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一年了。
春天的校园人潮涌动,到处是穿着学士服拍照的毕业生。慈祥的师长为他们拨开学士帽上的穗子,给他们颁上学位证书和毕业证。扛着单反的摄影师不辞辛劳地趴在地上为姑娘们拍照片,交好的朋友搭着肩拍照,草长莺飞,乍暖还寒时,秦宜梢却不怕冷,仍旧穿着一条紫色的及膝裙,露出纤细的脚踝,穿一双银色的高跟鞋,整个人亭亭玉立。毕竟是拍毕业照,女生都想穿得漂亮。
她正站在那儿和室友拍照。明媚的春光照拂在她身上,肤若凝脂,肌光胜雪。女孩子们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笑容,四年已逝,从彼时的校园新鲜人迈入了社会,自然是欣喜万分。
“小梢。”班长走过来,拿着一卷照片,迟疑道,“你见到耿宋宋了么?前段时间答辩完,咱们拍的纪念照片洗出来了,今天怎么没见她人呢。”
秦宜梢也颇为无奈道:“我也不太清楚呢。她最近没与我联系。”
班长想了想,还是道,今晚毕业吃散伙饭,缺耿宋宋一个便不好了,于是又掉头到处找宋宋。今天拍毕业照呢,她不至于不来吧。他刚走,几个女生就忧心忡忡,说:“宋宋的事情我们也早有耳闻,不过是捕风捉影。可惜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我们与宋宋做了几年同学,她要是早跟传闻中的那样,何必还打几份工呢。”
秦宜梢也点头,神色颇为忧伤。宋宋与她一起实习,偏偏临在转正名额决定的当口儿出了大事,人被总裁王逸飞带走,可到底却再也没出现。她闭上眼睛,还记得那日,她办完事已经是华灯初上,掌灯时分,满城琉璃霓虹,秦宜梢回到公司,来到2组办公室取东西,还没打开门,就听见有动静,悄悄进去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削瘦肃立。
听得有人进来,那人转过身,眼睛一亮,脸上带了惊喜之色,喜道:“宋宋——”
那人便是旗正。
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俊朗,只是见并不是宋宋,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秦宜梢走近,正要出言安慰,他却忽然急问:“你能不能联络到她?”
得到否定的回答,他便不再说话,似乎卸下了所有的力气,只站在那里,不再说话。秦宜梢看他神色疲倦,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白衬衫微微有褶皱,连领带都被扯得乱七八糟,似乎昭示着主人心情之差。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刀削般的唇紧紧抿着。
人经常说:嘴唇薄的人,往往薄情。可是旗正却并非如此啊。秦宜梢暗暗想着,与他并肩而立,心中不知为何一阵悸动,她不免转头看着旗正,他的侧脸比画出来得还要完美三分,眉骨生得极好,搭配合宜的鼻梁微微带着驼峰,线条干净,木秀于林,可他不快活啊。
秦宜梢看着他,只觉得惋惜,正想说些什么:“天这么晚了,要不要出去吃个饭?”
谁知此话一出,旗正却面若冰霜,冷冷地说:“是很晚了,你先走吧,待会儿没车了。”话语之冰冷,叫秦宜梢炎炎夏日打了个冷战——上次夜市一见,他还彬彬有礼,嬉笑怒骂,为人贫嘴;今天却一丝风度也无,直截了当地截住了秦宜梢的话头,甚至带了一丝不悦。
听见他这样说,秦宜梢不敢再多嘴,只好悻悻走了。临出门,不由地又回头,旗正仍旧站在那里,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后来再来公司,就见到宋宋的桌子被清了干净,她也不知所踪。转正的名额定下来,秦宜梢入围,却并不觉得十分高兴,按部就班地实习、工作、准备论文,甚至还抽出时间回学校清考了一门不太好的科目,刷了刷成绩。只是联络不到宋宋。答辩的时候她倒是来了,神色匆匆,匆匆一瞥。两个好朋友就这样,竟许久没有联络。
不是不难过的,不是不担忧的。
“咦,小梢,那不是宋宋么?”
