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得叫你陆老师了?”女人妆容精致,穿着灰色的风衣靠在牛皮沙发上笑着说。
“嗯。”陆子成点点头,抬头问女人:“你……喝些什么?”
“和你一样。”女人眨了眨眼。
服务生将头转向陆子成那一侧,又把手中用来点餐的平板按亮,“那先生您想点些什么呢?”他微微躬身问。
陆子成没有掀开酒水单,简单利落的说:“两杯热巧克力。”
女人的嘟了嘟嘴,待服务生离开,看着陆子成的脸笑起来,“这么多年了,看来陆老师嗜甜的口味还是没变嘛。”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蒋家。她父母设宴招待陆家母子,蒋妈妈和陆子成的母亲是多年的好友,自然知道小姐妹的口味。麻辣鱼片、辣子鸡丁、毛血旺,一桌子的辣菜,陆子成几乎没动筷子。
蒋怡娴在f大念完法律本科,如今在a城找了家规模不错的律所上班。她从母亲那里,得知陆子成已经回到a城的消息,又凭借陆妈妈的关系,再一次见到了陆子成。
“子成,怎么没见你把你女朋友带来?”蒋怡娴用小勺子搅拌着深咖啡色的热巧克力,热气徐徐升起,掺杂着朱古力独有的甜味,直达人心。她说这话时,没敢抬头,视线越过金属小勺子,落在了陆子成的手上。他的手随意的搭在腿上,手指修长,却骨节分明,不能说是很美的手,看上去却让人觉得踏实。
她低着头,许久都没等到想要的答案,蒋怡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抬起头,却不曾想陆子成正看着自己,眉头微皱,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她急忙举起杯子,喝了口杯中的液体,却听到陆子成问她“工作落实了否”之类的常规问题。
陆子成对于别人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想打听别人的隐私,但是出于礼貌,他不能不回答一个女士的问题后,还把她干巴巴的晾在那里让她难堪。
后来所里来了个电话,蒋怡娴不得不先离开。
“蒋小姐,我送你吧。”他说。
蒋怡娴愣了一下,将搁在座位上的小包拎了起来,“不用了,我开车来的。还有,叫我怡娴吧。”
蒋怡娴回到车上,用钥匙将车子启动,暖风很快“呼呼”的吹出来,她看着摆在车头的香水瓶,双手紧紧在方向盘上,不知在与谁较劲。半晌,她有些沮丧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母亲去了个电话。
“妈,我见到陆子成了,嗯,他……他可能已经忘记我了吧。”
周二,照例是有陆子成的课,他在课间时接了个电话,然后第二节课一结束,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来答疑,而是告诉他们:“我今天有些急事,如果大家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明天可以随时去办公室找我。”
“唉,你说,陆老师会有什么急事儿啊?”程姗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八卦的问。
叶悦明知程姗是在问自己,却假装没有听到的样子,一旁的王曼抢答:“男人要是着急了,要么是兄弟,要么……”她故意拖长音调,李小乐好奇的问,“要么是什么?”
“女人呗。”王曼摇头晃脑的答。
“切,你这么懂啊。”叶悦撇了撇嘴说。
是的,这次真的给王曼同志蒙对了。
下课的时候,陆子成将倒扣在讲台上的手机翻过来,随手将手机按亮,屏幕上端端正正的显示着一条短信,发信人是蒋怡娴。还是那次他们见面时,互存的号码。
“我在临溪路的金叶茶楼被人扣了,sos。”
陆子成皱了皱眉,将手机拿起来,又读了一遍短信。末了,他快步走出教室,回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陆子成原先觉得可能是蒋怡娴在同别人开玩笑,才发了这样一条意义不明的短信,接过电话刚被接通,蒋怡娴只确认了一下他的身份,就把电话递给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陆子成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蒋怡娴正在代理的这个集团诉讼的当事人是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而说话的这位正是作为被告的a开发商。a开发商从b开发商那里买进楼盘,又将买进的楼盘卖给了老百姓,并且承诺买方一旦支付全款,他们立刻与买方签订租赁合同,再将房屋租回去,每个月支付给买方两千元的租金。结果,因为a开发商没有付齐尾款,b开发商拒不交房,还把房屋又卖了出去。a开发商如今面临破产,原告就算胜诉,也没法获得应有的补偿,愤怒之下,他们把a开发商的财务给扣在了一家小旅馆里。
蒋怡娴与a开发商约好在一家地处偏僻的茶楼里见面,希望a开发商愿意变更解决方案,把b开发商拉进诉讼。可哪知一进茶楼,对方就气势汹汹的告诉她“那边不放人,今天别想出去之类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竟然给陆子成发了一条“求救”短信,然后她就有点后悔,陆子成不理她倒还好,万一他一报警,这事儿不就闹大了。惶惶不安中,陆子成终于打来了电话,她把电话递给了坐在对面的一个号称是“总经理”的中年男人。
“我男友的电话,要不你接?”蒋怡娴见对面的男人盯着自己,主动交出了电话。
那男人说了很久,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似的,蒋怡娴甚至有些担心他再说两句,陆子成会直接把电话挂了。
终于他停下了自己无穷无尽的抱怨与威胁,然后他竟然对着电话笑了。
“你确定这是你男朋友?”男人的表情有些滑稽。
“他说什么?”蒋怡娴微微前倾,语气中有些急切的意思。
“我说我们要把你扣在这里,他说……”那男人又摇着头笑了笑,“他说随便。”
蒋怡娴愣在那里,像是大冬天的,穿着羽绒服被人扔进了游泳池里一般。那男人对着电话有确认了一遍:“你确定?”
