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希睁开了眼睛。
那奇异的琥珀色眸子闪过一抹不知明的光色,借由着一世游荡的风,没有人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弗拉洛捂着肩上的罪印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如是问道。
维尔希回答道,“我需要出一趟远门,布卢曼只是我经过的一个地方而以。”
弗拉洛审视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神情之中判断她所说的这句话是否属实。
他继续问道,“你要去哪里?”
维尔希说道:“塔克西米修森林。”
弗拉洛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据我所知特古拉长老有召集各位大魔法师前往阿坦布芙加。”
维尔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
弗拉洛不再言语。
因为对于他来说,从这几句简短的对话中已经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答案。至于对方为什么要在这样节骨眼上远行塔克西米修森林,那是他不必知道的事情。
弗拉洛望着她,“我应该相信你?”
维尔希微微一笑,“您不必对于投以多大的信任,只是在审判者奥汀斯到来前,您没得选择。”
弗拉洛沉默的说道,“你……能救他?”
维尔希说道,“至少我能够不让他再伤害到别人。”
弗拉洛沉默了下去。
他的态度不在是之前的横然凌厉,只是疲倦深深的爬满了他的眉眼,遍布在他的整张坚毅的容颜之上。
“你……上去吧。”他说道。
***
“她——”
法里朗大街。
汩汩翻腾的喷泉声响起,微凉的水气渐渐染开在整片公园之中。
艾伦有些失声的叫道,“她还活着?!”
阿诺法神色是坚冷的默然无色。
他没有回答艾伦的问题,只是缓慢的开口说道,“你,认识她?”
艾伦收起了惊愕下一瞬间的失态,微微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看上去强大而沉默寡言的永暗人,“我并未与她有过深谈,但是卢约大陆上任何一位大魔法师的出现,都是一件备受人瞩目的事情。”
他说道,“据我所知,维尔希?克里斯琴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
阿诺法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他只有沉默不言。
艾伦望着他,“所以,几年前传说有一位风岛遗存的族人与永暗一族结缔契约的事情,是真的?”
阿诺法停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艾伦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阿诺法说道,“欧内特子爵的古堡。”
艾伦一顿,“是她插手了这一件事情?”
阿诺法没有回答,但这却是一件已明显不过的事情了。
艾伦沉默了许久,随即收起了手中的审判者的权杖,他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您离开吧。”
这是一件太让他吃惊的事情。
莫名,重大,却又如此销声匿迹,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悄然的抹去了一切有关于这个传说中的大魔法师。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独自处理的范围。
阿诺法没有说什么,只是背着那柄巨大的重剑转身往另一处走了过去。
天色——
已逐渐清明。
***
欧内特子爵古堡。
一阶一阶浮隐在半空中旋转楼梯流溢着晶莹的水晶之色。似幻似真,在这一架完全架空的螺旋状魔法楼梯边,流动着无数用魔法水晶尘所凝结而成的剪影,华丽,而奢侈。
楼梯蜿蜒曲折而上,没入一个不知道的境域。
维尔希走到楼梯的尽头只看见眼前有一扇雕满繁丽花纹的纯洁的白石门,她微微迟疑,便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门。
迎面扑来的是一股春天般沁人心脾的气息。
一地茂盛的绿草在徐徐春风中下舒摆着身体,似醒似眠。那绿色的,朦胧的,甜美的,如真如幻。
维尔希一时不由得怔住了。
在这片巨大的魔法异空间内,她站在古树之下一眼望去,四周的景致尽览入眼。
是轻盈地如百灵鸟般轻脆欢快的笑声传来,在这片恬静的世界里。
草地上一个戴着圆檐花帽身着古世纪华贵行装的女人一边笑着一边跑着,衣带翻飞如蝶翼一般。
她的背后紧跟着一个正装礼衣的男人在追着。
草地不远处有两匹上好的白马相倚着一起吃草。
“你输了!欧内特。”
女人笑得高兴而又温婉,却是比在殿中的疏远更多了一份俏皮的感觉,“这次比赛跑马你又输给我了,欧内特,你说我要怎么罚你好呢?”
