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兮举目张望时,却见那楼上有人向这边招手,玲珑道:“姑娘你看,大小姐招呼咱们过去呢”。
及至楼前,兰兮看时,但见这听松楼的匾额和楹联都被风雨侵蚀的模糊不清,门窗和木制的踢脚飞檐也剥落了从前的颜色,在这春日里与周遭的花红柳绿大不相宜,倒是那几层重檐下的风铃还能和着风声叮咚作响。
这时朝云已经偕着丫头碧桃迎到门前:“正要使人去请你,不想你到来了,快请”!
行至二楼时,兰兮留心看时只见靠北有一张条案,墙上有一画并旁有一幅对联,画不甚清晰,对联确写道:道是楼高清入骨,岂知春色嗾人狂。
朝云领着兰兮直上到顶楼道:“这里虽称作楼却也只有三层,我们已是在最高处了”。
原来这楼上四面皆是窗只有一门面向湖水,外边有一圈环廊,环廊处又有半人高的栏杆作菱花状向外凸去,栏杆下设有座处。
朝云偕了兰兮的手道:“这边风景美极,你来瞧瞧”。
说着便倚栏坐下,兰兮只扶着栏杆道:“才刚从下往上看已觉景色甚好,这会子从上往下瞧可不是满园子的春色全都看尽了,真正是桥分一池水,风携两岸香,怎一个美字了得”!
“偏你这妮子言词机巧惯会奉承,不过你再往远看些,可像不像陶潜笔下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么”?
兰兮抬眼望去,遥遥可见木兰山的影子,绵延飘渺,山色如黛,长空若洗,恰又几近晌午,有炊烟袅袅升起便笑道:“可不是吗,才只顾着看眼下这一处所在,竟不想那边风景亦是别有风味。这楼上观景,果然是别有天地,只是之前却从未听人说起过”。兰兮的话似是在问朝云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时碧桃奉了茶来,二人便又进来在圆几旁坐了“妹妹尝尝这茶,可还合口吗”?
“这是什么茶呢,甜甜酸酸的,又有茶的清冽醇香”。
“这茶叫做蜜饯金橙茶,是拿了蜜饯过的金橙和上年的香片沏的,春日里干燥,这茶最是解渴生津的”。
“才三两日不见姐姐,不想姐姐在制茶上到有了心得了”!
“不过是将凑手的两样拿来浑放在一处罢了,哪里就担得起心得二字了”。
朝云望向兰兮,道:“刚妹妹说不知有这楼,这里边有个缘故”。
朝云略一沉吟接道:“我并不把妹妹当外人,这楼原是父亲为我娘修的,后来我娘殁了,父亲便不许人再来这里。娘殁时我尚不足三岁,算来这园子锁了也有十几年了,所以你不知道”。
兰兮握了朝云的手道:“姐姐也是命苦,襁褓之中便没了亲娘,好在姐姐性子豁达,一向以来并没有自怨自艾,若换作我,怕是不能的”。
朝云一脸爽朗笑道:“自怨自艾没有半分好处,既没好处,我为什么要那样,我只恨我不是男子,不能跃马横刀游历一番,也做番事业出来,只好每天坐在井底,看这四角四方的天”。
“那有何难”,兰兮笑道:“将来姐姐嫁个将军都督,只怕要日日骑马,夜夜挎刀呢”。
“小妮子,怕是你思嫁了,却拿这话来说我,可羞也不羞”。兰兮登时红了脸,发狠道:“原当姐姐是个知礼可心人,却不想也这般促狭没正经”,说罢作势欲走。
朝云赶忙拦着更笑着揶揄道:“到底是闺阁小姐,足不出户的,不过几句玩话就彤云浮面娇喘微微,你这亦嗔亦怒的俏模样我见犹怜,若叫那外面轻薄男子看去,又不知会生出多少相思多少闲愁呢”?
“姐姐越发疯魔了,我再不依的”。又见两个丫头也掩面偷笑,便骂道:“你们也不拦着,只管笑什么,好歹侯门千金,嘴里全没遮拦。可不怕外人指点吗”。
二人笑回:“你们姐妹们玩笑,那是你们亲近,我们如何敢拦”。
兰兮甩开朝云径直外边回廊里坐下,朝云亦跟来扳过她身子笑道:“不过是玩话而已,妹妹竟恼了么?你也别恼,我和你说,我和你原本亲厚,自几岁上你来这里,我们便在一处,虽说断断续续,也有十几年地交情了,可有什么不能说呢,男婚女嫁本来是在平常不过的事,若说妹妹不曾想过,我却不信,我是想过的,本想和妹妹说说体己话儿,谁知妹妹这么个明白人也学那小家子气扭捏起来,倒叫我不得说了”。
兰兮听他说的恳切便叹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反正半点由不得自己,只有天天念佛求上天眷顾神佛保佑罢了”。
“那也未必”,朝云正色道:“你是知道的,我本是庶出,虽然太太对我也是极好的,但凡事也总需自己谋划”。
兰兮心中骇异又想起玲珑说提亲的事便小心道:“无论什么嫡庶,姐姐这样地家世,将来若议起亲来,总也在公府王卿中,姐姐有什么担心的”?
朝云道:“我并不稀罕,不过日子还长,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时二人出的楼来,待行到那玉石桥上,兰兮忍不住驻足回望,又问朝云:“这楼周遭并无松树,如何却叫听松楼呢”?
“妹妹颇通诗书,可知李太白有蜀僧一首”?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闻万壑松,可是这首?。
“正是这个,我娘弹得一手好琴”。
兰兮叹道:“不想姨丈确是个长情的人”。
“是吗”?朝云淡淡应道,脸上却不以为然。(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