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李家与任家定下婚约。
六月二十九,李母亡。
掌柜的嫌晦气,催着下葬。李明明小小年纪,哭红一双眼睛,抱着母亲的尸身死活不撒手。她逼问掌柜的:“明明这几日已见大好,怎么今晨突然就去了!定是你们欺负我孤儿寡母,害死我娘!”
掌柜的唬一跳:“小姑娘可不敢乱说话,我们做正经生意清清白白的,谋财害命的事儿可从没发生过!”
“那你为何不肯叫我守着我娘?”
“还不是……”掌柜的话未出口,被一个食客扯住袖子,他看那食客一眼,认得此人来自郢城。他多嘴问一句“客官有话讲?”
不问不知,一问竟引出一项惊人的秘密。
郢城的食客道:“适才我听掌柜的劝这位姑娘早日出嫁到郢城的任家去,敢问是哪一个任家?”
“据说是郢城首富。”
郢城食客倒吸一口冷气,怜悯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李明明:“小姑娘,我劝你赶紧着,葬了老母亲,退了亲事,有多远走多远!”
“为何?”李明明口中问道,却根本不放在心上,哭声持续作响。
“任家公子原是定过娃娃亲的,可那女子未过门便无端身亡,之后不断有媒婆给任公子说亲,竟没一桩能成。”
“为何?”李明明终于停了哭声。
“当日定亲,次日全死了,无一例外。而你是第五个!”
“可我活得好好的。”
“你母亲却不在了。死去的几个女子中,只听说娃娃亲那位是淹死的,其余的死因不明。经验老道的仵作仔仔细细验尸整三天三夜,愣是什么也查不出来。郢城传遍了,都说是……冤鬼索命!”郢城食客眼睛转一圈,见屋子里里外外围拢的人俱被震住,遂压低嗓音煽动气氛,“官府查明,与任公子定娃娃亲的那位是被人害死的。什么人呢?不知道,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算命先生称是任公子的爱慕者,出于嫉妒,买.凶.杀.人。正因为这个,淹死的女鬼为复仇而来,谁想嫁给任公子谁就得死!”
“姑娘侥幸逃过一劫,大概是你母亲代你受过。你还是尽快将亲事退了,找一处庵堂暂时避一避吧。”
李明明并不理会他的劝告,反而问不相干的:“大叔说的这些事,郢城早已传遍?”
“几乎人人皆知,任家是首富,可郢城里再没有哪户人家敢同他家结亲,连媒婆也懒得登任家的大门。”
李明明怒极反笑:“好一个钱媒婆!”
她收起眼泪,在众人的帮助下安葬好母亲,披麻戴孝,亲手怀抱新刻的先妣灵位,一路气势汹汹地杀进郢城钱媒婆家。
贪财的钱媒婆寡居,无后,一瞅李姑娘这阵仗,吓得双腿直哆嗦。但她多少见过些世面,佯作镇定,笑着弯腰问好。
李姑娘却开口不善:“我唯一在世的亲人也被个黑心鬼给害死了,姑娘我哪里会好!”
“呦!老夫人被人害死了?”钱媒婆做的一出好戏,“姑娘该去报官,找我老婆子也帮不上什么忙。”
“官是要报的,债也是要偿的。这个忙,你还就帮得上!”
“什么忙?”
“退婚!”
“李姑娘是读过书的,讲究个信守诺言,才一天工夫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姑娘我不同你废话。”李明明转身走进钱家堂屋,将先妣灵位郑重摆在正中冲门口的八仙桌上。钱媒婆见情形不对,连叫着“别别别”,忙跟上前去瞧个明白。这一瞧不打紧,眼皮子底下突然冒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李明明李姑娘紧抓住把手,骇人的刀尖则直勾勾指向钱媒婆,所距不到两寸。饶是见过世面,也没见过此等状况,钱媒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姑娘轻描淡写:“你还不配给我娘磕头,先去任家把亲事退了,余下的账,你我慢慢清算!”
钱媒婆惊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地逃离自家大门,没命似的在穷巷子里狂奔,终于跻身繁华的樱花大街。喘气喘气再喘气,镇静镇静再镇静。退婚?当然不成!吞下去的银子岂有再吐出来的道理?钱媒婆心思一动,向官衙走去,径直领一位魁梧威猛的差爷回到家中。
差爷两手叉腰往堂屋前一站,竟堵住半道门,大嗓门直冲云霄:“光天化日的,是哪个要行凶?”
屋里的李姑娘早将防身匕首揣起来,不紧不慢地回道:“差大哥看我像行凶的人吗?”
“就是她!”钱媒婆适时地挥手一指。
谁料魁梧差爷拧着眉狠狠瞪钱媒婆一眼:“耍老子呢!这巴掌大的小姑娘能杀人?”
“她身上带了刀!”
“那也得有力气砍得动!别没事找事,老子忙着呢!”差爷转个身咚咚两步就不见了人影。
李姑娘两眼死盯着钱媒婆不说话,后者打了个哆嗦,满脸惊恐,点头哈腰:“我这就去任家,退亲退亲,退退退!”
一番波折,亲事终归是退了。钱媒婆在李母灵位前磕头如捣蒜,弄得是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头破血流。李明明这才罢休。也不知这李姑娘自何处来,欲往何处去,只见她用布将先妣灵位小心一裹,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孝衣裳白得发亮,头也不回地离开钱媒婆家。
到底任夫人是良善之人,听闻李姑娘之遭遇后于心不忍,打发下人去送些银两。恰巧在樱花大街,任家下人路遇背着先妣灵位踽踽独行的李姑娘。
李姑娘笑了笑:“你家主子便是用这些个铜臭之物买通钱媒婆的?不,大概还有孙媒婆、李媒婆、周吴郑王……百家姓是否能数得过来?”
“既知自己儿子有克妻之命,何必一试再试?自家儿子是宝,别人家的女儿便如草芥?你回去问问菩萨心肠的任夫人,这些,再加上她给钱媒婆的那些,买得了我母亲的命吗?买得了她任夫人的心安理得吗?”
“买不了的话就别再执迷不悟去祸害人,叫任公子孤独终老吧!”
狠话既出,李明明决然而去,自此音信全无,便如从未在世间走过这一遭。
三十年后,天下大乱,改朝换代。新帝登基,立李氏明明为后。此乃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