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西米修的夜晚起初是宁静而恬淡的。
那微凉的银色的月光像一绢细密柔软的贵夫人薄纱,为这个沉默的古老的森林增添了一抹神秘而魅惑的色泽。
森林里夜行的动物已经有不少从隐蔽的灌木里探头探脑的望着。
“嘎——”
一只全身乌黑的大鸟扑扇着翅膀飞向了茂盛的深林之中,那是森林之主用来探路监测森林一切动向的神仆之鸟。
“希望今天依旧是一个美好的夜晚。瓦施。”阿米莱望着那高耸的巨树说道。
她站在那一片扭曲的荆棘藤前望着那棵扭曲的大树。
她的神情安然中有一丝愤怒,阿米莱庆幸那个可怜勤劳的矮人一族的劳尔先生终于回缓了过来,在她离开帕地西格小丘的时候。
‘哦,多谢您,善良的姑娘。多谢您救了劳尔!多谢您!’帕地西格小丘上矮人一族的长老神色激动的向她屈身道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阿米莱觉得很难过。
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不断的积聚在了胸口之中,让她压抑非常。
那如白瓷一样的手臂凌空虚划而下,一道流火渐渐的浮现在空中,呈现一柄绕满火焰的□□之形,阿米莱凝神而射,朱箭飞快的钉向了眼前的小木屋,流火夹势破空而焚!
“给我滚出来,杜鲁塞缪尔!”阿米莱愤怒的叫道。
这支朱红的箭矢并没有没入那涂满毒漆的小屋,反而是在雷霆之间被人猛地挡了下来,这支箭正中来人的手臂!
月光在夜空中安静的高悬而吟。
游荡在森林之中的流风很快的吹散了半掩半开的薄雾,倾洒而下的月光照亮了那一片晦暗而污秽的毒合之地。
杜鲁依旧穿着他那件明艳混色的重工相撞色衣饰,扭曲的图形,圈环相冲的颜色,让他显得非常的疯狂而具有个性。
“夜安,我美丽的红玫瑰小姐,今夜您依旧是如此的美艳动人。”
杜鲁绅士的说道,他毫不在意的拔出了穿过自己手臂的朱红的箭矢,即使他正在流血,只是用他那双阴寒尖锐的眼睛满是贪婪而痴迷的望着眼前的人,“哦,那样低劣的木屋怎么配承受您这样美丽的一箭?阿米莱,你应该射向的是我的胸口,像爱神一般。”
阿米莱望着渐渐向自己走过来的人。
她的神色微冷,意凝,流焰的朱弓之上是极为强大的火属之源不断的流淌着,屈指之间,一支华丽而锋利的朱箭搭在了朱弓之上。
她……
从来都没有杀过人。
杜鲁笑了起来,“我绝对不会躲的,请相信我。至少对您,我从来不曾撒谎。”
勾弦的手迟疑了。
阿米莱神色愤怒的望着他,“给我一个解释,塞缪尔。你为什么向劳尔下手?”
“劳尔?”杜鲁神色有些茫然。
阿米莱愤怒的说道,“你今天做了什么事难道已经忘了吗?!”
杜鲁神色疑惑的想了想,很是认真的样子,“哦,今天我一天都在这里研试厄里斯给我的新的方剂,并没有出去。是……上次我给厄里斯看的那件完美的作品吓到你了吗?那真该死!我明明有嘱托让厄里斯单独验收的。”
阿米莱像是想起了什么,赤瞳微张,“那个东西是……”
杜鲁得意的笑了起来,“怎么样?很完美吧。那绝对堪称卢约大陆有史以来最完美最伟大的一件艺术品,我一共试了二十四次才得到了那样的成果。阿米莱,你是不是也觉得非常的美丽?那褪去外面那一层肮脏的皮肉和令人恶心的脂肪废物,一具完整的人体神经节标本,我想绝对不会有人能想像的到,一个人的身体里会存在那样美的东——”
红色的箭矢如流星一般飞射而出!
如他所说,杜鲁并没有躲。这一支箭再一次穿过了他的肩胛,阿米莱终究是心软的,怯弱的,对于鲜血。
即使现在她无比的愤怒。
“你疯了!塞缪尔!”阿米莱怒道。
中了她一箭的杜鲁被那股强劲的箭势冲退了数步,他踉跄的站稳住身体,轻咳了几声,“疯?哦,不。我美丽的女士,我并没有疯。只是您无法理解那样的美丽而以,阿米莱,相信我,终有一天你也能够发现它的美丽的。您是那样的美丽,不应该存有偏见。”
阿米莱沉声斥道,“我永远都不会觉得残杀会是一件美丽的事情,塞缪尔!”
