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处,有一大壑,实为无底之谷,名归墟。地下八方之水,天上银河之水,莫不注入其中,而此处水却无增无减。水面浮五座大山,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员峤山周长延伸长达三万里,山顶平坦处亦九千里,其上楼台宫殿皆为珠玉造成,飞禽走兽皆纯白。树木所开之花皆芬芳,嗅之可百毒不侵;所结之果皆美味,食之可不老不死。1
这一日自员峤山上飞下来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大眼高鼻小脸小嘴,五官格外精致,皮肤白皙而细腻。她年纪大不过十五,一头乌发披散长不及腰,发上簪八朵小紫花,依八卦方位为列,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暗藏玄机,神秘莫测。小姑娘着紫裙束袖束腰,蹬黑靴长将及膝,更显她身材娇小,活泼可爱。她伸伸懒腰踢踢腿,一派灵动洒脱,连蹦带跳地向北边去了。
山上清净山下繁华,加之新君登基,采取休养生息之策,颁布各项法令惠及百姓,山下愈发热闹。“八卦”小美女所置身的这个小镇虽不富裕,人口也算不上密集,好在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出门置办年货,街上车来人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倒显出盛世之象。小美女挤在人群中四下张望,无论老少凡是个女的,她总要仔细瞧上两眼,像在找什么人,又像在挑选什么似的,但从集市南一路挤出集市北,并无任何收获。饥肠辘辘的她停在一家饭馆前,那饭馆店面不大,招牌却响当当的——天下第一鸡。
小美女笑眯眯走进去。
店小二肩上搭一抹布,热情上前招呼客人,引座,擦桌,倒茶,一气呵成。他满面春风:“客官来点啥?”
小美女春风满面:“我要吃鸡。”
“客官,我们这有葱油鸡、沸油鸡、香菇鸡、香酥鸡、贵妃鸡、酒醉鸡,您好哪一口?”
“我都要。”
“好咧,稍等哪您。”
这一顿饭直从晌午吃到日头西斜,小美女颇满足地打个饱嗝,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回味无穷。
店小二上前赔笑脸:“客官您看这饭钱?”
小美女心里一咯噔:糟糕,在山上待久了,倒把人间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下山时师父封了她的精气,也不准她使仙法,特意叮嘱她学个凡人的样子在人间行走,以防她惹出事端,扰乱人间秩序。她此次下山本为还债,千万不能再闯祸添什么罪失,否则这债还起来没完没了,怪烦人的。眼下情况危急,事从权宜,要不使个障眼法变出银子来?不行;掐个隐身诀凭空消失?更不行;学凡人用骗的?恐吓威胁?算了,师父不会高兴她这么办,她貌似也不太在行。哎呦,这可怎么办?要不就近找个山头捉几只野兔给他?谁料一不小心说漏嘴,被店小二听去。
店小二面露难色地用眼神恳求。
小美女猜测他嫌兔子个儿小,试探着问道:“要不我给你打头野猪?”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声音高高扬起:“这位姑娘的饭资,由我来付。”字正腔圆,清澈润亮,透出一股子贵气,在这乡野小店中分外引人侧耳。
饭时一过,店里原也没多少人,店小二一个,小美女一桌,斜对面另一桌有两位客人,一立一坐。站着的用蓝巾绑一头黑发,一袭黑衣,面无表情,怀里抱一把名贵的长剑,像个随从的模样。那坐着的自然是位少爷,一根材质上乘制作精良的白玉簪绾发,一身面料考究做工精细的华服裹身,漂亮又御寒,腰缠紫金带,上嵌大大小小珍珠共计五五二十五粒,端的奢侈气派。开口的便是这位爷。只见他慢条斯理地一杯接一杯饮酒,满桌的菜肴视而不见,一双狭长的眼睛内勾外翘,时不时瞟向不远处的小美女,眼角微微上挑,似在逗弄,似在引诱。
小美女默默叹口气,心中道:这个人长得还不错,但比起师父来却差好大一截,我怎么能奢望在这红尘俗世中遇见和师父一样好看的,就连神仙里师父也是独一无二最好看的。还是早早将债还清,回员峤山继续同师父修仙习道才是正经。她起身向那位少爷行个礼,道声谢,祝愿“好人有好报”,而后头也不回向门外走去。
“姑娘请留步。”那位少爷又开口了。
小美女驻足,扭脸向后询问:“对不住,我没银子还你的,莫非你想叫我给你捉一头野猪来?”
少爷哑然失笑:“姑娘不用还银子,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哦,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小美女扭回脸,“呵——”吓她一跳。那黑发黑脸黑衣的随从不知何时挡在她正前方,也不说话,只双手抱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小美女暗惊:难道这黑人也会仙法?
少爷轻声喝退黑衣随从:“莫唐突佳人。”他自己慢慢踱近,向小美女殷勤道:“在下见姑娘并非本地人,想来天色不早必得投宿,不如帮人帮到底,请姑娘一并住客栈,可好?”
学个凡人的样子在人间行走,大概夜里是要住客栈的。小美女打定主意,一口答应下。她语重心长:“你这个人十分心善,下一世定会得一个极好的命格。”适时将话头停住,为免泄露天机,哪怕叫凡人识破她神仙的身份也是极其不妙的。
庆幸那少爷并未将她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依然温和有礼:“在下姓花,人称‘花少’,敢问姑娘芳名?”
“你叫我小姑奶奶好了。”
那少爷的嘴角抽了抽,勉强应道:“姑娘年轻美丽,倒喜欢说笑。”
小美女心里犯嘀咕:我才不喜欢说笑,论年纪你叫我一声太奶奶也不为过。但在人间行走,总要学个凡人的样子,她只好委曲求全:“你叫我小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