室友的话打断了秦宜梢的回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远处黄灿灿的迎春花丛旁,耿宋宋穿着学士服,正歪头跟班长说话。秦宜梢一行人匆匆走过去,几乎不敢认,打量再三——宋宋从前的长发已经剪短,齐刘海也消失不见,现下留着斜分的短发,修成细碎的样子,露出好看的眉眼,愈发显得脸庞削瘦娇小,宽大的学士服下露出极瘦的胳膊,手腕处的骨头突兀极了,就连婴儿肥也消退不少,下巴愈发显得尖锐。
“天啊,宋宋,你怎么瘦成这样!”室友琳琳拉住她,故作咋呼,其实是为了逗她高兴,说,“看我,怎么也瘦不下来,最近又胖到120了。”琳琳是宿舍里的减肥先锋,四年来孜孜不倦地以减肥为事业,可惜从来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尤其喜欢膨化食品和炸鸡。
宋宋微微一笑,眼眸还是一如既往地清亮,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声音却沙哑许多:“还不是变态论文搞的。”
室友们很细心地没有提及那个传闻,也没有问她最近去了哪里,实习怎么结尾,反而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就连毕业季,校园情侣告吹一大半的事也不提,生怕勾起宋宋的心事。她却神色如常,并不多话。
大家拍了几张照片,临近五点钟,系里组织去学校附近的“宴四方”吃饭。宋宋换下学位服,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色衬衣和黑色铅笔裤,拎黑色的邮差包,整个人气质干练,淡淡地走在人群里,跟身边人说话,对周围人的目光置若罔闻。坐下吃饭,人声鼎沸。中文系人少,也就占了一层大厅的小角落,其余的是其他系的人——反正都是毕业吃散伙饭,毕业生都跑到学校附近来解决。周围人见宋宋进来,不免有人指指点点,毕竟那件事在bbs上也有发表,一时顶贴者如潮,连宋宋为数不多的身份证照片都被扒出来,几乎全校人都想看看她的模样。
如今耿宋宋忽然出现,大家自然惊讶,女生们更是窃窃私语。谁知,宋宋如常吃饭,神色自若,跟寝室的人坐在一起,聊自己在澳门找了份实习工作,做文案,薪酬给了不少。
秦宜梢坐在对面,低头喝酒,心知肚明——早听家属院里人传遍了,耿宋宋的母亲宋美琴在澳门狂赌,输了一大笔钱,被人扣在澳门不得回家。想必宋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去了澳门,八成工作的事只是搪塞而已。
酒过三巡,一桌子人都有几分薄醉。谁知不速之客竟来了,长发红裙,媚眼如丝,正是德语系费安娜。原来外语学院也在这里办毕业聚会。
费安娜喝得脸颊上两抹红色,气色十分地好,栗色长卷发风情万种。她可真爱穿红裙子。今日所穿,是雪纺面料,轻盈飘摇,红色却极正,鲜艳欲滴,腰间镂空绣花,隐隐可见白皙的皮肤。她举着半杯红酒,似醉非醉道:“哟,这不是闻名n大的中文系才女耿宋宋么?”语气尖酸刻薄,丝毫不像才入学时,代表德语系致辞的优秀学子。
耿宋宋并不理她,也不接话,只坐在那里,面上带了淡淡的微笑。
见状,费安娜眼底凌厉三分,不知为何便暴躁起来,急促道:“我敬你一杯酒!你可得给我面子,不不,我实在佩服你,你可真是好手段……”不知是不是喝醉了,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情绪都有几分失控。
耿宋宋展颜一笑,也站起身来,她本不喝酒,可却端起隔壁琳琳的酒杯,满满一杯白酒,淡淡道:“我才是久仰你大名。”以不变应万变。说罢一饮而尽。
脸不红心不跳,一大杯白酒尽数咽下。
秦宜梢忽然觉得宋宋很陌生。从前她没有这样微笑的时刻,总是局促不安又有点儿小心翼翼,十分在意周围人的看法。而非当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忽然,费安娜神色大变,伸手就要泼宋宋一身红酒。满座皆惊,谁知宋宋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左手夺过酒杯,狠狠掷在地上,红色的液体浸透了地毯,破碎的玻璃晶莹剔透,却尖锐无比。
“不要得寸进尺。你从前所作的事我都不想计较,今天毕业,大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宋宋脸上带了一丝冷笑,是从前所没有的,“我也借此澄清,你与旗正分手,与我无干,你若是再耍酒疯,我就跟你不客气!”
说罢坐下。
费安娜反应过来,要冲上去厮打,一旁的班长怎么肯坐视不理,毕竟今天吃散伙饭,不好搞得如此尴尬,只得匆忙走上前,说:“还不快把德语系的老曹喊过来。”老曹是德语系的一枚才子,也是学生骨干。两方班长一交接,老曹便把费安娜带走了,临了看了宋宋一眼,低声说了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