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向迟激动的向前走了几步,却见落儿向后退了几步,示意他不要过来,但是脸上的笑容依旧。
“向迟……”
落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眼中泪光盈盈凝望着闻向迟,就好像要把他牢牢刻在自己眼中一样,然后声音像往常一般柔声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诀别的话没有说的太多,却包含了落儿所有的情所有的意,在那短短的两句话里,全部交还给了闻向迟。
落儿转过身,一手放在高隆的肚子上,微微仰起下巴,大步向前走去,眼中的泪终究没有落下,嘴角的笑还在,这,是她留给闻向迟自己最后的一面。
闻向迟宛如被冰封一般,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刚刚冒出的小小希望和欣喜早已烟消云散,只能呆然的看着落儿一点一点走远,却无法出声挽留,直到那消瘦但又坚强,毫不留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闻向迟向后踉跄了一步,被门槛绊倒,向后跌坐在地。而靠在门外的凤仪似乎还没有从枫舞的惊吓中回神,发髻散乱,眼神惊恐,苍白的嘴唇还不住地颤抖着,完全没有了以往温婉贤惠的样子。
这时,闻家大夫人……闻向迟的娘在一个婢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皱眉看着眼前显得狼狈又惨烈的场面,脸上尽是不满之色。
“发生什么事情了!看看你们这一个个都是什么样子?成何体统?”闻家大夫人吼得满是威严,中气十足。
而这一吼,也吼醒了坐在地上的凤仪,好像看到救星一样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上前就扑抱住自己的姑姑,哭叫着,“姑姑,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那个女人想要伤害我的孩子!”
“什么女人?你先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闻家大夫人低喝一声,倒是喝回了凤仪的几分理智。
凤仪缩了缩肩膀,低下头站在闻家大夫人的身旁,有些悻悻然用手整理着两边凌乱的发丝,闻家大夫人这才稍微满意的哼了哼,转头看向还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的闻向迟,刚想开口训斥,却见他有了动作。
闻向迟转身跪趴在地上,一手撑着冰冷的地面,一手一片一片的捡起破碎掉的玉玲珑,声音近乎低喃道,“娘……穹落走了……她,走了……”
闻家大夫人皱了皱眉,刚刚听家仆来报,说有一个女人气势汹汹的闯进闻家,她还觉得有些震怒,没想到原来是带走那个不祥的女人的,这下倒好,省的再费尽心思逼走她。
“走了就走了,看看你,为了个女人变成这副德性。以后你可以把全部心思放在凤仪身上了吧。”
“呵,呵呵呵……”闻向迟幽幽的笑了几声,直起身子,但是双腿依旧跪在地上,左手挨个抚过右手心上的碎片,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当初自己的信誓旦旦,回荡着落儿重复枫舞恩断义绝的话,回荡着落儿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右手猛地握紧,玉玲珑的碎片随之全部插入手掌中,鲜红的血一滴滴打落在地,“……报应……这就是我违背誓言的报应吗?竹枫舞……你狠……算你狠……”
闻向迟说着,僵硬的站起来,向门外晃去,却被闻家大夫人挡住了去路。
“你要去那儿?”不是没有看出自己儿子的异样,闻家大夫人一直认为闻向迟只是被落儿一时迷惑,只要找一个自认为合适的闻家媳妇人选,闻向迟自然会很快把落儿抛在脑后,她就是无法接受这个叫穹落的女人,她一心疼爱养大的儿子居然为了那个女人离家出走多年,让她怎么吞下那一口气!
“去哪儿……去哪儿……”闻向迟木然的重复着,眼睛看着前方,却没有焦距,他找不到落儿的身影啊,找不到啊……
“我要去找穹落……去有穹落的地方……”
“什么?你还要去找那个女人?你有没有出息……你……”闻家大夫人本来还想再训斥什么,可是当闻向迟的眼眸转向自己时,顿时噤声,心中一凉,她看到的是一双空洞毫无生气,宛如死人一般的眼睛。
“娘……”闻向迟低头看着自己一直都很尊敬且又尽心孝顺的娘亲,黑洞般的眸子映出她严厉中带着错愕的样子,“我一直都想做好一个可以让你满意骄傲的儿子,弥补你失去大哥的伤痛……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你刻意安排我喝醉,又在酒中下药,让我乱了定力,碰了凤仪,我承认,是我自己的定力不够,我有错,所以,我娶了凤仪,如了你的愿,希望你可以不要再那么排斥穹落。可是,你没有……你非要那样对穹落,利用我对你的愚孝!娘,你可知道,我有多爱穹落,可以再次遇到她,娶到她,是我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可是,我做错了,彻底做错了,爱情也好,亲情也好,我都处理得一塌糊涂……我居然还企图瞒天过海,指望只要瞒过竹枫舞,一切都会没事,原来我又错了,就算瞒得过她,我又如何能瞒得了自己的心,还有落儿的情……”闻向迟扯出难堪的自嘲一笑,“所以,我的心碎了,落儿的情也裂了。她离开我了,她走了……娘……你又如愿了。呵呵,娘……你满意了吗?”
