续,局长老婆因出轨和转移财产,被法院判处了净身出户,江思明这场离婚官司赢得漂亮,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全部家产,还争得了女儿的抚养权。
肖染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却不知道和叶凌云紧跟在后面的靳言看到报纸上的头条新闻后,死盯着报纸上的那个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一派斯文的中年男子的照片,脸色更加苍白了,她不露声色,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阿言!”顾成宇一接到陈鸣发来的消息便跑到靳言的班上去找她,可是没想到,还没走到12班,就看见一堆人闹哄哄的,似乎在围着看什么热闹。
顾成宇挤进人群一看,竟发现是江若一和靳言扭打在一起。
江若一把靳言按在地上,似乎要打靳言的耳光,而靳言正死死地箍住了江若一的手腕,两个人躺在地上僵持不下。
“臭婊·子你竟然还敢出现,你现在就跟我走,把你和你妈那个老婊·子这么多年做的那些肮脏恶心的事都说给法官听啊!还以为你跟你妈一起跑路了呢,没想到你还挺有胆量,竟然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陈鸣正在旁边拉扯江若一,可是江若一就像发了疯一样,毫无目标地拳打脚踢,简直就像是一条疯狗,陈鸣压根就不敢靠近,见到顾成宇来了,才如获大释,连忙扯着顾成宇去帮忙。
顾成宇看到靳言被按在地上欺负,当然是气不过了,也不顾什么绅士风度,也不管江若一现在这副模样有多危险,即使身上已经被踹了好几脚,依旧直接把江若一从地上拽了起来,推到一边,护在靳言身前。
见江若一被拽了起来,陈鸣加上好几个同学都纷纷拉住还要冲上去的江若一。江若一歇斯底里地对着顾成宇咆哮,就像快要崩溃了一样。
“靳言,你有种就出来啊!你这个就知道躲在男人身后的□□!”
顾成宇把靳言从地上扶起来,靳言惨白着脸,死死咬着下唇,默默地瞪着江若一。
“若一,”靳言轻声开口,“不、不是……只、只有你痛苦。”
江若一仰天长笑:“你痛苦?你有什么痛苦的?把我的人生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就是你!”
靳言看着江若一那充满仇恨的目光,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教导主任来了。
实验楼的天台上,顾成宇和靳言依靠着围墙边缘并肩而立,因为江若一的行径太过恶劣,并且有众多目击者,所以教导主任给江若一下了停课处分。
“阿言,没有受伤吧?”
靳言摇摇头。
“没有就好,也不知道江若一发什么神经,放心,她现在被停课了,欺负不到你了。”
靳言低头沉默。
看靳言这个样子,顾成宇便屈膝,两手撑着膝盖,仰着头去看靳言,和她鼻尖对着鼻尖,笑容温暖阳光:“不要不开心啦,有我在呢。”
“你、你干嘛!”靳言退后几步,红着脸看向一边。
顾成宇笑嘻嘻地道:“好啦,我不管你到底和江若一有什么恩怨,今天是12月31号,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我们一起去庆隆广场倒数好不好?新年新气象,我们去迎接新年,把这一年的霉运都去掉,开始崭新的一年,接下来的一年一定会好运连连的,我还想着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呢,就算不能在同一所大学,也能去一个城市啊。”
靳言看着顾成宇不说话。
“我们一起离开g市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顾成宇低声说道,“我也知道你会答应的。”
“为什么?”她问道。
“因为……”顾成宇贱贱地笑道,“因为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靳言认真地看着顾成宇,并没有像顾成宇预料地那样翻脸走人,她的表情非常的严肃,甚至决绝。
“阿言,你别这样……看着我。看得我慎得慌。”
“阿宇,”靳言从书包里掏出明信片,将其递给顾成宇,“接、接、接下来的七年……”
“阿言,”顾成宇在看到靳言拿出那张明信片的时候激动地抓住靳言的双肩,“阿言,你是不是要答应我了?”
“你……你先回答我、我一个问题。”
“你问你问!”
“你、你到底,喜、喜欢我什么?”
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一定会在某个人心中无比重要。
重要到你在那个人心中会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你却不知道。
所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有时候你的一句话,会把那个视你如珍宝的人推向什么样的道路。
也许是绝路。
12月31日。
冬。
靳言站在海边那处短崖上,仰头望着天边的新月出神。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这么地厌恶憎恨自己。
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一直有个男孩子喜欢着她,像一笔浓郁的色彩,让她晦暗的世界变得那么那么的明媚。
这让她产生一种错觉,自己还是有值得喜欢的地方。
结果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开始脱自己的校服棉衣和外套,然后再脱去自己的毛衣,直到全身上下只剩内衣为止。
她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冬季海风的寒冷,借着海边灯塔的亮光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
有些是被殴打的淤青,有些是被皮带鞭打的鞭痕,有些是滴蜡留下的痕迹,有些是被小刀割的疤痕……
她的身上有太多太多伤疤了。
每一道,都代表着她所遭受的屈辱。
多么肮脏的一具身体啊。
“阿言怎么还没来啊?宇哥你不是说阿言会来的吗?”
