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南风一直没有说话。艾莫坐在后排,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你那个小竹马也真够可以的,连‘我活着只是为了你’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真那么想死的话,怎么都死的掉吧?”
他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耳朵,不屑的撇了撇嘴。
“对着这里,用筷子扎进去,啪叽,一了百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南风很疲倦似的闭了下眼,双手下意识握紧方向盘,再次睁开眼睛时,她从后视镜里冷冷的看了艾莫一眼。
“闭嘴。”她的声音冰冷,“……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哈!”艾莫被触怒了似的笑出声来,“你和你小竹马那点事儿,机关谁不知道啊?不就是你放出来的厉鬼招来了怪物,把他的父母——”
呲啦——————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南风猛地回过头,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拿出来的手/枪,谁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快的速度,车还没挺稳,银色的枪/口已经塞进了艾莫嘴里。
“我说过‘闭嘴’吧。”她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厉色,“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崩了你。”
任谁都看得出南风没有开玩笑。即使是艾莫这么爱作死的抖m,在她的目光中也不禁夹紧了尾巴,再也不敢瞎蹦跶。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收回手/枪,“所以别用那种口气说他。”
艾莫耸了耸肩,向后一仰,靠在座椅靠背上,冲南风挑了挑眉。
“好啊,我不知道。那你呢?你又知道什么?”
南风转回身,再次发动了汽车。她定定看着路面,良久,才回答了艾莫的问题。
“那时候的事情,我已经忘了。”
唯一清晰的就是,在暴雨之中,在废墟之上,以冷酷的眼神俯视着她的那个女人。滂沱大雨横扫大地,冲刷着血迹,雨水在地面上汇成血红的河流,带着她的血一起流向未知的地方,那雨声在她耳中,响亮得近乎轰鸣。
嘈杂的寂静中,只有她的声音,如此清晰。
“是我做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女人,依然是微笑着的。
那雨声、那句话、那个笑,伴随着她背后的剧痛一起,深刻地烙印在回忆之中,清晰得宛如昨日,南风只要稍一回想,连血腥气都仿佛还萦绕在鼻端。
强行将闪回的记忆从脑海中挥去,南风的声音低了下来。
“可我知道,云景以前想要做钢琴家。”
贺阳在副驾驶座上,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然而南风没有留意他的目光,兀自说了下去。
“对你来说,这种事情可能没有意义吧,艾莫。”
艾莫没有说话。
“我出生的小镇,与其说是城镇,不如说是乡镇更恰当吧。那里很偏僻,也很落后,一直到小学四年级,我们学校里都没有暖气,冬天的时候只能烤炉子,围在一起烤火的时候,云景还不小心把衣服烫坏过。”南风平静的说了下去,“云景他家是我们那个镇子上最有钱的,每个礼拜都会把他送到县城里学钢琴。在我们那儿,只有他家有钢琴,也只有他会弹。我去他家玩的时候,他还教过我。”
南风轻轻扯了扯嘴角,那神情一时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难过。
“不过我太笨了,连小星星都学不会。”
红灯亮了,她将车停下。车内一时没人说话,好一会儿,南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
“如果你认识以前的他,就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
明白很多很多事情。明白他曾经拥有什么,又彻底失去了什么。明白他活在一种什么样的痛苦之中。
然后你就会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倒计时结束,灯跳到了绿灯,南风发动车子,随着车流向前方驶去。
回忆总是不期而至。南风忽然想起,云景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的郁金香,红色、黄色和紫色的郁金香,花开的时候真的很漂亮。他妈妈还送过一株给她,可惜她家养不活,没多久就死了。枯干了的花的尸体带着泥土一起被继父扔出去,在水泥的路面上砸开一道污秽的痕迹。她悄悄将花捡回去,埋在院子里。
你是否会有那样的感觉?童年时候很少见的东西,即使长大了以后发现它其实随处可见,没有什么稀奇,记忆里却依然保留着第一次见到它的那种震撼与感动。因为对于年幼的你来说,那些东西就是新世界。
对于南风来说,云景就是那样的存在吧。
钢琴也好,郁金香也好,对于一个偏远小镇的女孩来说,都是电视和书本里才有的东西。该怎么说呢?洋气?新奇?昂贵?大约就是那样的东西吧。
即使现在看来,一万块一架的立式钢琴,自然比不上几百万的三角钢琴;那些廉价而平常的郁金香,也比不上南风后来见过的精心培育的昂贵品种;就连云景的钢琴技艺,也完全没资格与贺阳这种能在维也纳开个演的钢琴家相比。然而对于南风来说,或者该说,对于小时候的南风来说,云景就是一种憧憬。一个小镇女孩面前所出现的,最高的憧憬。
纵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然而这份憧憬,依然残留在她的心中。
和云景本人一样,是过往所残留下来的,最后的温存。
“云景也学过钢琴吗?”贺阳忽然问道。
“学过。”南风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是他后来割腕的时候伤了手筋,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或者该说,在他选择割腕这种方式自杀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放弃钢琴了。
“……是吗。”
“我没什么音乐天赋,也听不出他弹的好不好。”
事实上,对于南风来说,能不能听出一首曲子弹的完不完整都是未知数。
“不过,他真的很喜欢钢琴。”
“那你小时候喜欢什么?”贺阳的问题转到了南风身上。
南风想了想,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出自己小时候究竟喜欢什么。
“……都是瞎玩吧。玩沙子打沙包扮家家酒什么的……小孩子常玩的那些。要说特别喜欢什么,我一时半会也……”
不。
南风忽然想起来了。
“……也是有的。”
贺阳很好奇:“什么?”
