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黎觉得耳边嗡嗡声响,甚是吵闹,谁人在大哭,震得耳朵疼。她感觉全身无力,非常虚脱,微睁双眸,吃力地撑开一线,只见顾全跪在地上大哭,对着她咚咚磕头。
“你说你这人,好好的富贵清闲日子,你怎么就不过,要去闯鬼门关,这下,真要给小鬼收了去。这辈子你就这么好好地去了吧,你下辈子也不要再找我们家郎君了。”
“其实你这人不坏,下一世投胎肯定能投个好的……”
原来他是以为我要死了,可是就算她要死了,她与他往来甚少,也不至于为她如此痛哭流涕。她若死了,这世上能为她伤心哭泣的除了阿母,就只有刘易了。我这是睡了多久?有些头昏脑涨,迷迷糊糊。
哭诉了一阵,顾全擦干眼泪,想起来到给颜黎洗脸的时间了。他拧干毛巾前来擦脸,发现颜黎手指在动,喜得呆愣住:“小娘子,你这是能动了是不是?你再动来我看看,我应该没眼花吧。”
颜黎配合顾全微微动了动手指。
“是能动了!我给你洗个脸,再喂口水,再给你请个医者看看。总算活了。”
颜黎喝完水,赶紧有些劳累,便又睡了回去。随后到来的医者探了探脉,开了副调理脾胃的药就走了。
“医者说你脉象平和没病,就是饿了导致身体虚弱。吃些米粥调理调理肠胃,就可以了。来,喝点米粥。”顾全将粥舀进颜黎嘴里,絮絮叨叨起来,“除了郎君和顾淮,我还真没这么伺候过谁。看来,我这几日累死累活的照料没白费,把小娘子给感动地活过来了。你这是和谁结下了深仇大恨,也是够狠的,差点就被活活打死了,应该就是差了半口气。说起来也怪,咋就留了你半口气呢。”
顾全看见颜黎眉毛上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了一下,摇头说道:“啊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娘子不要多心啊!来来来,喝粥喝粥。”
想不到顾十六身边居然跟了一个憨态可掬、率真烂漫的人,不知他对其他人是否也是这样心思简单、喋喋不休。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半月,这半个月里,颜黎一直待在清河庄里不曾出门,这阵子身体恢复地比较快,气血充沛,脸色红润。这日子好似又回到了丽归园的时候,唯一的不同也就是清河庄内除了她,没有其他任何女郎。
小楼前的小湖一日三景,迥然有异,清晨时分,朝阳落湖湖水娇,美妙绝伦似少女。落日时分,晚霞映湖湖面醉,令人醉在其中欲罢不能。夜间时分,银月坠湖湖景痴,好似万千柔情迷人心。每日颜黎最喜在湖亭之中消磨时光,今日,她心血来潮吩咐顾全拿来笔墨砚台,她要在亭中作画。
“小娘也会作画?”顾全凑过去看了看颜黎的画,一惊,这小娘画的不就是他家郎君嘛。神韵有几分相似,面貌有几分相同,画的是一般般,远没有子昔小姑画得好看。
“胡乱涂鸦,画技一般,难登大雅之堂。”
“其他的画的是不咋的,不过画里的人好看。原来小娘也在记挂我家郎君。”
“救命恩人,岂敢忘记。”
“可不是嘛。你满身是血,郎君都没有嫌弃,一路抱着你回来。医者都说你必死无疑。”
“那我又为何活下来了?”
“我家郎君给你找来了蛇信草救了你。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娘子,日后就多顺着我家郎君点。”
“我何时惹恼过他?”
“以后,我说的是以后。现在,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问小娘子。”
“言多必失。你且思量思量,倘若连你自己都觉得不该问,就吞回肚里去。”
“可是,不问,我就憋得慌。看在我整日整夜给你擦脸喂水的份上,小娘,你就听我说说。我就想问,除了感恩我家郎君,小娘你心里可有点点欢喜我家郎君?”
“你可有听过一句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小娘的意思是,除去感恩,你对我家郎君没有上心?”
“本就无心,何来上心。”
顾全撇撇嘴巴道:“我家郎君可是南燕第一玉郎,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富贵通天,南燕没有小娘子是不喜的。为什么偏偏你就不喜欢呢?”郎君看上的真是孽缘啊,顾全心里默念道。
“南燕那么多女郎欢喜你家郎君,少我一人又有何妨。”
“可是我家郎君就独独对你上了心了,欢喜你好久了。你不觉得我家郎君对你与其他女郎不一样嘛?”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颜黎说顾全不是顾十六,不懂顾十六的心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可是看得真真的。不过日久也会生情,你若是和我家郎君相处久了,肯定会喜欢上他的。”顾全觉得自己为他家郎君真是操碎了心啊。
“若是你与你家郎君日久生了情,我便也试上一试。”
“我对郎君早已生情,只不过是誓死追随郎君的情谊。如此优秀的郎君天下只此一个,你终究有一日会动心的。”
颜黎沉默了一刻,将画好的画卷起来,丢入湖中。顾全一见大惊,赶忙跳入湖中捡捞。
“还好还好,画像未湿透,只是湿了边缘。”
“你拾回来作甚?”
“你不要郎君,我要!”顾全用衣袖细心地擦干画上的水渍。
颜黎未有回应顾全,独自跳上小舟,划动船桨,离开小亭,把顾全一人留在了湖中亭。
顾全一心扑在擦拭画上,尚未察觉颜黎已划舟离开,等他意识到,舟已划出二十丈远,他对着远去的颜黎气急败坏道:“你这小娘,真是心黑啊!不要郎君也就罢了,还丢下日夜照顾你的我。你划走了小舟,我怎么回去啊!快回来啊!”
