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悦醒来时,病房已经是一片光明。左边病床的老大爷坐在床上吃医院的病号餐,一口一口吃的津津有味。叶悦慢慢抬起那个插着输液管的手,小心翼翼的翻身,想确认一下王曼还在不在她的身边。猝不及防的,一个男人的背影撞进了她的视线。
她有些错愕,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病房里很温暖,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水汽,隐约间她看见一些棉絮大小的东西簌簌落下,看来昨夜的雪不仅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凶了。叶悦又侧过头,闭上了眼睛,世界在那一刻变得很静,只有……老爷爷喝粥的声音。
她突然勾起嘴角,有点想笑,那是被人遗弃的孩子又被人发现时的窃喜,那是口渴时口袋深处的两个钢镚。她想起李小曼收到的一封情书,她们寝室原是当做笑料来看的,那封信几乎肉麻的让人牙酸,可有一段话她却至今忘不了:
“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是使得我爱上了你。那是在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已经爱上你的时候,我已是走了一半路了。”
她轻轻皱眉,思绪飘到很久以前,是因为在那个路灯下,陆子成第一次抱住她,还是因为在那间酒吧里,他很认真的听她唱歌,又或者是因为他总碰见她最狼狈的时候,却仍然给予她温暖。
她忍不住又一次睁开眼,侧过头去看他。
“叶悦,你醒了?”一名医生快步走进来,声音打破了病房中的静谧。
陆子成回身,见叶悦睁着圆圆的眼睛,面色也不像他昨晚见到他时那么吓人,微微松了口气。
这个医生头顶微秃,穿着白大褂,估摸着有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他走近了些,摆弄了一下输液袋,“现在胃还疼吗?”
“不大疼了。”
男医生听完叶悦的回答,满意的点头,“昨晚你们陆老师开着车跑到我家楼下,让我看你拍的片子。”男医生面色一凛,“那个小吴年纪轻,没什么经验,说话也不注意分寸,没有见到病理结果,怎么能胡乱跟病人把问题说的那么严重。”
“我昨晚看了你的片子,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胃溃疡,你要是不放心,过几天病理报告就能出来。”男医生低头对叶悦说完,又对陆子成说:“你别担心了,这孩子在这再住几天院,定时输液、吃药,临走前再做一次胃镜检查就可以了。”
“嗯,谢谢您。”陆子成的语气有些郑重。
“客气什么。”男医生面色十分和善,“只不过,小姑娘还是应该注意一下身体健康,为瘦成个麻杆儿,不按时吃饭,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叶悦咬着嘴唇,笑了笑,没说话。
等男医生走后,叶悦觉得再继续躺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撑着枕头坐了起来。
陆子成原本是想帮她,可手刚伸出去又觉得似乎不妥,他回身拿过自己的外套,递给叶悦,淡淡的说:“你先穿上,我给你拿饭来。
“啊?”叶悦愣了一下,刚想说自己不冷,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穿着平时睡觉时穿着的一件黑色棉毛衫,凹凸有致,轮廓……
她的脸“唰”的通红,闭着眼结果陆子成递来的衣服,有种想把自己扔到地沟里的冲动。不过,陆子成倒是一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有再去看她,径直走出了病房。
她把“嘭”的一声倒在雪白的被单上,像是一个被压扁了的c。她不是保守的女孩,可是被自己的老师、同桌、初生的暗恋对象看见,那感觉五味杂陈,十分丰富。
她摸出手机,给王曼拨了过去。
“喂,曼曼,你到学校了吗?”昨晚王曼送她来医院,又一个人回学校,她有些不放心。
“到了到了。”王曼打了个哈欠,“还是今天早上陆老师送我回来的呢。”
“他?”叶悦一怔。
“他说我在病房里呆着也没用,呆会还要上课,就把我给送回来了。”王曼伸了个懒腰,继续说:“然后我就翘课了。”
叶悦在电话那头“嗤嗤”的笑起来。
“小妮子,你笑啥啊,要你不好好吃饭,报应来了吧。”说到这,王曼来了精神,“昨晚差点被那医生给活活吓死,小兔崽子要再给姑奶奶我碰上,就我这暴脾气……”
“行了行了,就知道胡说八道。”叶悦打断她。
“唉,叶子我采访一下您啊,假装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你什么感觉?你想做些什么?”
“无聊。”叶悦重新躺倒,侧着身子看雾蒙蒙的窗户。
“你说说嘛,人有这种体验是很难得的,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王曼在电话那头哀求到。
“唉。”她叹了口气,“昨晚我太困了,好像脑子没跟上那个医生的逻辑,差不多觉得能听明白,可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把陆子成的外套领子拉倒鼻尖嗅了嗅,有股甜甜的味道,和他冰山美人的形象有些不大相符。
“刚才,我光顾着想一个……一件事,好像也没顾上想这事儿。”
“啊?”王曼的语气下挫,明显有些失望,“您就没想想,如果要是病好了就去周游世界,就变得更加善良,就要回报世界,就去刻骨铭心的爱一场?”
