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程姗拎着一小袋古镇特色的芝麻糯米糕来叶悦她们住的房间串门。李小乐睡了一天,刚喝了老板娘帮忙煮的生姜红糖水,发了不少汗,此刻已经好了大半。
“叶子,现在也不算太晚,你去古镇上转转吧,姗姗也说了,咱们明天就不在这个地方玩了,你不能什么都没看到就回去啊。”李小乐用牙签插了一小块甜糕放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还没等叶悦说话,程姗开口:“正好我家那个也想看古镇夜景,你跟我俩一起来。”
叶悦指了指自己,“你要我做一百多万瓦的白炽灯?”
事实证明,她这个灯泡还没闪多久,就关荣退休了。路边有个小摊子,专门帮人在脸上或者手上画手绘,程姗不知道是看中了手绘的精美,还是觉得小师傅长相不错,总之那表情就是有些想画。
“叶子,不如我们一起画一个吧。”程姗的表情有点狗腿。
叶悦猛地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她不喜欢皮肤上沾上颜料的感觉,光想着就有点崩溃,“你在这画吧,我正好四处走走,咱们电话联系呗。”她扬了扬手里握着的新手机,笑着安慰到。
程姗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才说:“于然,你跟着叶子,负责保护她。”
这回愣住的是叶悦和于然两个活人,他们俩互相看了眼,彼此迅速的交换了内心渴望自由的感受后,叶悦说:“你看着路上这么多人,想要走丢也太难了吧,况且现在天都没黑下去,你让于然保护我什么?”
于然倒挺识相,没有附和她,也没敢接她的话,把头侧向一边,等待程姗同志的指挥。程姗皱着眉头,刚想说“不行”,叶悦就朝她眨了眨眼睛,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说:“让我一个人走走吧。”
程姗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一直拉着叶悦陪他们小两口逛确实不太妥当,于是点点头说:“那咱们保持电话联系,你逛好了就打电话给我们。”
叶悦走在青石板路上,道旁不少商铺门口挂着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碧绿的小河水也因此映上了点点朱砂色。或许是因为古镇夜色也很动人的缘故,与白天相比,窄窄的小街上依旧有不少行人。叶悦记起一首曾印在高中月考卷上的宋词,作者是欧阳修:
去年元夜是,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她抬头,道旁的树枝上挂着的红绳随着秋风轻轻浮荡,她想起客栈老板娘告诉她的那个故事。突然之间,她很想抽根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不是烦闷,不是猎奇,不是苦恼,就是很单纯的想抽根烟。
叶悦摸了摸口袋,幸亏出门时随手揣了50块钱。好在古镇布局紧凑,卖香烟的地方并不难找。她买好烟和打火机,伸手把搭在背后的连衣帽戴上,遮住了大半个脸。距离她上一次抽烟,已经过了很久,桑海沧田,没变的是她却依旧害怕被人发现。
叶悦笨拙的把烟点燃,咬着小棍子,低头深吸了一口。她的肺随着呼吸骤然缩紧,好像有些抗拒这些混合着烟草味道的气体,她忍不住猛咳起来。被呛出来的眼泪还挂在她眼角,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扑到了她的腿上,她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饺子。”一个男人的声音。
叶悦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看脚边那条欢快的古牧,又瞅了瞅夹在指间的烟。被记忆击中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傻到了极点。
陆子成以为饺子顽皮,吓到了路人,快步上前准备道歉,却没想到这个只露了半张脸的人竟然有点像叶悦。
他狐疑的喊了声:“叶悦?”
叶悦听到陆子成喊自己,猛地反应过来,转身就走。陆子成皱眉,更加怀疑,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她。叶悦的脚步一顿,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感觉到从他的指尖传来的力量。
“陆老师,好巧啊。”叶悦嬉皮笑脸的回头说,“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不仅打不过他,跑不过他,还是他的学生,在这种时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绝对是最安全的选择。叶悦一边说,一边把夹着香烟的手悄悄背到身后。
陆子成的脸色有点难看,嘴唇紧紧抿着,眉头也皱成了一团。他没有理叶悦,而是将闲着的那只手绕到她的身后,十分准确的将那根只被吸了一口的香烟拈在指尖。
人赃并获,叶悦的脸此时一定很扭曲。她觉得陆子成简直比教务老师还灵,一旦她想做坏事儿,立刻就被抓个现行。
陆子成看了看只燃了一小截的香烟,又看了看她,表情有些淡漠。他松开她的手腕,将烟掐灭后,扔进了两步外的一个专门收集烟蒂的垃圾桶里。
“陆……”“老师”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跑到陆子成身边,问他发生了什么。
叶悦瞥了眼陆子成,今天的他看上去与平时不大一样,他穿着一件深咖啡色的牛皮外套,看上去有点像……像混世的,叶悦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得笑出来。因为生活中的陆子成为人十分低调,穿衣服也总是风格一致、样式单一,所以这样的他看上去格外特别。
“她是我的学生,跟我们一起去。”陆子成淡淡的说。
那个外国人个子很高,低头瞅了眼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的叶悦,有点疑惑的说:“luke,你带你的学生进酒吧?她……她成年了吗?”