“捉迷藏吧。”
“咦?”
对了,还有过那种时候啊。
南风的视线恍惚了一下。
“该说是烂尾楼还是什么……我们那地方有个废掉的工地,据说是想建厂没有建起来的,小孩子经常去那里玩。是个天然的游乐场吧,我们常常在那里捉迷藏,那应该是我那时候最喜欢的游戏了。”
为什么会忘记呢?
“我就是在那里……遇到琳的。”
那个日后把这里变成了地狱的女人。
一提起琳,南风瞬间失去了谈话的兴致。见她神色恹恹,贺阳也不再多说什么,而艾莫早就被教训得闭紧了嘴巴。三人就这样一路无言的回到了贺阳家,艾莫中途下了车,据说准备去他一个老情人那过一夜。南风对此只有两句话。
“快滚。”
“别玩过头了,最近随时可能有任务。”
“我就知道女神你爱我~”艾莫嬉皮笑脸的凑过来,被南风一巴掌拍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那个猎奇食人事件是吧?华胥老大应该不会那么没有同情心,要我们去处理那个连饭都不会好好吃的智障吧?”
“谁知道。”南风提起华胥就没有好脸色,“处刑部现在只有你我还没病没灾的在本部待机了,这家伙交给我们的可能性很大。至于头儿的同情心……你居然觉得他有那玩意儿,你在逗我笑吗?”
“说的也是。”艾莫很遗憾似的叹了口气,“上次的任务我请了病假,这次再请病假估计会被老大关一个月的黑屋吧……没办法了,只能拜托老情人今晚下手温柔点了。”
“……”
南风完全不想搭理他。
然而她忘了,车里还有个贺阳。
“之前我就想问了……”贺阳摸着下巴开口了,“艾莫你到底是为什么进的医院啊?”
南风猛然睁大了眼睛!
然而这时候不管是捂贺阳的嘴还是艾莫的都来不及了。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艾莫捂着脸原地娇羞扭动,脸上泛起一阵不明的红晕。
“其实也没什么啦~”艾莫羞红着脸给出了答案,“人家把小钢珠从【】里塞进【】里的时候,一个没注意线断了,84颗小钢珠都留在【】里取不出来,只好去医院开了一刀啦~”
贺阳南风:“…………………………………………………………………………”
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南风目视远方,眼神已然一片空白。
“我花了不少钱才没上新闻社会版呢,为了不让那个医生把这事儿发微博和朋友圈,我也废了不少心思啊,网络时代就是这点不好啊……”
贺阳南风:“……闭嘴,死m。”
艾莫:“嘤嘤嘤。”
两人顶着艾莫“你们欺负人qaq”的视线飞快的驶离了原地,仿佛要甩掉这个死m留给他们的心理阴影一样,一路上把车开的飞快。不多时就到了家。南风将车停好后迅速回屋冲了个战斗澡,像是要把医院的气息和艾莫的言辞都洗掉一样。等她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贺阳坐在钢琴边,非常流畅的弹着一支曲子。
……他弹的是小星星。
南风一时之间忍不住怀疑起艾莫是不是趁她不注意砸坏了贺阳的脑子。
见到南风出来,贺阳微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南风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贺阳让开琴凳,示意南风坐上去。
“干吗?”
南风不解的坐下,贺阳微微笑着,也不多解释,只从一边握住她的右手腕,将她的右手搁在了钢琴的黑白键上。
“我教你弹吧。”他将她的手指摆成了正确的姿势,“小星星。”
“……你脑子真的坏了吧?”
“可是你想学吧。”贺阳将她的左手也放在了琴键上,“之前我就在想了,你应该很喜欢钢琴才对。”
“为什么这么想?”
“如果真的不喜欢的话,就不会记得那么清楚了。”贺阳的声音里带了微微的笑意,“你说你最喜欢捉迷藏,可是你却要想一下才能说出来。如果你不喜欢钢琴的话,你根本就想不起曾经有过那样一件事吧?”
他说的太有道理,南风竟然无言以对。
仔细想想,她的确是喜欢钢琴的。那是一种埋藏极深的憧憬。对小镇的女孩来说,就算是一千块的电子琴也有些太贵了,更何况小镇上并没有教乐器的老师。就算想学也没处学,报班的学费和每周去一趟县城的交通费,对于她那个工薪阶层的家庭来说,确实负担太大了。这笔费用,足够让一个小女孩忘记她小小的梦想,或者说,幻想。
……梦想着成为一个钢琴家,原来她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候啊。
贺阳微微倾身,从背后环绕住她,他的手覆盖上她的手背,手把手的教她基础的指法,入门的指法并不难,再加上贺阳讲的很是生动,南风渐渐听得入了迷,不知不觉间,绷紧的手背就这样放松了下来。
“这个键是……对,手就放在这,过来的时候就这样……嗯,你做的很好,来连起来试一试……”
南风的手指生涩地学着贺阳的动作,一下一下,渐渐变得流利起来。稚拙的曲调在她指尖成形,跟着贺阳的手指起舞,一次又一次,直到那曲子变得流畅起来。
“这不是弹的很好吗?”
贺阳笑着说。
南风怔了一下。而后想起自己之前说的那句“不过我太笨了,连小星星都学不会。”
“……你这人啊。”
她无奈似的叹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南风并没有察觉到,她此刻所露出的,是一个多么柔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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