叶悦眨了眨眼,将脸遮在衣服里,低声说:“我想过,如果我明天就死去,或许我会像你所说的去那样做。”
人健康的活着,反而勇气和动力通通不足,未知面前,未知竟成了人的支柱。倚着黑暗,才能行的更远这类的狗屁逻辑,在人类社会,长久不衰的运作。
下午,304寝室的另外三元大将齐刷刷的出现在省立医院的病房里。
程姗懊悔的说,作为好姐们儿的她,昨晚竟没有凑成热闹。
李小乐削了个苹果给隔壁床孤孤单单的大爷,老大爷十分感激,然后便对叶悦说:“你这朋友真不错。”
几个姑娘被老大爷逗得直乐,老大爷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你男朋友对你,那也是够贴心的。”
瞬间,四个女孩同时愣住,叶悦满脸疑惑的回望盯着她的三个女人,“我……我男友?”她指了指自己。
“叶悦,藏得够深的啊,您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啊,还是就地掩埋啊。”王曼斜着眼睛问。
“天地良心,有对象这么大的喜事儿,我能不跟组织上交待?”叶悦急忙摆着手解释。
李小乐聪明,笑着问老大爷,“你是不是看见一个男人在照顾她,在她睡着的时候?”
老大爷也被弄得迷迷糊糊的,赶紧点头,“我今儿早醒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黑毛衣的小伙子,在病房里走来走去,还时不时的瞅瞅这个姑娘,长的挺帅,就是看上去严肃。”
最后的这句话一出口,四个人同时明白了老大爷口中的这位叶悦的“男朋友”是何方神圣。
“那是我们老师。”王曼恍然大悟的样子,对老大爷笑着说。
“我看……也未必。”程姗一副国产古装剧里奸臣独有的表情,瞅了瞅愣在一边的叶悦,“比如,你瞅瞅咱们春意盎然的叶悦同志。”
“滚!”叶悦怒道,“程姗,你就是那啥嘴里吐不出象牙。”
临走的时候,程姗自告奋勇的提出要在病房里陪叶悦一整夜,被叶悦好说歹说的劝了回去,她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哪怕情况特殊,她也觉得总有些过意不去。
晚上,老大爷的妻子在晚上陪他吃了点饭,又给他收拾了下行李,准备明天出院的手续,七点钟左右的时候,护士小姐领来了一位新的病人,睡在了叶悦另一侧的病床上。医院的熄灯时间是十点,老大爷靠在床上,摆弄自己的收音机,淡绿色的屏幕在夜里微微闪烁,隔壁床位的那个女病人,可能因为身体不大舒服的缘故,止不住的□□。
叶悦紧紧揪着被子,她害怕医院,大小就怕。她静了会,伸手把陆子成的外套从被子上拽到头上,黑漆漆的,鼻尖尽是他的味道,让她一刹那竟有想哭的感觉。
陆子成中午将饭递给她,只跟医生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忘了带走这件衣服。她伸手在床头柜上四处摸了摸,终于找到她那个连着充电器的手机。
她在黑漆漆的被窝里,按亮手机,犹豫了很久,找到陆子成的号码,轻声念出每一个数字,一个一个的念,一遍、两遍、三遍。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有点思念另一个人,她想到他会觉得温暖,回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情,可也会觉得有点点难过,他那么好,她怎么能配的上呢?爱情是让人低到尘埃里,可如果真的是云与泥的距离,多残忍。
“陆老师,你睡了吗?”她反复念了几遍,闭着眼按下了发送键。她把手机扔出被窝,用手捂着脸,心里有些害怕。她怕陆子成不回,又害怕他回了,语气冷淡更让她更难过。
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去,等待中,叶悦觉得自己差点睡着了,扔在枕头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叶悦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摸手机。
白白的电子光闪的人有些眼花,她按开那条“未读信息”。
“没有,你没睡?”
她抿着嘴轻笑,手指灵活的按动键盘。
“没有啊。”
发出去后,她觉得陈述句好像不利于陆子成开展话题,于是又补了一条:“陆老师,你在做什么?”
这次,陆子成回的很快,手机又“嗡嗡”的震动了一下。
“我在整理参数,准备带饺子下去跑步。”陆子成看着自己编写的短信,犹豫了一下,又将后一句删了。
叶悦看着这条简短的短信,在被窝里轻轻叹了口气。
“那我睡了,陆老师你也早点睡吧。”末了,她又补了个笑脸。阖上手机盖,叶悦把陆子成的衣服重新铺到被子上。
有一段时间,程姗和她男友在闹别扭,王曼教育她:“如果一个人不想理你,你的所有问题都可以用‘是、不是、对、不对’回答,那些没有营养含量的问题,你以为真的能撑几个小时?”
原来悄悄喜欢一个人,是这么折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