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在老太太房中,小萧氏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听说三姐儿又病了?”
此话一出,房中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
林氏有些低落,蹙着眉说道:“不错,瑶儿……过两个月送她去别庄养病。”
小萧氏有些奇怪,纵然是病得很了,这嫂嫂也不会把心爱的女儿送到外边去啊,正想问什么,余光却撇到沈老太太面带悲戚,眼中也泪光隐现,顿时什么话都不想问了。
自家姑母一向是最疼自己的,连带着也颇为爱护大姐儿同二姐儿,而如今却为了那个养女担忧至此,小萧氏愤怒凄凉交加,心中想,那丫头果然不是个好的,小小年纪便心思玲珑,懂得笼络人心。
这般想着,便淡化了一些深藏在小萧氏心中的愧疚。
后日便是陆家嫡幼子大喜的日子,沈家的礼物已准备妥当。而沈瑶光正在房中翻看她的宝贝。
这是个双层雕花金丝楠木小宝箱,里头装的都是稍贵重一些的物件。
每年生辰,原身就是病弱得无法下床亦会收到家人的生辰礼,大些的物件放在外边,小巧精致的便在这里了。
上好的羊脂玉,婴儿拳头大小的南海珍珠,五彩的琉璃石……还有那云简送的月色玉佩。
沈瑶光拿起那块玉佩,似乎心有所感,将玉佩翻了个面,见上面刻着极小的字,分明是微雕的工艺。
凑上去仔细辨认,待看清了这几个字,沈瑶光浑身一震!
那几个字分明是“妩娘赠吾儿”!
显然,这是云简娘亲所赠,又因云家姐弟幼年丧母,是以这看似普通的玉佩却成了遗物。
云简为何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赠与她?
沈瑶光不可能会认为云简对她一见钟情,原因无他,试问哪一个年过双十的年轻人会心悦一个牙没长齐的小娃娃?
云简怕是一时抽风,现在又碍于脸面不好要回来。
沈瑶光作为知好歹,通人情的好娃娃,自然要想办法将此物还给他。
不好出府,如何还呢?
对,云姨娘!
沈瑶光一进云氏的房间,便有些怔愣,这云姨娘素来喜爱素色,没想到房间更是素净。
房间以天蓝为主色调,屋内陈设简单,桌椅小几俱是不多,梳妆台与小窗上的雕花也少。
素净中透着大气,瞧着倒是少了些脂粉气。
云氏早听到丫鬟的通报,此时已备好了茶水,待三姐儿进来时好润下口。
“三姐儿找云姨娘有何事啊?”云氏平日里冷冷淡淡,对上沈瑶光倒柔和了不少。
沈瑶光将云简所赠玉佩拿出,伸到云姨娘面前。
果然,云姨娘眼神变了变。
“瑶儿今日方才发现云叔赠与瑶儿的玉佩过于贵重,瑶儿不好留着,便想着托云姨娘寄信时一并寄过去。”
云姨娘似乎思索了会,随即接下了。
云姨娘便是答应了也是心中疑惑不解,弟弟行事一向稳妥,怎的竟然会把娘亲遗物赠与一个幼童?
“行,三姐儿的事云姨娘应下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三姐儿可要在云姨娘这里用过饭再走?”云姨娘似乎只是客气地一提,可是那眼神分明是诚恳的。
弟弟另眼相待的人,她自然会多加关照。
“谢云姨娘好意,只是娘亲还等着瑶儿呢。”沈瑶光做出为难的样子,随即粲然一笑道,“改日便来云姨娘这里蹭饭,今日就先陪娘亲吃饭啦。”
云姨娘笑着应了,看着沈瑶光娇小的背影,心中想着这三姐儿真是乖巧懂事。
小萧氏净过手,在入席前的间隙问道:“老爷今日又不回来?”
丫鬟墨香答道:“老爷差人说他与陈先生相遇,欲在客栈秉烛夜谈。明日便会回来,定不会误了陆家的吉日。”
小萧氏点点头,这陈先生乃是当代大儒明堂先生,陈家又是江东大族,是以名声颇好,是个常人难以结交的人物,沈南自年前与明堂先生交谈甚得,便将其引为知己。如今在外巧遇,自然是不愿回来了。
小萧氏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老爷今日可去过云氏房里?”
墨香低头答:“老爷一大早便出门了,不曾去过姨娘房中。”
顿了一下,又续道:“倒是三姐儿竟然去了,真是稀奇事。”
小萧氏一听,心中不满了。
“她都未曾来见过我这个婶娘,竟先去见那姨娘了?”
墨香听见主子话中有怒意,忙低头不再多舌。
小萧氏见墨香沉默,只当连一个丫鬟都认为三姐儿慢待她了。
她受够了沈南的气,受够了云氏的气,如今还要受一个小女娃的气?