“嗯……就罚我……”
男人从背后将女人抱在了怀里,他亲吻了女人的耳垂,浅笑着,“就罚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女人被他调笑的话语逗乐了,禁不住笑了起来,便微微侧头亲吻了他的下颌,神色很是温柔。
“好。”她说道。
草地绿茵青翠犹如大画师苏莱宁笔下挥洒的油画一般。
美,太美。
太美的让人怀疑那是否真的是存在于人间的美景。
两人相扣相握着手躺在没过自己的草地里任由着细微的春风吹过。
马儿依旧相倚着吃草。
那美丽的蝴蝶翩跹着飞舞着似乎很是羡慕眼前这一对相爱的恋人。
……
翩跹的羽翼渐渐地如灰烬般消散灰化。
……
桌布倏地被掀翻。
年轻的城主很是气愤的摔碎了手中的高脚杯,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的失态,他勃然大怒的斥道,“希蒂丝!我不允许!你……你怎么能和欧内特子爵……不不不,我不允许,这件事绝对不能发生!”
希蒂丝温柔的抚上他愤怒不己而生颤抖的手,温柔的将它紧握成拳的手抚平,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亲爱的弗拉洛兄长,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希蒂丝!”
弗拉洛沉声说道,“你……欧内特子爵身上有着吸血鬼的血统,他是异族的后裔!你……你不能这样做!”
“我亲爱的弗拉洛兄长,无论如何,希蒂丝永远都会爱着你,爱你所爱的人,并且衷心希望你们能永远幸福……”
那湛蓝色的双眼清澈温宁,犹如大海一般的宽广。
希蒂丝温声说道,“他是我的爱人,我知道他的身份不会让赫希斯坦家族的族人认同,但是弗拉洛兄长……希蒂丝知道您疼爱我就如同我敬爱您一样,我不奢求您能像疼爱希蒂丝一样的爱他,但是……至少请您像爱着布卢曼城的那些城民一样的爱着他,不要排斥他。”
“希蒂丝……”
年轻的城主动了动嘴唇,很是艰难的望着她,“你真的想好了吗?”
希蒂丝握住了他的手。
那湛蓝色的眼睛是无边际的宁和与深沉,她带着温柔的微笑,缓缓地,但却是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
圣殿中燃起了无数纯洁的烛火。
……
这是一场无比凄清的婚礼。
整个宏然而华丽的的礼宴上空前绝后的只有一对新人,以及一位穿着白色粗麻礼衣年迈而慈祥的牧师。
希蒂丝穿着一件丝绒精织绣满无数繁花的蕾丝长裙,裙摆拖地,形如鱼尾。她戴着用纯洁的白玫瑰作成的花环,柔软的白纱衬着她明丽动人。
那是弗拉洛所能送给她的唯一的祝福。
在宣誓的时候。
她仰着头冲着身边的人微笑,她说:我愿意。
赫希斯坦一族的长老严禁任何族人参加这场让家族无比蒙羞的婚礼。
弗拉洛站在婚礼的长幔后,望着微笑的希蒂丝,一直阴沉愤怒的脸色微微的有所缓和。
那是幸福的,可以感染任何人的微笑。
“真的让我难以置信,犹如在梦境一般。”
欧内特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声的说道,“希蒂丝,感谢你没有放弃我,离开我。”
希蒂丝微微一笑,她说:我永远都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的陪着你。
……
殿内的烛台突然熄灭,有黑色的烛烟袅绕上萦。
……
“血猎尸大举进攻布卢曼!欧内特,我得去帮帮父亲和兄长。”
那是被杀戮与鲜血的久久侵透的日月。
整个布卢曼城弥漫着如死寂般悄然的静默与紧张。
希蒂丝将手中的报纸放在了桌上,神色很是忧虑。
欧内特沉默了片刻,“亲爱的,你希望我去帮赫希斯坦击退血猎尸吗?”
“如果我希望,你会去吗?”
欧内特点点头,“会。”
希蒂丝微怔。
欧内特微微笑道,“我知道很多人会对我们的血统与身份有所害怕而产生排挤,亲爱的,我并不会怪他们,即使赫希斯坦永远也不会认同我做为他们的女婿。”
希蒂丝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低声叹道:“对不起,亲爱的……”
“不,希蒂丝,你不用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没什么。”
欧内特伸手将女人抱在了怀里,将头埋在了她在肩上,轻笑道,“我知道,选择我会给你产生太多的为难,但是即使这样,你也没有放弃我。”
“亲爱的……”
“我能帮助你什么吗?希蒂丝。”
“有些危险,弗拉洛兄长需要人手,只是这样会让你直接面对血猎尸,我的能力比较浅微,但是可以帮助治疗一些伤员。”
欧内特迟疑了一下,“希蒂丝,你也要去吗?”
“是的,亲爱的。”
希蒂丝握住他的双手,一双眼睛坚毅地望着他,“我的族人,我的父母叔伯兄弟姐妹都在对抗着血猎尸的入侵,做为赫希斯坦家族的一员,请原谅我无法呆在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流血。”
欧内特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但是终究还是点点头,“好的,亲爱的,我会尽力帮助弗拉洛兄长,你……一定要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
浓烟骤起,那殷红的火舌疯狂的袭卷着整个布卢曼城。
……
“该死!这些缠人的家伙!”
