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焚香生烟袅袅,穿金戴银的贵妇百无聊赖地拨弄香灰。一名仆隶行色匆匆,火急火燎地打开房门、走进厢房,接过贵妇手中的香锸向四周拨开,手脚利索地拿来香匙往香炉添了些沉香屑。贵妇闭上眼睛坐在木椅上休憩,仆隶为其按摩起太阳穴来。
“今早,小奴听见柴房边有一群女郎叫唤,甚是吵闹,于是就去凑了会热闹。王妃一定猜不到小奴瞧见了什么。”
“不要与我打哑谜。我没那兴致。”
“小奴看见了黄毛小儿的仆隶了,虽是脸上抹了□□漂亮了些,但那双眼睛小奴不会认错。”
“此话当真!”殷平夏两眼放光,即刻精神焕发起来。
“小奴非常确定。不过,他身边的黄毛小儿不知了去向,如今是琅琊颜氏的小娘与他一起住在柴房。”按完太阳穴,小奴给殷平夏轻捶肩膀。
“可是顾十六郎休弃的那位?”
“正是。许是那黄毛小儿将仆隶卖给了颜氏小娘。这小儿貌丑心还黑,居然坑了主母。小奴为主母忍不下这口气。”
“你以我名义,去找那颜氏小娘,将那仆隶买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仆隶,我要好好收拾收拾一番。”
“此事成不了。那小娘今非昔比了。小奴见到她住的柴房门上挂了陆十郎的驼铃,有陆十郎撑腰,那小娘哪肯割爱。”
“昨日子昔还与我说遇见了颜氏小娘,那小门士族小娘竟手段非凡,这两个玉郎,我连近身都未得逞啊!她居然染指玉郎,还一举得两,通吃!”殷平夏气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
“啐!小门小户的贱人满身骚,死不要脸!”
“寺内硬抓行不通,那就等他出寺扑杀。出了寺,就没有驼铃了,下手快。你将柴房看得紧些,一有风吹草动就来禀报。胆大包天,竟敢坑我殷平夏!这次我要挖出那双眼睛,好好养着,以解我心头之恨。”
“那颜氏小娘如何处理?”
“若是二人在一起就连带扑杀了,怪那小娘运气不好买了我殷平夏看上的人。陆十郎这人有些喜怒无常,不过与我较真定也不会,一旦扑杀了就去寻十个八个类似口味的女郎送他,少一得十,他还净赚了。想他也不过是一时贪鲜罢了,无碍。”
佛经是佛家思想的精髓,诵读佛经以期救赎自身,南燕民众普遍流行以手抄佛经结善缘。临行前,颜黎将这几日悉心抄写的佛经送给了道元大师,字风是女郎的温婉秀气,字迹却又有男郎的苍劲有力,自成一派。道元大师将佛经细致收妥,赠送了颜黎一枚平安符,让其常带身边。颜黎再三谢过道元大师后,便和刘易赶着马车去新昌郡城门。
离开寺庙不久,刘易听得身后马蹄声跟随,与自己的马车快慢同步,暗觉不妙:“小姑,身后有马车追来,来势汹汹,形势不妙。”
“你加快些速度,拉开些距离,碰到山路拐弯我们就下车。”
刘易将马车停在拐弯处,扬鞭重刺马匹,马儿受痛,大声嘶叫,疯狂奔驰。二人走进山林沿着小路往城门方向赶,身后来人倒也迅速,不一会就能听见一群人杂乱的脚步声。快走了一段路,颜黎有些体力不支,二人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已能听见一群人急促的说话声。
形势逼人,迫在眉睫,颜黎拉着刘易躲到一处低凹草丛,扑在刘易耳边小声私语:“你近日可有见过其他眼熟之人?”
