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横出,火焰似的人影翻飞如鬼魅,今夜月华清明如日辉,皇宫灯火通明,假山嶙峋回廊兜折幽长。
一朵朵血花在剑出时绽放,只瞧那倒地之人满眼惊恐,那些逃跑未遂的人见那红衫赤眸的男子身披戾气,身上似有金芒闪耀。生者甚至有些羡艳死去的人,他们面前的,哪是个人,分明是杀红了眼的魔怪!
惨叫声刚从喉间挤出便消失匿迹,人影一个个倒下,六菱石子路染成鲜红,即使是夜里,那红艳也十分刺眼。微微刮过的风捎带浓重的血腥味儿,一场屠杀刚休。
尉迟晔然赤色眸子呆滞,额发凌乱的遮住大半张脸。似乎一瞬间没了气力,身子往后直挺挺的倒去。火似的人影如同最妖冶的花蕊,傲然立在一朵血色曼珠沙华之上。
血色染深宫,火意遍寒月。屠杀场歇,一场飞雪纷飞而至,将地上的尸体血渍一并覆盖,月华照拂之下一片纯白,丝毫不见方才那血肉飞溅的模样。
一声鹤唳响彻云霄,摧落枝桠间的累雪。千羽从鹤背而落,瞧了眼露在雪地上的红色衣角,蹙着眉头将那雪抚去,只见尉迟晔然紧闭着眸,脸上身上血迹斑斑,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千羽将他背起,乘着白鹤回到尉迟府。如今不可再避,索性不避。
浮桑自尉迟晔然走后,便推开窗。心里头隐隐有些莫名不安,但只以为是紧张明夜的刺杀,便在院外老树下枕了一夜的夜色,瞧着那夜色从黑浓变得浅淡。她微微仰起头,瞧着那半院的微阳,嘴角微抿。
想着迎接阳光,浮桑跑到小院中央,闭上眸张开手,感受那初露的微甜与晨风的和煦。今日一过,成则新生,败则死亡。对她来说,实在是有别于平常。
但随着时间到来的不止是太阳,还有一声鹤唳,是浮桑十分熟悉的鹤唳。浮桑几乎是在鹤唳传来的那刻睁开眸子,蝶翼般的长睫因震惊而微微颤动着,瞳孔微缩,像雕石般看着那巨鹤背上的男子。
“羽……羽哥哥?”
“桑儿!”千羽只想把尉迟晔然放在浮桑的院内,才能让浮桑去照顾他。不曾想浮桑居然在这院内,千羽瞧了瞧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微微蹙起眉头。这大雪严寒天,她就穿成这样,她难道一夜没睡,别说是冬日,就是夏里夜里还是凉的,她这般要是着凉了怎么好……
想着想着,千羽便忘却许多,直到白鹤高唳一声才回过神来。也不急着解释,只背着还在昏睡的尉迟晔然从鹤背上施施而下,低头说了一声,白鹤便扇翅飞走。只剩下一脸愕然的浮桑与略带尴尬的千羽面对而立。
初阳在千羽落地时全然高悬,千羽背光而立,撒在他肩上的金辉使他显得格外高大与绝尘,在加上他方才从白鹤背上而下,此时白雪堆叠,便愈发像神人。
浮桑盯着千羽,只听见心里头一阵一阵的狂跳,声音之大如同擂鼓,不知不觉脸上有些灼热感,连忙将目光移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低头瞧着自己的绣花鞋。
朔风而过,方才还不觉单薄的衣衫便兜满风,不自觉一个寒战。但不过是那一刹的功夫,身上便多了一件雪似的鹤氅,淡淡清清的香味,恰是浮桑最喜的杜若味儿。
忍不住出声赞道:“好香的杜若!”
“五年前桑儿给我摘的。”千羽见她如此喜爱,眉头不住舒展,语气都柔了十分。
浮桑却被这话吃了一惊,只悻悻笑了笑:“千羽公子当真是一等一的炼香师,五年前的玩意儿如今还能使。”
见她嘴里刻意的疏离,千羽只压下心头酸涩,道:“若是有心,哪怕是千年万年也不会变的。”
浮桑不接话,眸光往后一躲,恰好瞧着千羽背后的火红,不由惊道:“那可是尉迟晔然?怎会这般?”
“他倒在皇宫内院,那些御林军似乎被他杀了。”千羽将尉迟晔然放在地上,神色复杂,“你们可是打算弑君?”
浮桑不打算瞒他,只将他引到房内,见左右无人才道:“嗯,本是我一人的事,尉迟晔然硬要帮一手。”
“你不是这般鲁莽的,那皇帝与你无冤无仇,你怎肯去杀他?”千羽蹙眉,手忍不住抓住浮桑的手臂,道,“你不能去,太危险了。你有何事,我帮你。”
“不用。”浮桑摇摇头,就着光辉坐下,眸子瞧着窗外飞雪,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从前那般光景,展颜一笑,羽哥哥还肯帮她,还肯待她好。忽然,好像想到什么,问道,“羽哥哥,你不怪我杀人?”
没等千羽回答,浮桑继续道,略带些自嘲:“羽哥哥,你不知道。我这半年杀了好多好多人呢,有一些是坏人,有一些不是。有一次我杀了一名女子,到她死了之后我才发现,她腹中还有孩子。何其无辜的孩子,可就是被我杀害了。我是不是很坏啊,我好像跟我那娘亲没什么分别,都是用别人的血来维系自己的生存。”
说及此处,浮桑回眸瞧着千羽莞尔一笑,可她哪知道,千羽根本不在意她杀了几人,杀了何人。他只知道,浮桑刚才说这些话的时候,很痛苦。她的话音在颤抖,她的眸光有悲伤。他只知道,他的桑儿这些时日受了委屈,做了许许多多她不愿做的事。
原想同从前一般安慰的摸摸她的头,如今只能按捺着。只低头一叹,双指从怀中掏出一小白瓷瓶:“手伸出来。”
“什么?”浮桑一愣,指尖细细抚挲一下,身子略有些迟疑的往后缩了缩。
这小动作被千羽看得一清二楚,只将白瓷瓶打开,倒出一些绯色的粉末。味道很是好闻,像是凛冽的寒梅香。
见浮桑盯着手中舒痕散出神,千羽无奈扯了扯嘴角,道:“我都瞧见了,把手伸出来。”
说完,见浮桑还有所犹豫,忍不住补充一句:“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