“真是可惜啊。”
杜鲁有些悲伤的叹了一口气,“连您也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吗?我真的觉得有些孤独,尤那神。”
阿米莱紧紧地握着朱弓。
杜鲁说道,“阿米莱,您是如此的美丽与快乐,我想,您永远不会体会到我的寂寞与孤独,做为一个拥有无尚毒学天赋的我。人生来世,自然要享尽一切,就像那希娅朗格尼风岛上的风一般,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恣意快活一生,这样才算不枉废这一场的旅行,您知道吗?”
阿米莱沉声说道,“那其它的人呢?”
杜鲁没有听清楚,“什么?”
阿米莱冷冷的望着他,“那些成为你实验品的人呢?他们就活该承受你的这一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恣意快活的一生而倍受痛苦与折磨?!”
杜鲁有些吃惊她的问题,“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阿米莱握着弓箭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那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无助,而且痛苦。
杜鲁说道,“您曾说过要善于去发现美丽,那会一件幸福的事情。您说的是真理!追随您来到了这里,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我不介意那些肮脏而低贱的姆朗人弄脏了我的手,我将他们最美的地方挖掘了出来,您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阿米莱紧紧地屈指挖扣着掌心。
杜鲁神色有些悲伤。
他哀凄的说道,“阿米莱,您不了解我。您知道我的痛苦吗?做为塞缪尔的氏子,我的一生都活在族人的规划之中,您能明白这种被人束缚的枷锁有多么的沉重吗?那真是一段无比黑暗的让我不忍去回忆的日子,他们精细克算到连我的一粒沙漏都要剥夺,简直比卢约大陆上那些贱民窟里的黑老鼠还有悲惨万分!”
阿米莱脸色苍白的望着他。
微咸,那是赤瞳中无明划落的泪水,她的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沉默与静止无息,平静,毫无一丝波澜。
阿米莱说道,“你去过卢约大陆里的贫民窟吗?塞缪尔?”
杜鲁有些失神而痴迷的望着她无明流下来的眼泪,他并不明白那含义是什么,只是在那一瞬间,他无比的想亲吻她。
阿米莱木然的说道,“做为塞缪尔一族,你从一出身便拥有着卢约大陆上的平民这一辈子所无法拥有的财富与权力,你从不用担心下一块面包要从哪里挣到,不,或许对于你来说面包这种低劣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杜鲁没有反驳,在他的餐桌上自然不可能摆上面包这样下贱的食物。
阿米莱拉紧了身上的披风,转身走了回。
她犹然自嘲的说道,“塞缪尔,我只恨我自己太软弱,不然……我从来没有这样的一刻,无比的想杀一个人。”
“哦,我不介意。阿米莱,将你的目光投向于我,愤怒也好,仇……”
“我永远都不想要在见到你,塞缪尔。”
阿米莱神色僵硬而麻木的说道,“即使你得到了皇冠加冕,你依旧是如此的无可救药。”
那是火红的,热情的,令他无比痴迷的红色的长发。
阿米莱缓缓地离开了这个无比扭曲的毒合之地,她说道,“因为你,杜鲁塞缪尔,一直都在看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
“她在睡觉?”
索为蹲在石块上听完两个小战士的话后便问了一句,随即点了点头,“离恩兹小镇最近的布卢曼城差不多要赶上半天的路,维尔希赶到恩兹也是半天都没有歇息就直接同我们上路了……让她先休息一下吧。”
卡西拉抱着甜点吃了起来,“要是我,我都觉得身体受不了啊。”
乌莫点了点头,“是的,我们进去的时候,那位魔法师姐姐睡的非常的浅,我们还是先出去让她好好休息吧。”
“说的也是。”
索为赞同的点点头,随即便撑起了身,拍了拍膝盖,“反正现在也不晚了,早点休息也好。哦,两位小家伙,出于礼貌,你们应该将女士的那一份晚点先放在另一边。”
卡西拉涂了满脸的甜点碎屑,“嗯……嗯嗯,还用团长您说,我和乌莫早就已经分排好了。”
乌莫重重的点了点头,“是的,索为先生!”
