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降,静谧无声。山坡之下,湖岸边,木芙蓉临水而生,虽未开花,已有脱俗仙姿。
顾十六怀抱颜黎,从山坡草坪滚下,顾十六在下,颜黎在上,二人落至木芙蓉中。夜风袭袭,荡起湖水层层微波,吹起女郎仙袂飘飘举。
顾十六左手环在颜黎腰上,右手抚上她的脸颊,柔柔细语道:“阿黎,滚坡可解烦?”
从坡上突如其来地迅速滚落,可谓惊心动魄,颜黎心生余悸,本能地紧紧抱住了顾十六,缩在他怀中。顾十六抱住了她的头,一路将她护在怀里。虽有顾十六的保护,但后背仍抵着天堂草,刺刺的痛。
“下流行径。”颜黎瞪了顾十六一眼,从他身上爬起,整了整衣衫,往山坡走回。
顾十六拉住她的手,唇角微微上扬,一丝温暖荡漾开来:“阿黎先前可有害怕。”
“如此惊险之事,郎君日后莫要来拉我。”
“十岁之时,我从另一侧山坡滚下落进了湖里,发现了这里。后来我在湖岸种了些木芙蓉。遇到烦心之时,我便从山坡上滚下来,躺在花下,睡至凌晨。”
“滚坡危险之至,难免受伤,郎君日后莫再以身试险。”
“倘若身上能痛上几分,心痛便可减少几分。”
“若真能解心痛,郎君下次可直接放手,任我滚下去。”
“我为阿黎遮风挡雨,只为阿黎少些烦忧,怎会舍得让你再心痛。日后阿黎所有的心痛,均由我一并承担。”
先前他一人滚坡,了无牵挂,随意滚下。如今与她一同滚坡,他心有所系,一心只想着如何护好她,让她少些痛苦。手臂疼痛虽比一人滚坡加上了几分,却只盼她能少些伤痛。
“郎君,我该取回我的心了。”年少之时,她自私地把自己的心强加于人,只为圆了想看天下的心愿。如今也该取回了,她的心一直在他的身上,只会给他带来困扰与痛苦。锦衣玉食的淑人君子,也有常人脆弱的一面,今日她见到了。
颜黎未想到的是,她自己已成为顾十六心底的脆弱,今日是,一生是。
“阿黎,你来晚了。二心合一,你此时能来要的只有我的真心。一颗真心,阿黎可要?”
顾十六将颜黎拥进怀内,让她感受他心脏处强烈的跳动声。颜黎沉默不语,下巴贴近他的锁骨,任他静静地抱着。
“你要寻一世一人,遍寻南燕,你都寻不到比我更好的。既然要得,何不得到世上最好的玉郎。”
“郎君可是真心应了我?”颜黎抬起头,眼神幽幽,注视他漆黑的眸子。
“自然真心,此生绝无二心。纵使你我前行之路地棘天荆,我无畏,你可无惧?”
他此生唯一想要的便是能与她白首偕老,一同守护吴郡顾氏。日后所行之路,必定艰难险阻无疑,他要护她一生、给她一世美满、此生无忧,他要圈她在身侧。
“我愿与郎君栉风沐雨,砥砺同行。”
“自此耳鬓厮磨,亲同形影。”顾十六凑到颜黎耳旁,轻柔蜜语。
他能以命换她命,妇复何求?他将她视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她还有什么可遗憾。此生能得一人真心,够了。为他赴汤蹈火,他值得。
月下一娇娘,双眸含情,粲然一笑,明媚妖娆。她颜如舜华皎若秋月,细润如脂,粉光若腻,面赛芙蓉,美无度。
“深秋此地芙蓉花开,花容似阿黎,醉人得很。”
心已神魂颠倒,如痴如醉,他低头吻上她的樱唇,她轻柔地回应,心底的柔软层层荡漾开来。
白衫落红似梅开,一片芙蓉暖春宵,娇娘如仙美无度,不负真心不负卿。
木芙蓉花下,羡爱缱绻,情思缠绵。云雨巫山,款款深深,吾以一颗真心换你一世真情。
东方云霞绮丽,天已破晓,旭日升起,山水旖旎,鸟鸣清脆。山下吴郡顾氏被掀开黑幕,逐渐清晰,金碧辉煌一如往常。
芙蓉叶下,颜黎身披黑色披风坐在地上,身后顾十六为她束起如墨长发,将自己的玉簪插入她的发间。
“郎君束发越发娴熟了。”他行云流水般为她梳理黑发,盘上发髻,她未曾感到一丝疼痛,已然束发手艺见涨。
“阿黎,为我生儿育女,可愿?”
“不愿。”颜黎答得干脆利落,未有一丝迟疑。
“由你。”
顾十六抱起颜黎,轻啄她的额发。与顾十六而言,他更希望颜黎能为他生儿育女,一旦有了他的子嗣,母凭子贵,在这吴郡顾氏,她也能更易生存。
“郎君要抱我去哪儿?”