陆子成看了眼叶悦,很明显,小姑娘凭着四六级听力水平,听懂了那句“她成年了吗”,嘴角扬起俏皮的笑意。
“她只比我小一岁,早就成年了。”陆子成抬头对那个老外说:“更何况她烟酒全沾。”末一句,陆子成是看着她,用中文说的。
叶悦没敢和他走一并排,稍稍落后了两步。陆子成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陆老师,我们……去哪儿啊?”叶悦忍不住,往前蹦了两步,小声问他。
他侧下脸看了看她,说:“我一个朋友在这里新开了家酒吧。”
陆子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叶悦却不知哪里来的火气蹭蹭的往上蹿。她想说:陆子成,你什么玩意儿,禁烟禁酒大使?还是青少年举止文明大使?我叶悦凭什么要跟你一起走,你把我卖了怎么办?
然而,这么多话凝固到嘴边,再脱口而出就凝练成了三个字:“我也去?”
陆子成停下来,看着她,浅浅的叹了口气:“叶悦,我猜你口袋里至少还有十根烟,你要是不跟着我,再抽一根烟的几率超过百分之九十。或者,我把你口袋里的那盒烟收走,你口袋里剩的那点零钱,又正好够再换一包最廉价的烟草。所以,你也去。”
陆子成总觉得叶悦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十年前他就觉得她幼稚,十年后再见,她好像一点也没变。
酒吧一条街是古镇主干道的一条支路,每一家酒吧都被色彩斑斓的灯泡装点得或神秘或热情,酒吧的布局很拥挤,几乎让人有些难以辨别这一家与那一家的界限。
陆子成朋友的那家酒吧门脸不大,进去却是别有洞天。与其他酒吧荧光蓝、荧光粉的装饰不同,这家酒吧的装修风格非常美式,原木的吧台、桌椅、酒柜,暖黄色的灯泡挂在大风扇上,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咖啡香气的酒精香气。
陆子成进门后十分熟悉的和老板打招呼,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叔,金黄色的头发,笑着的时后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细缝,很和蔼的样子。
陆子成和叶悦坐在吧台后面,酒保走来问他们喝什么。陆子成没有说话,看了眼叶悦,叶悦很识相的说:“水,热水。”
陆子成面色微微舒缓,很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对酒保说:“两杯水。”
酒吧里人不少,以男性为主,叶悦左右张望,很迅速的得出了这个结论。
“下面,我给大家献唱一曲。”突然,话筒好像被人拍了两下,随后音箱里就响起一个男声,操着极不普通的普通话。叶悦顺着声音回身,在他们坐的吧台对面,有一个挂着天鹅绒红布的舞台,舞台边还有几个留着长发的中国小伙子组成的伴奏。而站在台上说话的那位,正是刚才和陆子成打招呼的的酒吧老板。
“原来会说中国话啊。”叶悦喃喃的说。
紧接着,伴奏响起,架子鼓开场就敲出了十分铿锵的节奏,随着昂扬的小号调子扬起,叶悦突然激动地从高脚椅子上蹦下来,在嘈杂的音乐声里回身对陆子成惊喜的喊:“是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陆子成笑着点头,嘴角又露出了那两颗笑涡。
以前在县城,小地方的音乐台喜欢放老歌,所以她对这些歌曲非常熟悉。台上的老外闭着眼睛唱,浑身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随着节奏蹦跳。当他唱到“一边走,一边想,雪山和草地;一边走,一边唱,领袖□□”时,叶悦站在那里笑的弯下腰去。
“太好玩了。”叶悦回头对陆子成说,陆子成的嘴角也轻轻扬起,他喜欢看到眼前的这个女孩眼里有光的样子。
“叶悦,你也上去唱一首?”他突然说。
“我?”叶悦指指自己,笑着说:“可是,我从来没唱过啊。”
“抽烟喝酒,凡事都有第一次。”陆子成有点挑衅的说。
叶悦仰起头,不服输的说:“唱就唱!”
叶悦上台以后,默默地扫了眼台下的人,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陆子成身上。陆子成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水,朝叶悦点点头。
“那个,我今天唱的歌叫《暗涌》。”叶悦结结巴巴的说。伴奏的乐队习惯演奏摇滚,似乎是不大熟悉这首歌,不过还好他们找到了这首歌的伴奏。
一连串的钢琴音符从印象中流淌出来的时候,舞台上的灯光慢慢暗了下去。叶悦站在台上,握着麦克风,每一个字轻柔辗转的从唇间吐出。不知道是不是酒吧确实让人有想k歌的冲动,总之她唱到最后,睁开眼,看着照在她头顶的白炽灯,那一刻,她有点想哭了。
“就算天空再深
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聚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
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
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
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
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然后睁不开两眼
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陆子成的手里,依旧握着那个杯子,他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她唱完一整首歌。曲毕,在观众的掌声里,叶悦冲他招招手,脸上是胜利的表情。
他愣了一下,也笑了笑,举起杯子,喝了口已经有些变温的水。
刚吼完歌的中年男人举着一杯龙舌兰,走到陆子成身边,若有所思的说:“我告诉那些喜欢你的女孩,你是快冰冷冷的石头,不会给任何人爱,这是错的。”
陆子成放下杯子,皱着眉头问:“什么意思?”
“luke,你喜欢这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