“小家伙。”
索为伸出手揉了揉他们的头发,“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自外面走了一圈回来的卢修已经沾满了一身的寒气。
洞外已经燃起了一簇篝火,烧得正旺,火星噼里啪啦的跳动着。
普尼西那和加戈斯以及康德正围着篝火一边烤肉一边喝酒,篝火旁边放着一堆新摘来的果实和肉食。
“怎么样?”加戈斯看见卢修回来了,便抬头问道。
卢修点点头,“是有些奇怪,整个塔克西米修森林的本源力量突然渐渐的处于顶峰,即便是我,也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压制感。”
“这个森林也还真是古怪邪门的很。”
康德弹了弹烟灰,叨着烟一脸的严肃,“我和普尼西那去外边走了一遭,突然觉得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也幸好没有遇上其它什么古怪的东西。”
普尼西那点点头,“在森林里的这几天,我认为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索为和乌莫从洞穴里走了出来。
“哎,卢修,你来了。”
“副团长,您回来了!”乌莫很高兴的说着,“我这就去把您的晚点带过来。”
卢修点点头,乌莫赶紧跑了回去。
索为走了过来,自然而然的同兄弟们挤在了一堆坐着,顺道摸过了一个红色的果子咬了起来。
“这里不比西漠,而即使是在西漠,我们熟悉的地方,夜晚也是充满着危险与恐怖的。”索为说道,“这样的晚上,你一个人又往周围走一圈,是发疯了吗?”
卢修望着他的身后,也坐了下来,“不要太接近那个女人,索为。”
索为咬着红果,撑着下颌歪着头望着他,“你似乎对维尔希很有成见?可以告诉我原因吗?卢修,还有加戈斯及普尼西那。”
康德叨着烟,一脸莫名,“我也正奇怪着,我不过和团长去开了一趟路,怎么回来的时候总感觉气氛怪怪的?”
加戈斯皱着眉头,“我们有些怀疑,她是否是一位黑魔法师。”
“哦。”
索为应了一声,将果核丢在了一边,取下了一块烤肉继续吃着,“黑魔法师怎么了?”
康德一把拍在了他的头上,“笨蛋!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连人都没有看清楚就拉了进来,迟早弟兄们会因为你这个白痴团长倒大霉的!”
加戈斯说道,“黑魔法师是一种极度擅长诅咒的罪恶之人,极端嗜血,极端嗜杀,性格更是极端喜怒无常。菲加安吉斯小镇就是因为黑魔法师的入侵而导致一个集镇上的人全部残死,无论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哇……真是残忍啊。”
索为咬着烤肉,从旁边倒了一杯烈酒,“菲加安吉斯小镇里是有人得罪了他们吗?”
普尼西那摇头,“并没有。”
康德叨着烟,脸色有些凝重,“那件事我也有听说过,是一场毫无原因毫无理由只为杀戮而行的杀戮。”
索为皱了皱眉头,“这些人是疯子吗?”
“或许。”
“即使不是也与疯子无异了。”
“不过是一群出卖了灵魂的人。”
卢修冷声说道,“以灵魂为代价出卖给了魔鬼来换取自己的欲望。”
索为擦了擦嘴边的酒水,“那你们为什么会觉得维尔希是黑魔法师呢?”
一行人突然沉默下去。
“我相信她所说的她并没有学修过黑魔法。”
卢修怀着手中的银色长剑,右手扶着剑鞘,他的眼色一沉,那是犹如夜晚里的鹰眼一般,“但是她的身上有一股很浓厚也很强大的异行黑暗力量。”
索为咬着烤肉望着。
康德叨着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望着索为,加戈斯有一些发愣的呆呆望着索为,普尼西那略显呆滞的望着索为。
面面相觑。
康德最先爆发了起来,起身一把拎起了索为的衣襟,面目狰狞的简直如同西漠沙林那孤壁上的恶魔,“你小子一个人把我们所有人的东西全吃完了?!”
“啊?”
索为被他就这样拎着也不反抗,只把手中的那块烤肉塞进了嘴里,一脸无辜纯真的如同小白羊一样的望着他,“食袋里不是还有吗?”
普尼西那一把招呼到他的头上,“鬼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呆上多久!你这样吃下去能一顿全解决了!你这个只知道吃不知道动手的白痴想饿死我们啊!”