当即咬着牙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卑贱养女。
七月廿五,沈府众人皆是坐了马车去陆府。
因着沈府与陆府的姻亲关系,便到得比寻常宾客要早些。
此时陆府正方花厅坐了好些人。
上首坐着陆王,王氏略靠前些。这陆王年过半百,两鬓已有些斑白,眉间皱痕极重,整张脸棱角分明,瞧着威严得很。而王氏则是一朵娇花似的,不过双十的年纪,与那陆王一副老夫少妻的画风。
仅次于王氏坐着上次见过的陆从深与另一名与他长相相似的弟弟陆从景,随后是面露焦急的陆从寅。
三兄弟长相肖似,却各有味道。
陆从深儒雅似竹,清润如水。陆从景则带了几分肖父的威严。陆从寅则是秀气得很,分明是相似的五官,瞧着却唇红齿白,跟姑娘似的。
而对面则是女眷,沈茜亦在其中,陆昙与陆琪两个女娃见了沈瑶光就眼睛一亮。在其下手则是陆从景的夫人谢氏,手中拉着个男童的手。
沈瑶光随着哥哥同众人见礼。
随后见陆昙与陆琪走过来,沈瑶光冲她们甜甜一笑。眼神却不自觉地朝那男童看去。
那男童约五六岁的样子,五官如玉精致,又稚嫩得让人心生呵护之意,此时被谢氏拉着,眼睛却骨碌碌地朝这边瞟,如同刚出生的鹿崽,带着天真与懵懂,便是再恶的人心面对这双眼也生不出恶来。
沈瑶光心中一跳。原因无他,这名叫“陆远”的小家伙五官之间也分明看得出前世那个陆远的影子!
沈瑶光甚至怀疑陆远也穿过来了,否则怎会如此巧合?
只是这陆远的神色与一个幼童无异,眼中浑然天成不染纤尘的天真不谙世事根本不是装出来的。就算是一个老戏骨都无法做到这般。
沧桑可演,天真难扮。
渐渐地宾客多起来,陆府的女眷见状便进到了帘子后边。林氏也拉着沈瑶光随陆府女眷们一同去了。
而那陆远则被陆王留在身边,可见疼宠非同一般了。
众人进门先同陆王等人作揖,再向陆从寅道了喜。
花厅里已经站不下人了,许多人则到前院去,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恰在此时,人群中安静了一瞬,随后是一声声的“见过太子殿下”。随后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来。
太子司马彦年方十六,却通身的尊贵气度,自人群中不疾不徐地走来,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叫见着都心生好感。
太子前来贺喜,可见皇家极给陆王颜面。
陆府同严府并不远,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新郎陆从寅便翻身上马。陆家,沈家,王家,谢家以及陆家小姑所嫁颜家的几个与陆从寅同辈的男子则跟着去了。
余下的宾客仍在陆府,等着那新娘过门。
又是一阵喧哗,只见陆从寅牵着红绸,旁边是新娘严氏,严氏身边是几个喜婆。
严氏盖着盖头看不清容颜,可那身段却是摇曳生姿,可见此人应当容貌不俗。
随后表示拜天地送入洞房了。
帘子那边,陆从寅被宾客竞相灌酒,而这边则相对平静得多了。
林氏给沈瑶光夹了筷子菜。
因这桌皆是女眷,便没有烈酒。饮料是酸甜的果子酒与解渴生津的蜂蜜茶。
那丫鬟给沈瑶光添茶时不小心手一抖,便撒了些出来。袖口上,手上皆是,有些许粘稠。
那丫鬟忙低下头告罪。
“行了行了,带三姐儿下去洗洗手换件衣服,好在琪儿同三姐儿年龄相近。”王氏作为当家主母,此时自然要出面。
林氏当即要陪同,却被小萧氏按住了手,说道:“嫂嫂便陪王妃同我与谢家姐姐一同干了这杯吧,在亲家府上尽管放心好了。”
林氏当即想,小萧氏话都说这份上了,若是执意要陪瑶儿前去怕是会惹得王氏不快了。且也应当不会生什么事,便应下了。
沈瑶光便随着这丫鬟向外走。
心中有些好笑,按照宅斗惯常剧情,若是丫鬟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要带你去换,多半有问题。
虽是警觉若此,却仍不住好奇,自家爹娘皆在这边,自然是不能加害自己的,不然陆家不好交代,而另外一种陷害手段即毁人清誉,在一个女童身上又如何使得?
沈瑶光想不出其他的可能,只觉得自己电视剧看多了。
这般想着,便随着丫鬟进了一间房间,进门见屋内陈设简单,分明不是闺阁房间,心里一个“咯噔”,看来果真有问题!
沈瑶光恼自己的有恃无恐使将自己身置险境,正要转身就跑,门却从外面关上了,“砰”的一声,隔绝了最后一丝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