广场上人山人海的,都在等着新年倒数,人群里叶凌云牵着肖染的衣角,踮着脚越过肖染的肩膀,大声问肖染前面的顾成宇。
顾成宇正捂着一边耳朵打电话,但是阿言的手机怎么都打不通。
叶凌云想要挤到顾成宇身边看看情况,但是肖染死死挡在她和顾成宇的中间,就是不让她过去。
“肖染你让我过去。”
“人太多了,你别乱动,老实呆着。”
他们几个知道顾成宇要来广场倒数的时候纷纷缠着要跟过来,顾成宇拦也拦不住,他转念一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好的,还可以给他这几个兄弟正式介绍他们这个已经定下来的大嫂。所以他们这几个兄弟各显神通,有翻家里窗户的,有死缠烂打要求父母同意的,好不容易都能聚齐来参加倒数活动。
叶凌云知道了定然是要来的,她倒是比较随性,反正家里也没人,想来自然是大摇大摆地来,后来考虑到顾成宇要给他们重新正式介绍大嫂,一猜就是宇哥搞定了靳言,怕自己对宇哥的执念未了,又会莫名心生醋意,便扯上了肖染一块前往。肖染性子静,本来是说什么都不会去的,但是一听顾成宇也在,便同意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想通了,不过大晚上的,多一个人作伴也安全点。
广场上临时搭建了一个大舞台,请了一些小明星在唱歌跳舞做表演,音响吵翻了天,下面站着的观众随着劲爆的音乐摇摆,一时热闹非凡。
这时正好最后一个节目表演完了,主持人讲完一堆类似于“难忘今宵”的结束语后,广场高楼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大型的时钟图案。
“让我们告别2008,喜迎2009!请大家跟着我一起倒数!十——!”
“十——!”
倒数开始了,顾成宇这才有些失望地收起手机,强作微笑地对叶凌云说道:“倒数吧,不等了。”
“九——!”
靳言把衣服方方正正地叠好,然后将鞋子脱下放在衣服的一边,她背过身,看着从那个像贫民窟的小区里伸出来的起重机。
那里曾经是她的家,她在那个家里也是个受到宠爱的小公主。
每天都无忧无虑,每天都开开心心。
可是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家被毁了。
她的世界,也被残忍地摧毁了。
“八——!”
白天天台上,靳言问顾成宇:“你、你到底,喜、喜欢我什么?”
顾成宇笑得像七月的骄阳:“你忘记了?我见你的第一面时,我就确认是你了。你是我心中的雪莲啊。”
“冰莲?”
“嗯,最最最高洁无双的雪莲,生长在高寒之处,露寒香冷,融冰为泉,偕云为侣,最是纯洁无瑕。”
“纯洁……无暇么?”
顾成宇没有注意到靳言那双所有亮光瞬间熄灭的眸子。
“这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形容词,”顾成宇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这都是我的心里话,你是无人能够染指的冰雪美人,可是我认定你了,无论花多久,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靳言看着顾成宇,不语。
“七——!”
靳言静静地看着快要被捣毁的小区,眼中毫无神采。
她拿起手机,无视列表里的一堆未接电话。
“五——!”
叶凌云的裤带震动了一下,但是她正趴在肖染的肩头大声地倒数,脸蛋被这热闹的气氛染得红扑扑的。
“三——!”
把手机握在手里的顾成宇突然看到靳言发来的短信,也不顾倒数,连忙接受短讯。
“二——!”
手机屏幕上只有一句话。
“看明信片。”
顾成宇这才想起来靳言递给他的那张明信片他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看,于是连忙掏出那张明信片,在自己端端正正的像小学生的字体下面,有一行隽秀的铅笔字句。
只有短短七个字:
“你是年少的欢喜。”
“一——!”
靳言背对着翻卷的浪花,对着这个世界露出她最后的微笑。
2009年的第一天的第一秒,烟花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绽放。
那处短崖下面传来一声巨大的水花声响。
然后一切的声响都被夜间涨潮和浪花的声音盖过。
短崖上徒留几件衣物和一双球鞋。
再见。
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