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峤山是非殿内,山芜收起水镜,沉思不语。
月老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样:“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吧,三界中找不出第二个。”
他趁热打铁:“要我说你把小九保护得太好,养出个蒙昧无知的神仙有何用?倒不如放她下山历练,经红尘百事方更悟神仙之道。再者情关难过,你也当这是小九的情劫,助她提升道行。”
山芜把眼睛一闭,淡然道:“你带他们下山去罢。”
于是小九奉师父之命再度下山,所为渡劫。师父教她“做人遵照本心,顺其自然;行事以苍生为重,安世救民”,却不曾告诉她应当如何渡过这个情劫。难不成花少一死,她的情劫便不攻自破?所以她从“为桃夭保驾护航”变成“陪花少过一辈子”?好吧,除却师父,跟着谁都一样,最起码跟着花少有鸡吃。
花少问:“小九想去哪里?”
小九心想,五十年前我已将人间东西南北逛个遍,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反正须同花少在一处,于是随口道:“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花少动情地握住她的手:“绝不分离!”
小九皱眉抽出自己的手:“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花少不以为意地笑一笑:“我们去郢城樱花大街,当面拜谢听风道长。”
月老适时插一嘴:“由我送你们一程罢。”他手上赫然多出两根红线,分别将红线的一端系在花少与狄人杰的脚踝处,另一端牢牢捏在自己手指间。红线看上去很短,却可无限拉长,系在脚上毫无感觉,若前后动一动脚,还会见红线自动伸缩,手摸上去却仿若无物,甚是神奇。
小九道:“你两个先行一步,我随后到。”
花少一惊,连忙攥住她的手臂:“为何不同我一起走?”
小九拂开他的手,唉?拂不开。她由他去,耐着性子解释道:“这红线只能绑凡人,也就送一送你们,对神仙不起作用。我另有法子,你不用担心。告诉你,我小九是个言出必行的神仙,既答应陪你过一辈子,保证不会临阵脱逃。”
花少看着她,眼神汹涌澎湃,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缓缓开口:“既如此,小九不妨起个誓。”
“起什么誓?”小九头大如斗,只觉自己倒霉透顶,摊上一个分外麻烦的情劫。
花少一字一顿,句句清晰坚定:“若小九负我,便永世不得回员峤山,不得见师父。”
小九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但转念一想,人间一辈子在山上也就二三个月的事,忍一忍便过去了,再者花少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她是渡劫,又不是游山玩水,还能半途而废?根本不存在负他的可能,遂郑重道:“若小九有负花少,便永世不得回员峤山,不得见师父。”
如果早知注定的结局,是否还会立下今日之誓言,这算不算一语成谶?
月老在一旁重重哼一声:你个小兔崽子倒把小九降得死死的!却只敢腹诽不敢明着骂人,还得乖乖将人送往目的地,随后驾云带小九一并来到郢城的樱花大街。
史上先有樱花大街再有郢城。樱花大街处原是一片茂密的樱树林,冬去春来,夏尽秋凉,四季更替,樱树上叶子绿了又黄,长了又落,一年又一年,却终年不见樱花盛开。附近住民砍倒樱树一株又一株,仅余最后一株时被听风道长拦下。听风道长说此乃仙树,不可亵渎,便在此处安家,亲身守护仙树。天长日久,一栋挨一栋的民舍建起,店铺林立,道路整修,逐渐形成如今宽敞繁华的樱花大街。
在樱花大街唯一一株樱树下,月老拍着小九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语重心长:“小九,花少忒狡猾,你务必小心,懂得洁身自好,既不可爱上他,也不可被他占去便宜,管教他看得见吃不着。”
小九大为奇怪:“他吃我做什么?”
“呵呵呵——”月老尴尬地连笑三声,“总之你记住我的话。”一转身飞快地消失在街尾。
小九早已习惯月老的来去匆匆,自顾自盘腿坐在樱树下等花少。樱树亭亭如盖,寂寂无声,一阵风起,小九忽感心中一片悲凉。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摸到满脸的泪水。
当真邪乎,小九一跃而起,绕着樱树左三圈右三圈,却没有任何发现。这樱树明明是个死物,无根无灵性,不精不妖不仙不神,却叫望之者伤心,近之者落泪。
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小九默默问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