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府后院庭院里,并没有官宦人家里面常见的假山流水之类的园林景观,只是简单地中了些许松柏,墙边配些盆栽。
说起来卢升还从没怎么注意过后院的布局,此刻跪在后院仔细观察。觉得这松柏简直是鸡肋,盛夏无法遮阴,冬天也没什么生机,反倒是墙角那些老太太养的刚刚开花的盆栽卖相不错。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品种。
看到孙儿被罚跪还不思悔过,反倒而在那里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站在暗处的卢老太爷气得不行。老爷子定了定神儿,捋了下胡须,走到卢升面前:“你知道为什么罚你跪在这里,你可知错?”
其实卢升早就知道老爷子必然在暗中盯着自己,看着老太爷说道:“原本不知,现在却是知道一些了!”
老太爷眉毛一抖,道:“那你倒是说来看看。”
卢升缓缓道:“每日晨练的规矩是爷爷您定的,所以您罚我应该不是真是因为我迟到这等杂事;而我与教习老师争辩,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也句句在理,更没什么大的过错。爷爷当着众人的面子罚我跪在后院,无非是卖与山长大人面子,想来到我州试取解之时必有求于他。也对,以我这火候,想要拿到解额,大概只能在山长那里下点儿功夫了!”
老太爷暗自点头,也不禁感慨这小子虽生性顽劣,但聪慧过人,一点就透。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表面上板着脸,骂道:“你小子别的不会,就知道仗着自己一点儿小聪明,胡说八道!我叫你去龙山书院好好读书练字。你倒好,书没读到什么,字还是一塌糊涂,反倒而把教习得罪个够!还不知悔改,就知道狡辩!”
卢升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把对了老太爷的心思。
笑着趁机站起来,边揉腿边回话:“爷爷,孙儿知错了!孙儿在书院虽不算最刻苦,但也可谓读书破万卷了。只是孙儿对大经兼经之类的没有兴趣,总是觉得那些书除了用来考学之外一无是处,故偏爱史书,地理,兵书之类,每有会意,甚至欣然忘食。至于字体嘛,只要山长大人认得就好!看那蔡太师,确实是凭借一手好字得以官拜昭文相,虽几度罢免但又几度复入,可谓是位极人臣。可也管不住百姓骂他’公相’,甚至被剔出了’苏黄米蔡’四大书法家之列,难道不丢人么?所以有所成就还得看真本事,什么写字画画之类的,不算正途!”
其实少年是知道爷爷素来看不惯蔡京等人得。据说爷爷当年也是新法派的支持者,但后来不知道怎么滴,又坚决反对绍述派对守旧派的反攻倒算,与执政的章惇、蔡京不合,谪贬回荆州,差一点儿就被刻在“元祐党籍碑”。
不过这其中的故事爷爷从来没有谈起过,少年一直想问个究竟。
“我还不知你那几点弯弯肠子,不过既然你想知道我今日就告诉你。”老太爷向后院右侧踱着步子,那神态仿佛回到了当年,只是一直望着北方的双眼周边满是皱纹,当初进京时候的风采寥寥无几,“我是熙宁二年考中的解元,当年也是年轻气盛,认定这句’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满腔热血地想投入变法中,也颇得当时执政的新法派赏识,得以拜三司条例司属官苏辙大人为师。可到了熙宁三年(1070年)省试殿试的时候,老师苏相公被认为是守旧派已经被贬,我虽还算是新法派,也因此受到影响,只得了个三甲同进士出身的功名。之后我同苏大人一样,越发觉得变法过于激进,屡屡进言导致仕途不顺。待神宗去后(1085年),高太后垂帘听政,司马光执政,一改所有新法,谪贬所有新法派人。因为老师苏辙官拜相公(宋代只有宰相才能称为相公),我得以留在汴京,老师与我均对司马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废除所有新法的极端行为不满,但也无能为力。我只能暗中帮助一下落魄的章惇、蔡京等人。高太后薨,哲宗亲政,变法派重新执政,大规模对旧党人反攻倒算。我因为章惇等人的缘故,没有被打击,但也心灰意冷,自请出京,回到荆州,至今已经有二十年了。”
老太爷顿了顿,加重口气说:“这二十年来,我总结我为官听政几十年的经验,反省自己过去的种种,发觉对上位者来说最难的就是一个度的把握。万事万物都要讲究这个度的把握,你把握好了这个度,成事都顺其自然,反之则难于登天。就拿变法来说吧,祖宗之法不可变当然是个笑话,祖宗之法连祖宗的地都快守不住了,还不主动改变难道要坐以待毙?但变法之事也要讲究循循渐进,王安石王相公就是过犹不及啊!他不知道我大宋朝在变法时就好比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你强迫这婴儿跑起来该如何是好啊!”
“我今日带你去见一高人,以后便由他来教导你。你要好生与他学习。”谈话间,老太爷带着卢升从后门出了卢府,“我原本已经对成大事不抱什么希望,哪知哲宗薨,向太后立端王赵佶。这端王可谓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踢球打弹,吹弹歌舞,自不必说!可这种人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做皇帝!自他登基以来,亲信小人贼子,迫害正值士子,自己又只知享乐,为了修艮岳而搞什么花石纲。现在民怨沸腾,朝廷内忧外患,最后一个算得上能臣的章惇因为那句著名的’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被贬谪。不出十年大宋必乱,这就是机会,我盼了那么多年的机会!我不能从上而下得到江山社稷,只能由你在乱世打下江山了?升儿,我觉得跟你说再多的大道理你都明白,但现在就是要你去做到,要你去付出行动!祖父能为你做的都做过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