陆子成的手指扣在长方体状的栏杆上,缓缓说:“她不过是一个收了别人代理费的小律师,在法庭上替别人说两句话罢了,你觉得她的当事人这么在意她活的好不好吗?”
那男人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麻烦你把电话还蒋小姐。”
蒋怡娴呆呆的接过男人递来的电话,瞅了眼电话没有挂断,又将它放到耳边,她没有吭声,她觉得自己失望透顶,又觉得自己蠢到家了,怎么想起来要给这个人发这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怡娴,你在听吗?”他说,声音中依旧透着股淡漠的味道。
“在。”她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回答道。
“你要和他们谈些什么就直说无妨,他们不会扣你的。”
收了线,蒋怡娴有些落寞。果然,如陆子成所说,他们从中午十一点钟一直谈到下午六点钟,最后对方接受了她的方案,然后她提着包,有些疲惫的走出茶楼所在的巷子。她靠着墙,给自己的代理人去了电话,说清楚情况后,那边放了人。
这条路不太好走,倒不是因为车多,而是它的岔道极多,不熟悉的人容易走错。她听了李主任的建议,把车停在了律所楼下,乘出租车去的茶楼,没想到再出来,天已经沉了下去。
她一边盘算着要不要打电话找同事来接她,一边裹紧衣服向大路走去。
“蒋小姐。”
她的脚步顿了顿,定神一看,站在不远处的竟然是陆子成。男人高挺的身姿在路灯下显得十分俊美,他的手里好像握着一个打火机和一盒烟。
她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站在那里,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承认自己发短信给他是存了私心的,她知道那些人不会把她怎样,但她就是想让他为自己担心。结果,他却对那些人说“随便”。
陆子成把手里的东西塞回口袋,朝她走了过来。他原先从教室里走的急,把外套丢在教室里了,还好车里还放着那件咖啡色的皮夹克。眼见天一点一点沉下去,他不由得有些担心,即使依照理性,他可以确信蒋怡娴不会有事,可她毕竟是个女孩,社会经验也不丰富。他眉头锁起,干脆下车在路上慢慢踱步。他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的却是那次从叶悦那里收来的香烟和打火机。他走到路灯下,很仔细的看这两样东西,都是很廉价的东西,十块钱的软盒红双喜和一个透明的塑料打火机。
“走吧。”他对她说。
蒋怡娴突然忍不住抱住了他,他的身体一僵,她不管,只自顾自的哭起来。他抬手拍了拍她,轻声说:“没事儿了。”
似乎除了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其他什么有用的话来,他向来不是会安慰人的那种男人,用他母亲的话说,被陆子成吸引的女孩九成九是凭着他的皮相,若是靠着他的性格,打一辈子光棍基本是十成十的事情。
晚上,叶悦照例点开邮箱,一般来说,陆子成会在上课当天傍晚五点左右,把作业和阅读材料发到他们的邮箱中,几乎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可是今天,邮箱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哟,小叶叶这都刷了八十八遍邮箱了吧。”程姗在床上撑着脑袋,瓮声瓮气的说。
“你滚。”话音刚落,叶悦的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她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您找哪位?”
“是叶悦吗?”电话那头传来老家人特有的口音。
“是我,我是叶悦。”
“叶悦啊,我是镇里土管部门的刘庆,和你说说你家房子的事儿啊。”
“哎,您说。”叶悦忙应到,左拳不由自主的握紧。
奶奶在镇里有一套房子,当年她们一起进城投奔父亲时,奶奶把它租给了同镇的一个熟人,后来她回到乡镇,叔婶说离老人家近才能照顾好她,于是举家搬近了这套房子。奶奶不知是不是从老年报上看到的法律新闻,在病中坚持请来了县里的一位律师,立了一份书面遗嘱。因为他们这个小镇上的人,没什么机会接触法律知识,总是想当然的做事。结果奶奶病逝后,那位律师可能怕夜长梦多,很快就带着叶悦办理了房产继承的手续。叔婶因为这事儿,和叶悦撕破了脸皮,甚至连奶奶的追悼会都没去。
后来,她进城继续上学,本想着假期回去把房子租出去,却发现叔婶一家不知什么时候不请自来的把房门上的锁撬开,理所应当的住了进去。
邻居们见她回来也跟躲瘟疫似的,都觉得这个女孩心机太重,至亲还没有下葬,房子倒先过了户。
“叶悦,最近你们那栋老房子要拆了,你啥时候回来把拆迁补偿协议签了,你家的情况你自己也知道。”刘庆顿了顿,“要签也别太声张,毕竟街坊邻里的,也不能让我们太难做。”
叶悦挂了电话,看着摆在桌上的镜子,皱了皱眉头。台灯的光射在镜面,显得十分清冷。她垂下眼眸,松开一直握紧的拳头,回身对程姗说:“姗姗,我明天要回一趟老家,你帮我请个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