没有丝毫感情起伏的说完这段话,闻向迟绕过自己的娘,走出门外,凤仪带着几分心虚窃窃的唤了声“相公”,而闻向迟没有丝毫反应,迈着不稳的步伐,慢慢走远,只留下一路上顺着掌心滴落在地的血迹。
闻家大夫人听完闻向迟的一番话,呆愣在原地,一手握紧胸前的衣襟。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大哥的存在。是的,在闻向迟之前,她还生下过一个儿子,可是在他四岁那年却因为生了一场大病而去世。她还记得,当时她抱着自己死去儿子的小小尸体,不吃不喝了好几天,不准任何人靠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直到多年之后,自己居然又怀了孩子,并冒着生命危险生了下来,那个孩子就是闻向迟。她才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她百般疼爱着这个重要的孩子,以着自己的方式。那个叫做穹落的女孩,命中带着不祥,她怎么能让那个女人靠近自己的儿子,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处在一点点的危险当中。而凤仪有着很强的旺夫运势,自然是最适合做闻向迟的妻子。
难道,她错了吗?
没有!不!她没错!没错!
她,只是一个深爱着自己儿子的母亲啊……
于此同时,枫舞依旧在马车里等候着,一手撑着下巴,手肘抵着马车的窗槛,闭眼假寐,直到马车不大不小的晃动了一下,一直紧绷的身子才霎时放松下来,她知道,是落儿来了。
“启程回府。走慢点,马车要驾平稳些。”枫舞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带着几分淡淡的慵懒之意说道。
“是,三少夫人。”马夫听到命令,抽响手中缰绳,马车开始缓缓移动。
马车内,陷入一片沉寂。不知过了多久,枫舞开口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落儿看了看枫舞,她还是闭着眼睛,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知道自己也许是让枫舞失望了,于是小声说道,“向迟他……”说到向迟时,落儿心中又是一痛,声音还有些颤抖,连忙咳了几声,来掩饰自己的情绪,然后继续说道,“在我怀孕三个多月后的一晚,被灌醉了,酒里还下了药……所以,所以……”
“所以就酒后乱性。药效发作,兽性大发?”看落儿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枫舞索性替她说下去。
“嗯……”落儿轻声应了下,偷偷瞥了眼枫舞,看到她脸上浮出嘲讽之色。
是的,枫舞的确觉得嘲讽十足。又是这种老戏码吗?当初,木叔不也被下了药,而且那个药效更加狠毒,可是木叔情愿自断经脉也不愿碰娘一下,以保娘的清白,而闻向迟那只是小小的春药,如果有足够的定力,忍一忍不就过去了!
“其实,事后闻向迟和凤仪谈过,说他发过誓只能有我一个妻子,不会再娶第二个,他对她除了兄妹之情,再无其他,希望她可以谅解,原谅他这一次,后来,凤仪也答应了,说会和娘说,自己愿意退出,把那晚的事情当作没有发生,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凤仪居然怀孕了,后来凤仪也来求我,我无法看着她不管……”
原来那个女人叫作凤仪……
枫舞哼了一声,她才不信那个女人会那么好心,依她所看,凤仪八成是以退为进,假意放弃,只等着看自己有没有怀孕,如果没有,就再故技重施,那个只知道战场杀敌的闻向迟分明也是被她的娘和凤仪摆了一道!
“这都是闻向迟跟你解释的?你都相信?”
“我相信他!他不会骗我!”落儿急急得为闻向迟辩护道。
这个,枫舞倒是认同的,她虽然对闻向迟很失望,但是她也知道,闻向迟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他没有那个心思,如果有的话,事情也不会这样了,那他早就就应该把那个凤仪裹成一个包袱送走,送的越远越好。
“这么说来,闻向迟也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咯?你倒是对他情深意重……”枫舞微微睁开右眼,斜睨了一下落儿,然后又闭上,“你会跟我走,也是想要劝我不要动闻向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