“回阿黎的西厢。”
“郎君,放我下来。”
“卿卿又瘦了,我要好好喂你,胖一圈才可。”
“若是郎君不放阿黎下来,今日阿黎便要绝食了。”
“卿卿,可是当真?”顾十六停下脚步,话音似水,眼神柔情。
“郎君……”
突然一吻下来,赌住了颜黎即将要说的话,好一个无赖郎君。
亲得心满意足之后,顾十六最终妥协,牵着颜黎的手下了山。
西厢房外,顾淮寻不到顾十六与颜黎急得团团转,再看顾全,为自己昨夜多话而懊恼,一脸沮丧地蹲在石阶上。忽然看到前方二人恍如神仙眷侣,沐浴着清晨的曙光步履轻盈,携手翩翩而来,顾淮、顾全顿时震惊不已、目瞪口呆。
何时他家郎君与小郎已是如胶似膝,好成这般模样了?昨晚二人还不欢而散,冷战来着,害他差点哭瞎双眼,白担心了一晚。
前来西厢找颜黎的张公从东西厢房间的假山上下来,见二人举止亲密,大惊不已。
“好你这个小倌,来我清楼公然蛊惑十六郎。”张公手指颜黎,愤愤道。一向性情直爽张公,见到顾十六违背常理,与一小郎断袖,怒气冲天。
“张公,我家郎君和小郎是情投意合。”顾全解释道。
“先生,你说错了,是十六郎勾引了我。”
“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确实如此,还请张公谅解。”顾十六将手搂在颜黎腰间,悠悠说道。
郎君在张公面前公然与小郎恩爱,简直是要逼死张公了。顾全转头看看身侧的顾淮,他依旧若无其事地站着,他这德性跟他家郎君越来越像了。
“十六郎,你可不能糊涂啊!你怎么能被小倌迷惑啊,你俩男郎私通,传扬出去,成何体统。”张公忧心如焚。
“先生,跟随郎君多年,难道不知郎君不喜女郎,已好男风。”颜黎语意轻佻,戏弄起张公。
“十六郎,你快走,快走,你二人真是污了我的眼!”张公背过身,摆摆手,催促顾十六离开。
“非礼可勿视,张公不待见我家郎君与小郎,何不把自己眼睛蒙了。我可是真真的喜欢看郎君与小郎一道,跟个神仙一样一样的美。”顾全赞叹道。
“你个一根筋的傻小子,知道些什么!”张公唾沫横飞,指着顾全呵斥道。
“我还要去假山为先生弹琴,请郎君先回。”颜黎唇角微微翘起,摇了摇手,做了个走的手势,示意十六郎离开。
“小郎,不留我食早点?”
“明日再请郎君来食。”
她让他明日与她一起食早点,那他晚上岂不是可以在西厢房睡?顾十六点头说好,而后飘然欲仙地离开。
似是忘记了一事,顾十六又回转身来,对张公说道:“张公,彦离是女郎。”
颜黎对着张公淡然一笑:“先生,请听琴。”
颜黎打发顾全去厨房上早点,张公随颜黎走进房内,颜黎沏好茶,二人对坐在席上。
“敢问小娘来自哪一族?”张公闻了闻茶香、吹了吹茶叶,慢悠悠地品起了茶味。
“不瞒先生,扬州琅琊颜氏小娘,颜黎。”
“对你之事略知一二。陛下先前可是对你虎视眈眈,你此次羊入虎口,怕是凶多吉少。”
“不论多少凶险,命总还在,陛下还需留我的命去威胁司马舜。”
“你这小娘不同常人,有勇有谋,难怪十六郎会上心。你久呆十六郎身侧也非好事,昨日之事,经过一番深思,我决定应你进宫。但国子学危如累卵,你一女郎实是难以全身而退。陛下先前的侍读女官因年老退辞,此时此位正空缺,你若应下侍读女官,入宫可行。”
侍读女官常伴君侧,比国子学确实更合她的心意,虎穴在旁,焉能不入。
“先生对此事有几分把握?”
“五分。若是你有琅琊颜氏的竹使符证明身份,可加一分,剩余四分便要看陛下与小娘的眼缘。”
剩余四分才是关键之处,如何能入得了南帝的眼缘?不知南帝脾性,难以把握。她琅琊颜氏小娘的身份,因北燕皇子司马舜而在南帝心中有一席之地,事实正如张公所言,如用此身份更能得南帝青睐。
“先前的侍读女官可有非比寻常之处?”
“貌相一般,规规矩矩之人。”
“好。我应了。明日给先生竹使符,劳烦先生推荐。”
“宫内错综复杂,你需细致应付。此书是我先前整理的宫廷见闻,你这几日看些,对你入宫有益。若有情急之时,你可让陛下随侍李公公助你一二。我与他多年交情,他会照拂你一些,若想寻我,可让侍卫白石转交,你且记好。”
“谢先生。我已铭记在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恭祝小娘好运。”
“先生慢走。”
送走了张公,颜黎食完了早点,写了张避子汤药方给顾全,让他去街上药铺抓药。
顾全原以为小郎让他抓的是伤寒之类的药,药铺抓药的说是避子汤,差点吓尿他。郎君未赐药,他哪敢助纣为虐去杀小郎君,于是屁滚尿流去了一秀院禀报了他家郎君,然后郎君亲赐了一碗汤药,他才安心端来。在吴郡顾氏,有他家郎君的骨血可是惊天动地之事,母凭子贵,多少女郎会羡慕,偏这小郎还不要他家郎君的孩子。
顾全端上汤药,颜黎闻出了汤药药材的异样。
“你这汤药从何而来?”颜黎放下药碗,缓缓说道。
“这是郎君给小郎的。郎君说小郎的药方会损身子,就换了几味柔和的药。”顾全紧张地回道,“郎君还说,小郎若是不愿喝,日后儿女绕膝,更好。”
颜黎喝了一口汤药,蹙了蹙眉,这药比黄连还苦,这顾十六究竟放了些什么。
顾全将颜黎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念叨道:这苦药,哪有郎君没了小郎君的心里苦。
颜黎定了定神,最终将汤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