加戈斯看着已经闹成一团的同伴们,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就放过你了,索为,我的团长。看上去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不过我相信康德和普尼西那会帮我收拾你的。”
……
维尔希是在一片窒息的空白中醒来。
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睡着。
阿诺法能够感觉得到对方的心神波动,意识到她完全醒过来了,便睁开了眼睛望向了她。
维尔希的脸色并不好,甚至比睡之前更加有一份苍白。
她定了定神,微微闭了闭眼睛,有些无意识的伸手扶住了自己的头部。她似乎有一丝混乱,一种无来由的混乱,阿诺法微微怔住了。
“我没事。”在他正犹豫要不要问的时候,对方平静的说道。
维尔希缓缓地睁开了那双眼睛,那是沉稳的,宁远的,深邃的仿佛洞悉世间一切万物,那是风的力量,也是风的感觉。
阿诺法能感觉到她神绪的起伏,但是却并不知道维尔希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没事。”
维尔希站起了身,她说道,“我们走吧,阿诺法。”
“去哪里?”阿诺法问道。
维尔希沉默了一会儿,“我想尽快离开这里。”
阿诺法怔住了。
维尔希说道,“所以,今晚我需要确定「暝」究竟在哪里。”
这个由大自然天然筑建的洞穴内,盘杂交错,直灌流动着冷冷的寒风。
维尔希回头望着洞穴内不远处的尽头,那一面巨大的赤红色石壁,随即,她转过身向洞穴的出口走了过去。
维尔希从洞穴里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康德一把掐着索为的脖子死命的摇晃,一脸硬不得掐死他的铁青,卢修则是一脸淡漠的坐在篝火旁边烧着柴火。
“这……”
维尔希略有迟疑的停住了脚步,“出了什么事吗?”
康德青着脸松开了索为。
索为捂着头上被揍出来的大包,一脸憨憨的笑着,“维尔希,你醒过来了,睡得还好吗?我让卡西拉和乌莫将您的晚点留在了一旁。”
“嗯,多谢您,索为先生。”
索为撑着手望着她,焰色的篝火明亮鲜活的照在他的脸上,他有一双看上去非常深邃但却非常坚毅的眼睛,笑的时候总是会添上一抹孩子气,“维尔希,你这一路上同我说了多少句谢谢,如果你真的当我是同伴的话,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维尔希点了点头。
索为满意的笑着,询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我美丽的魔法师女士。”
“我现在需要出去一趟。”
维尔希说道,“这个山洞附近我已经布下了一重魔法结阵,七级以下的魔兽将无法打扰到你们休息。”
她顿了一顿,说道,“我在此先祝各位先生今晚能有一个好梦。”
“出去?现在?!”
索为瞪大了眼睛,“哦,维尔希,虽然我是西漠人,但是据我所知,里陆大地上的森林夜晚是非常的危险的,在白天的时候我记得您也有对我们说过。”
维尔希沉默了一会儿,她微微一笑,“我可以应付的。”
索为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心里知道是无法阻止她的,他朗笑一声,一拍膝盖,正准备撑坐起来,“那么,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我想我终究还是能帮助到你的。我美丽的魔法师女士。”
“不了,索为先生。”
维尔希说道,“我衷心的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您并不能离开这里。”
“嗯?”
维尔希望着他,缓缓说道,“北渚之地,可能会有一场恶战。况且……没有人会比风系魔法师更熟悉森林,在这里,您完全不用担心我的。”
“噢,维尔希,我想或许你是预知到了什么,但是无论是怎样的恶战也没有什……”
“让她去。”卢修抱着银色的长剑淡淡的说道。
索为停顿了许久,终于皱起了眉头。
“好的,维尔希,不过请你一定要带上我给你的那枚信石,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你一定要通知我们。”
“嗯,好的。”
索为笑了起来,“那么,祝你平安,维尔希。”
……
那只名叫‘瓦施’的巨大黑鸟穿梭在塔克西米修的森林之中。
一双锐利的眼睛如神一般审视着这一座沉默而静默的森林,侧飞之间,宏然的劲力下,有几片黑色的羽毛从深林的上空落了下来。
在那皎洁而柔和的月光之下。
神殿。
焱水之台,那是塔克西米修森林的最深处,厄里斯突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