“昨日早上,在柴房前的人群里瞧见了殷平夏的仆隶,她细瞧了我好久。”
“这就是了。殷平夏阴险毒辣不好对付。你身形矫健,此时一人脱逃完全可以。带着我跑,恐怕你我二人都要被擒。这出城令牌你带在身上,到城门口等商队。你在新昌郡内已无生路,速速离去,在梁郡等我。”
“我刘易不是胆小鼠辈,绝不弃你独活。”
“我有陆酉护身暂时无恙,若是被抓,陆酉郎君也会来救我。你我二人被抓,你非死不可,我无力再救你。你且藏好,我去引开。梁郡再会。”
那仆役定是认出了刘易,殷平夏是不会放过自己看上的猎物的,想必昨日就已经做好圈子等我们二人出寺下手。刚出狼窝又进虎穴,这一程走来危机重重,时下这一关有些凶险。
颜黎猫腰钻出草丛,往相反方向跑去,跑了许久,体力透支,脚步有些蹒跚,来人追得紧,根本无法甩掉。眼前一条幽幽小路,崎岖窄小,只够一人前行,山路两旁怪石横出,枝藤拦道。颜黎折了一枝粗壮的探路树枝,小心翼翼地钻进小路,一路行来,荆棘塞途,右脚被荆棘刺破,鲜血直漓。那些大汉又高又壮,走过这片小路定也是磕磕碰碰,无法直身,此时身形娇小倒也是益处。
小路尽头一块光面巨石挡住前方道路,无法通过,路旁又满是荆棘无法穿越,巨石右侧有一人宽的黑洞,通向地底。颜黎往洞口里望了望,深不见底。地理志有记载,摩陀山内有岩溶洞,洞口大小不一,或在地底或在隐在草石后,洞内漆黑伴有暗河,大洞小洞连环,不慎误入洞内九死一生,甚为危险。眼前的洞口应该是的其中一个岩溶洞的洞口,不得已为之。颜黎拿出腰间药粉涂抹右脚,止住了血,坐在路上等待来人。
“什么破差事,从没这么累过老子。”来的只有一个大汉,他弯下腰,气喘吁吁,“看你怎么跑。”
“我是吴郡陆氏十郎的姬妾,你抓我作甚?”颜黎拂了拂衣袖,若无其事地问大汉。如果被抓住,借陆酉这块挡箭牌或许还有一丝生机,暂且试试。
“什么九郎十郎的,就是天皇老子也没得商量!有人买了你的命,我也不过拿人钱财□□。”休息了片刻,大汉恢复些精神,对着后面一片藤枝大喊,“你们快些,灭了交差。”大汉拿起刀呲牙咧嘴、面露凶相,“看你一个小姑,怎么逃出我们的手心。”
“杀人见血不吉利,就不劳壮汉动手了,自会寻短见,一死了之。”说完,颜黎跳入巨石地底的黑洞。
大汉呆若木鸡,这小姑真是想不开啊。他趴在洞口往里看了又看,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乌漆麻黑。谁不知摩陀山的大洞凶险非常,掉进去尸骨无存,至今还未听说有人入洞有命回来的。这小姑怕是死都不安生了,做他刀下鬼,一刀割喉死得还快捷些,掉入黑洞怎么折磨死得都不知道,痛苦百倍千倍。
全身往下坠落,颜黎闭上眼睛倾听四周,耳边有风声、流水声,岩溶洞并非封闭。随后,她噗通一声掉入了水中,深潭的浮力缓解了她下坠的冲击力,扑腾了几下游出水面,摸到岸边石头,挣扎着上了岸,运气尚好,没有受伤。抬头已看不见洞口了,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把衣服一件件拧干,一件件再重新穿回去。
忽然她听见头顶上有人惊慌大叫郎君,呼喊声有些凄厉。过好一会,有重物噗通落水的声音,是有东西从上面掉下来了。许久后,水面出现水花声,有东西上了岸。还有拧干衣服的哗哗水声,掉下来的是个人。
“你是谁?”听刚才那声惊慌失措的喊叫,顶上怕是乱成一团了已经,不知是哪家郎君失足掉下来了。
“我。”声音温文尔雅,一股温暖的情味,就像那日的烟雨,他一抹绛红,持伞而来,步履徜徉,闲适自在,好一位俊郎举世无双。
“十六郎?!你为何总跟着我?”她深知洞内的凶险,进入岩溶洞是她逼不得已的退路。与其被一刀了命,不如把命握在自己手里,为自己拼出一条血路。虽然目前来言,洞内的情景比她先前预料的好了些,却仍然轻视不得。顾十六郎为何突然出现在洞内?岩溶洞漆黑无法查知危险,遇上未知横祸以命搏命、险中求生,他岂可不知!不知道他心中作何打算。
“恰巧失足。”顾十六还是一贯的气定神闲,面对黑暗的生死方寸不乱,清朗洒脱,他顾十六无愧名士之风。
“你定是来收债的。”
“善,你欠我的债,是该还上一还了。过来。”顾十六穿好衣裳,招呼颜黎过来身边。
颜黎不断用树枝敲击前方道路,一步步小心谨慎地摸索着走向顾十六,直到双手碰到他的胸膛,方才停步:“十六郎,你且跟在我身后,抓住我的衣角,我们一起四周探下路,找个出去的办法。”
“善。你且带路。”
“我们下来掉入的是个深水潭,耳边有溪水声,应该是潭活水。我们暂且寻水而上,看看能否有出路,再做打算。”
“善。”
四周漆黑无光,颜黎竖起耳朵,以轻微的流水声辨别方向,循着流水声谨慎向前,顾十六在其身后紧密挨着走。流水声渐渐消失,又无法查看四周情况,颜黎吃不准暗河的方向。她转身停步,欲与顾十六商议,便一头撞在他的胸膛上,额头有些生疼。
“你且再细心些。”顾十六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颜黎错愕不已,除了大婚那日和雨中的擦肩,她从未近过他的身,突然这般亲密的举止让颜黎百思不得其解。对颜黎来说,顾十六身上谜团重重,一时无法揣测出他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