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热气裹夹着微风,仍旧黏腻发闷,却又觉着冷。
这是矛盾的触感,周尺若穿着薄衫,绣着精致的花纹滚边,布料轻盈飘逸,但因不能被人看出男儿身,她里面还穿了冰蚕丝制的月白中衣,让她看上去更像是畏凉。
其实,她烦躁的犹如滚在热油里。
忽然有点想要云花开快点回来,多一个对锦淳真心关心的人来和她说说话,也许就能找出锦淳极端变化的原因。
胡思乱想着来到曲游的门前,让人推开门,摆手示意,她一个人进去。
绿竹十分担心,但拗不过太后的命令,只好带着人在三米外站好。
屋子里并没有开窗,周尺若进门时接过一个内侍手里的灯笼,缓步走进去,灯火氤氲,一时并没有看清曲游在哪,而她也没急着找,屋子里蒸笼般的闷热感让人喘不上气,她先去推窗,然后依次将所有的窗都打开,又慢悠悠的将案上的香炉点着。
青烟腾出,玉石香炉的镂空处,忽明忽暗的亮起香火。
甩袖子,随意的跪坐下来,灯笼的微光将她照的犹如古画里的人物。
“你执意要见我。”周尺若并未自称哀家,意味安抚曲游的情绪。
曲游呢,他应该就在她的东南方,那里一开始有急促的压抑不住的喘息,此刻渐渐平稳了,但他没挪动。
“不说话?是无话可说还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蓦然地,东南角传来湍急的挪动声,衣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音。
周尺若透过橘色的灯火,慢慢看清那少年激动的向自己这边爬,是,是爬,他的衣袖和长袍都在地上摩擦着,头发披散,若不是仰头,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
周尺若忍不住皱眉,素日干净俊郎的少年,此时的脸颊却肿着,嘴角也裂开,点缀猩红的血渍,右眼角青了一块,该是被人一拳击中淤积下影子。
看她皱眉,曲游猛地停滞,跪伏的身子紧绷在原地。
周尺若再次皱眉,这个孩子到底要做什么?
曲游浑身都抖了,他动了动双唇,几次开启几次哑声,再眼瞅着眼前的女子失去耐心的时候,忙呜呜咽咽的出声,“我没事。”
他居然看出她在意外和不满?因为他的伤。
他怎么能如此敏感?周尺若再次惊讶,不由的道:“你如此聪敏,怎么会弑兄?”
曲游弯唇笑了,那点血渍让他看上去诡异而妖冶。
她没说他良善,而是聪敏。也就是说她懂他,却又不理解,明明不该弑兄,为何会去做这种埋下隐患的事!
曲游觉得值了,即刻死去也值了。
“你不该这么做。”周尺若淡淡的说。
曲游跟着点头,十分认同她的说法,笑容也越发瑰丽,“听说挫骨扬灰的人会魂飞魄散。”
周尺若挑眉,很老实的道:“不知道。”
“听说的,谁知道呢,没人死过又回来说这事。”曲游温和的笑起来,“能不挫骨扬灰么?”
“为什么?”
“我想回来看你,听说龙栖之地不容污秽之物靠近,但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想回来,看着你。”曲游收敛了笑意,眼神清澈而认真,执着的盯着她说。
周尺若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想你看着我死。”曲游向前爬了两步,一伸手就能摸到她的裙角。
周尺若很快调整了情绪,蹙眉,冷淡的俯视着少年,“你要求可真多。”
曲游依然认真,“就像你一直纵容我,宠溺我,让我放肆,让我快意一样,不行么?”
周尺若再度怔愣,过了还一阵,幽幽吐口气,不再看曲游的眼睛,慢慢点头,答应下来,“也好。”
她想起少年批阅奏折时的风趣,调皮偷换茶水,用她用过的茶杯,说讨巧又故意压线的话,时不时的挑衅,又时不时的卖乖,滑不留手却不是无迹可揪。
既然那些日子那些话都可肆意,她再纵容他一次又何妨?
曲游收了笑,双唇越抿越紧,黑濯的眸子模糊不清起来,他的一只手终于抓住她的裙角,然后一点点的挪动身体,最后来到她脚边,不容她躲避和抗拒的紧紧抱住她的一条腿,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将脸颊贴上。
冰凉的布料下透过潮热的体温,他如猫儿般蹭着,肿胀的唇爱怜的亲吻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慢慢浸湿衣料,贴上里面的肌肤。
周尺若僵硬着没动,胸腔里那颗虚拟的心却意外的狂跳起来,节奏激烈,还传来遭受闷拳般的疼。
怎么会这样?
“你……别这样。”她有些语无伦次,这和平时或温和或威严的语气绝不相同。
即使为得到又即将逝去而喜悦又悲伤着的曲游也突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的神色有些木纳,潋滟生波的眸子尽是惶然和不安,以及无措。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一直不把他当回事么?不是一直当他是能解闷的孩子么?为什么现在是这种神情?
曲游疑惑片刻,立刻就被铺天盖地惊喜所扑倒,他忍着肋骨断裂的痛楚,奋力起身,一把将跪坐的周尺若抱住,脸埋进她脖颈,急着确认又急着辩驳的说道:“你不是没有感觉,对不对,你也注意到我了是不是?我在你心里不是一点位置都没有是不是?……是不是!”近乎喜极而泣,他手臂箍的越来越紧,“够了,够了,哪怕只一点点就够了!娘娘,娘娘,曲游心里好欢喜啊,真的好欢喜啊。”
周尺若十分茫然,怎么回事?心是虚拟的呀!为什么会跳的这样凶,疼的这样清晰!
曲游高兴的语无伦次,“不能死,不能死,现在不能死了,你在意我了,我怎么舍得死,我不舍得死啊。娘娘,娘娘救我!”
周尺若扭脸,曲游从她脖颈处抬起头来,急迫的想要得到她的承诺,唇慌乱的落在她茫然不解的脸上,一处处,密密匝匝的,碰到软绵饱满的唇后,一不做二不休的狠狠咬上去,在她疼的下意识开启时,顺着香唇滑进去。
“唔……”周尺若失措到大骇,手推上曲游的胸口就要使劲。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嘭的被打开,小皇帝煞白着脸冲进来,一阵风似的扑上来,抓住伤弱的曲游就是一拳。
曲游嘴里喊着娘娘救我,身子已经被锦淳箍住,在周尺若震惊的站起来时,锦淳大喝,“拿刀来,朕要亲手宰了他!”
周尺若眼见有侍卫送到进来,吓的不轻,此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了,一方面纠结刚刚心跳的反应,一方面不想锦淳手沾鲜血,下意识的上前阻止,因她力大,轻易将锦淳从曲游身上拉开,锦淳气急,挥臂就打过去。
周尺若没躲,应该说根本想不到锦淳会对自己出手,空气中啪的响起一声脆响,一巴掌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糊到她脸上,立时显出通红的五指印子。
即时,空气凝滞,全城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