弗拉洛斩下了一只血猎尸的头,混战之中犹然杀红了眼。
“你先回城里,这里由我先顶着。”
欧内特凌厉地甩下血鞭,眼前的血猎像是陡然被撕裂一般的倒下,那是弗拉洛第一次看见欧内特的武器,也是第一次看见那个一惯披着绅士面具的男人那噬血而凶残的一面。
“弗拉洛!”欧内特斥声道,横扫的血鞭长卷如浪,鞭身倒刺细钩,所过之处,轻着便是硬生生地将对方的那层皮给撕了下来!
血,渐渐地模糊了他的双眼。
“欧内特,你……”
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他的对不劲,弗拉洛心下一惊,“你是不是——”
“快走!”
欧内特低吼着,“没时间犹豫了,血猎尸既然已经从四处涌了过来,恐怕城内……弗拉洛,你快赶过去!”
那浓郁的血黑色的长鞭,藤蔓华纹裹绕,倒刺出钩。凶狠地,恶毒的,疯狂的犹如蛇尾一般地绞杀撕裂。
那一日,是布卢曼人的恶梦。
同样也是血猎尸的恶梦。
那古世纪高贵的,孤傲的,残忍的吸血鬼后裔,那一双染满血色的腥红的眼睛,深浓欲滴,犹如死神临世。
……
黑风长卷带着那已然烧烬成灰的残骸飞上了天空。
……
犹如瓦内夫尼亚剧院无声苍白的歌剧一样。
浑身还在不断淌血的吸血鬼贵族沉默地从弗拉洛手中接过了已然冰凉的半骸尸体,那个女子是那样的美丽而温柔。
他的神色是极致的冷漠而又极端的平静深沉。
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天如同一面平静地镜子骤然地被打破。
弗拉洛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异族妹夫,他只是隐约知道自己妹妹的尸骸被他葬到了欧内特子爵古堡之中,又或许并没有下葬入土,而是被固执的人封起来期待着奇迹可以发生。
在那之前,他一直什么都不知。
在那之前。
“城主,近来布卢曼城内怪事频发,总是会有年轻的少女失踪或者是坟墓被人挖掘地迹象,坊中传言不断,城内的人个个都很惧怕担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弗拉洛站在圣坛神陵之前望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有着一张张狂而邪魅的脸,嘴角总是勾勒着阴柔而带噬血般嘲笑的笑容,他有一双腥红如血的眼睛,凝固着他流不出的眼泪。
他轻巧地扬鞭将一个女人的皮肉分剥了出来,非常熟练地剜出了带血的头骨。
寒夜之下,他懒懒地坐在圣坛上,一双血红的眼睛满是柔情地端详着手中淌在滴血地头骨,他看得非常的认真,以至于看到有哪一处细微的让他不满意的骨块,都仔细地用利刀修磨了起来。
那温柔邪魅却令人毛骨悚然。
“夜安,弗拉洛兄长。”
他看到了站在远处的人,即使脸上还染着血腥却依旧绅士的微笑说着,然后他轻叩了一下手中头骨的下颌,那个头骨顿时也跟着说道:“夜安,弗拉洛兄长。”
那是女人的声音。
甜美的,温柔的,却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手中森白的骷髅头在月光下静默地滴着血。
***
风,起了。
维尔希肩链下那个裹着风草的魔法石散发着绿萤星点的光芒。
眼前的幻境陡然如碎片一般渐渐地在风中消散飞离。
眼前是一间非常典型地中世纪阁楼布居。
摆满一地的是已经枯萎了的紫晶色魔法花安朵丽,只有一框上下打开的窗户洒入还是晦暗的浅光与未褪的稀疏的星子,落满灰尘的书柜,有一张双人软卧,旁边的小柜子上放着一个看上去已经有了很长时间的八音盒。
那是清脆而甜美的充满幸福与温馨的残乐。
一遍遍的转动着音槽薄片,音乐如水晶般清盈牵引着思念如浪潮般翻涌。
软卧之上一个极其消瘦的男人安静地蜷缩在一隅睡着,手边是经过仔细认真修削着过的头骨,他神色温柔而安宁,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发现有其它的人走了进来。
那不知道是谁人的头骨,正在一遍一遍的不断的重复着。
——我永远都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的陪着你。
温婉而甜美。
是这抹死寂的长夜中唯一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