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寒冬,太后没能熬过去,薨。当朝皇帝,即花少的二哥,不顾群臣反对,欲改立先帝之遗孀,即花少的大嫂,为后。被李明明一耳光打翻在地。
李明明言辞咄咄:“我是先帝的皇后,这整个天下都是先帝半生戎马打下来让给你的,你有什么资格侮辱先帝!”
皇帝狠狠擦一把嘴角的血:“如今天下是朕的,朕说了算!你是朕认准的唯一皇后,朕非立你不可!”
李明明冷笑一声:“反了你了!年轻时我治得了你,临老也轮不到你来管我!先帝无子,你儿子可不少,我从中择优取你代之,简直易如反掌!你要么立即下旨处死我,要么将龙椅坐稳了再来与我抗衡!”
皇帝怀抱第二种想法,兢兢业业,勤政爱民,笼络人心。不成想一月后李明明病危,对皇帝说的最后一段话是:“大宋江山交给你,你必守之!黎民百姓交给你,你必护之!如有一样懈怠,死后也休来见我!”
史上一场闹剧至此终结。小九对花少道:“你家里人都挺痴情的啊。”
花少洋洋自得:“我最痴情。”
小九笑骂:“痴情你个鬼!”
……
日子一天天过,小九偶尔习道法练仙术,睹“姻缘石”思念远在员峤山的师父,除此之外与寻常凡人无异,一日三餐,昼出夜眠。但花少老态渐显,头发变白,皱纹增多,弓腰驼背,手抖脚抖,终于一日卧床不起。小九知他寿数将尽,昼夜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端茶倒水,喂饭喂药,照顾得无微不至。花少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一双眼睛似闭似睁,上挑的眼角全被皱纹遮住,早不见昔日魅颜。他嗓中带痰,口齿含糊道:“小,小九?”
“我在。”
“将死之人,蒙你作陪,夫复何求?”
小九的声音发涩:“我会一直陪着你。”
“小,小九,在我临去之前,你是否能答应我三件事?”
“好,你说。”
“第一件,再最后叫一声我的名字。”
“……子安,我舍不得你。”小九面露哀戚之色。
花少颤巍巍将小九的手放在干枯的唇边亲了亲,道:“我心甚慰。”
小九拉下他的手置于膝端。
花少接着道:“第二件,小九叫我一声‘相公’,可好?”
小九的嘴唇抖了抖,又抿紧,再抖一抖,终于脱口而出:“相公——”
花少的眼泪刷地从两旁留下,竟是哭了。
小九情不自禁握紧他的手。
花少道:“此生我已无大憾,若小九心中有我,便为我做这第三件事。”
“什么事?”
“吻我以唇,合我之唇。”
小九笑:“你到死都想占我便宜呢。”
“非也,我一颗痴心,在等小九占我便宜。”
“若我不占呢?”
花少将双眼完全阖上,不无遗憾道:“小九心中无我啊——”说完这一句,任小九再叫他推他,他动也不动。
房间里响起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极其平静:“他死了。”
小九回头看狄人杰——昔日的黑衣随从也满头白发,她道:“你竟会说话,我原以为你是哑的。”
狄人杰道:“我不爱说话,更不爱同你讲话。然而时至今日,我倒有几句话要说与你听。少爷这一生有两苦,一是父母早亡,二便是遇见了你!你不妨仔细回想,自你二人相识那日起,少爷为你所做之事,为你所受之伤,桩桩件件,你受得起吗?你还得起吗?为何连他死前的小小心愿也不能达成?对你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不是吗?你心中是否有他,不重要,你只叫他知道‘有’便足够了。他从来不敢奢求,才道此生无大憾,难道当真不留一丝遗憾吗?你扪心自问,你做的对不对?在我看来,但凡有关少爷,你做多少错多少!做与不做都是错!从最初相遇便是错!”
小九默默听了,受了,道:“你与我说再多也无用,他死了,不会再给我机会弥补。下一世我也断断不肯再去找他。仙凡本就有别,我何必再次打扰他平静的一生。”
小九看花少最后一眼,接着道:“我不送他最后一程了。你把他的紫金腰带给我。他说那是他闲来无事时自己做的,上头的二十五颗珍珠也是他亲手选的,可他过完二十五岁生辰便不再戴了。是他二十五岁时自己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吧。不如转赠给我,叫我留个念想,叫我永远记得二十五岁那一年的花少,花子安。”
狄人杰打开一个红木镶金边的大箱子,道:“少爷的东西都在这儿,他很早便告诉我,到了这一天,你想拿什么便拿罢。”
一直以来花少不曾送过小九任何东西,他常笑道:“我连自己都送给你了,还要那些蠢物做什么?”小九也不图他什么,只当他玩笑,万没想到他竟是认真的。直至人彻底不在了,他才替她筹划以物代人。小九从宝箱中挑出那个紫金腰带,记得他玉簪华服,饮酒浅笑,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这位姑娘的饭资,由我来付。”
统统记得,一言一行都记得,忘不了,便锁进回忆。
再上员峤山,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