颜黎将小舟划回岸边,吩咐仆隶去湖亭将顾全接回,她自己则上了小楼。午后天下起了雨,颜黎回床小憩,等她睡醒已经雨过天晴,她打开小窗,一弯彩虹垂挂天际。彩虹之下,她看见了顾十六,他风度翩翩地闯入了她的视线,颜如舜华、光彩夺目。顾十六抬头望向小楼,嘴角一抹微笑,笑如春风。颜黎展颜笑颜如花绽,光彩照人,明媚如春,十六郎来了。
“小娘,郎君回来了。”顾全在楼下开心地对着颜黎喊道,他抬头看见了小娘明媚的笑意,一时呆怔。半个月来,第一次看见小娘的笑颜,一见倾心,小娘也是极美的。
颜黎轻移莲步下了楼,她站在楼门前,手扶门框,有意等着十六郎前来,等了许久却是迟迟不见十六郎来。
“许是去了书阁了。”颜黎自言自语道。她心不在焉地在庄内散步,未曾想自己的脚步却是朝着书阁方向走进。来到书阁,她正想敲门,听见书阁内传来她此生最不会忘记的声音。那晚的鞭刑锥心刺骨,痛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倘若大难不死,她想定当让殷子昔也痛不欲生一次。虽是奄奄一息,可终究还是让她活下来了。
“十六郎,你我何不去楼前小湖泛舟散散心。一路从新昌郡赶回,我也有些困乏,书阁之内闷热得很。”殷子昔撒娇道。
“子昔,想去?”
“嗯。湖亭乘凉最好不过了。”
“那依你。”
颜黎退出了书阁,躲在了路边树后,她静静地看着殷子昔牵着顾十六出了书阁,二人走向湖边。颜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是失了魂一般,在庄内一路游走,她走到了出庄的后门,仆隶拦住颜黎道:“您伤未痊愈,郎君吩咐,小娘不得出庄。”
颜黎听完一怔,终于回过神抬眼看了仆隶一眼,像是捡回了一缕魂魄,自嘲地笑了笑,回了小楼。她打开小窗,楼前美景一览无余,湖亭里顾十六在下棋,殷子昔在作画,她忽然跌倒在他怀里,他扶着她上了小舟。泛舟湖上,殷子昔依偎在顾十六怀中,她头转向小楼,对着窗边的颜黎得意一笑。
她一心等待等他归来,连一句谢意都未让她来得及说出口,殷子昔便把她打入了深渊,给她看血淋淋的事实。一个是因心生嫉妒害她将死,一个煞费苦心救她回魂,也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的生死竟然变成了他们二人情感博弈的牺牲品,任他们掌控。璧人一对,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顾十六宠她,她恃宠而骄,顾十六疏她,她殃及鱼池。顾十六的心中,殷子昔做的都只是骄纵些罢了。
夜,涂染出深黑的颜色,一盏盏昏黄的灯笼被挂上清河庄屋檐,印出一地的光亮。顾十六推开小楼卧房的木门,清冷的月光倾泻进黑暗的屋子。颜黎一身白衣端坐妆台前,一半身影被黑暗吞没,似黑暗中寂静开放出的水仙花,清泠泠。
“阿黎,为何不点灯。”顾十六低声问道。
“心若不明,点灯又有何用。”
“阿黎留了灯,心才能找到归来的方向。”顾十六将烛台的灯点亮,室内立刻亮堂起来。
“原先这里没有妆台,有了阿黎便有了,这屋子经过阿黎的布置,又是另一番风情。”
“郎君身边何愁无女郎相伴,阿黎感恩郎君救了阿黎一命,不知何时郎君能放阿黎出庄?”顾十六若是想要个女郎,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南燕女郎,怕是要从淮河头排至淮河尾了。
“阿黎离了庄,想去哪儿?刘易卖了梅庄,随喜娘子去了汝南郡,红楼如今变成了酒肆。阿黎身无分文,在梁郡无依无靠,如何生活?就是惦念阿黎的陆十郎也因急事回了建康,阿黎想靠也靠不上了。”
“如此多谢郎君收留阿黎。”想不到,待在清河庄的半个月里,她所熟悉的一切都已时过境迁,她如今再无可居之所。
“我已告诫过子昔,日后你离她远些,且在庄内安心住下。”
“若是有朝一日阿黎动了殷六娘,郎君可有打算如何处置阿黎。”
“你动不得她,也动不了她。”
“即便郎君能让阿黎忘却遍体鳞伤的鞭刑,她也容不下阿黎,不如郎君,放我离去。是生是死,自有阿黎的命数。”顾十六身侧也非长久之计,殷子昔阴险善妒,她防不胜防。
“若是护不得你,我枉为顾十六。”
“我无心凉薄,并不意味着我甘愿被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已死两回,何惧再死。
“我有心,允你安宁。”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今日,我想试上一试。我想圈你在身侧,不论你是否愿意。阿黎,与你,容我自私一回。我已生情丝,望日久生情能填进你凉薄的内心深处。情丝如草,离离三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郎君,日后可是要娶殷六娘?”
“家母心中属意,百善孝为先。”
“但愿郎君能护我周全。”
顾十六把娶妻当成了他孝顺母亲的方式,不可不娶。在颜黎看来,顾十六无力护她周全,疯狂女郎的嫉妒犹如黄河决堤,岂是一句不折手段能概括的。她与殷子昔之间已经步入水火不容,除非天崩地裂,否则无法相安无事。鱼和熊掌哪能兼得,不过是顾十六贪心的想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