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管学院的宏微观经济学成了c大的抢手课程,这是院里的领导万万没有想到的。原本注册这门课的只有一百来个学生,可实际上容纳两百个人的阶梯教室却节节课都座无虚席。
开始,陆子成还有些不习惯。他在第一堂课记住的学生,如今零落的坐在有些陌生的学生中间,他愣了一下,又退出教室,确认自己没走错教室后,他重新走进来。
“看来经管学院对于同学们的担忧是多余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大家都很爱学习。”底下的学生有不少都“嗤嗤”的笑起来,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叶悦坐在倒数第三排,她放眼望去,旁听的学生以女孩为主。王曼撇撇嘴,低声说:“狼多肉少,狼多肉少啊。”
其实也不能怪女孩们花痴,c大虽是工科院校,男生很多,可是符合少女心思的男孩却少之又少。没有社会经验的男生们,用程姗的话说就是有点傻愣。而陆子成呢,虽与他们年龄相近,却成熟许多,招小女孩喜欢也很正常。
“叶悦,说说,你和你的老同学有没有啥可爆料的。”下课时,程姗八婆的问。
“没有。”叶悦答的简单明了。
“没有?”李小乐喝了口水,眨着眼睛反问。
王曼抢着说:“要是没有,咱们叶子能躲这么远上课?”
“王曼,你皮痒了是吧?”叶悦说不过她们,只能试图用武力粗暴的结束这个话题。
其实,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她不跟陆子成打招呼,单纯是因为那声“陆老师”叫的太别扭,从同学到老师,谁都需要一些适应的时间不是?
陆子成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每个章节上完后都会给学生留一点时间提问。
有时问题还算正常,比如说,有个男生问:“陆老师,您觉得数学对于金融有什么帮助吗?”
陆子成沉吟了一下,说到:“金融中的风险管理、衍生品定价都会用到打量微积分、线性代数、概率论、数学和他们密不可分,重要到很难单独说究竟有什么独特的帮助。”他说的简练。当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词汇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叶悦觉得自己的这位老同学真是比自己聪明的太多。
有时候,问题就有点偏离轨道。比如说依旧是个男生,他站起来扭扭捏捏的问:“陆……陆老师,您有对象了吗?”
话音刚落,班里就笑成一团。男生低着头坐下,立刻拿手捂住脸,一副很娇羞的样子,周围的女生倒是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与课堂内容无关,不回答。”他依旧答的简单。
他似乎向来就不太会跟人套近乎、拉家常,十年前不会,十年后好像依旧不太擅长。所以即便他看上去很温和,依然给人一种很有隔阂的感觉。
周四下午没课,叶悦四点在a城西边要做一份家教。她靠在公交车站的广告箱上,像以往一样塞着耳机听歌。这周二下了场雨,气温骤降,秋风瞬间带走了似火的骄阳。叶悦穿了件墨绿色的外套,顺手就将手机塞在了上衣口袋里。
公交车很快到站,本来分散站立的人群瞬间集中起来。叶悦正准备上车,突然觉得耳机被轻轻拉动,她一惊,下意识的去摸手机。果然,银色的插头在半空中晃晃荡荡的显得有些凄凉。
她立刻回头,身后站着几个身形壮硕的大汉,只有一个带着眼睛的男人侧着头,脸色发白。她一把拉住这个男人,说:“你是不是偷了我的手机!”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你神经病啊!”眼镜男毫不示弱的吼过去。
站在他们身后的几个男人也开始往前挤,嘴里说着:“别堵在这儿,行不行?”
叶悦正想回嘴,突然发现一个光头男人一闪身从广告箱后面溜走。她不是高中生,心里立刻了然,他们是个盗窃团伙,自己的手机早被转了七八道手,现在稳稳站在她身边的,个个都是“清白之身”。
她气不过,其实手机也不是什么好手机,只是因为那里面有她的通讯录和辛苦下载的好多歌,一下子全丢了,再想找回来实在太麻烦。她没有松开那个人的衣服,而是故作神秘的说:“我好心告诉你们,我有传染性肺炎,平时没事儿干的时候,最爱对着手机飙歌,万一上面沾着什么细菌啊、病毒啊之类的,你们提前买好药啊。”她松开手故意咳了两声,眼镜男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叶悦转身上车,公交车上的人,包括司机都像在看好戏一般,皆是意犹未尽的模样。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打开窗户,让秋风狠狠的吹在脸上。她在下一站下了车,凭着为数不多的法律知识和社会常识打车去了公交分局。其实她也清楚,自己这种涉案金额不满三百的迷你案件,能再找回手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是报警就是求个心理平衡,万一一不小心促进了这一片社会治安的进步,她那个可怜兮兮的小手机也算是死的光荣了。
从公交分局出来,叶悦冷静下来,抬表看时间已经三点钟了,她摇摇头,立刻打车去了被辅导的学生家里。男孩的妈妈开门的时候,面色极为不悦,叶悦自知理亏,也没有解释,径直去了房间,结束的时候又自觉的延长了四十分钟。男孩的母亲这才脸色缓和下来,给她结了上课的费用。
“叶老师,今天在路上堵车了?”男孩妈妈忍不住问。
叶悦点点头,笑着说:“是公交车抛锚了,我在半路上又重新换乘了一次。”
从男孩家出来,天已经灰了,叶悦再一次抬起手腕,已经六点五十了,今天是周四,她还要去咖啡厅里打晚工,不过王丽一向好说话,迟一点也没什么问题。
她招手,拦下今天坐的第三趟出租车。坐在车上,她掏出今天的课时费,两个小时,八十块钱。今天一下午,光打车她就花了四五十,郁闷。
赶到咖啡店,已经七点半了。璐璐在店里忙的不可开交,见叶悦进来就喊:“叶子,快快快。”
一直忙忙碌碌到九点,璐璐、叶悦和王丽三个人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叶悦,你今儿怎么了啊?”王丽问,她知道叶悦一向准时,是那种约好了时间,只会提前,绝不会迟到的人。
叶悦正在喝水,被她这么一问,本来忘了的事情突然又重新回到视野。她被呛了一下,顺过气后满脸无奈的把今天下午的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丽听完以后,一拍桌子说:“今儿给你早点下班,回去疗伤。”
自从那次陆子成得知叶悦在打晚工后,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像是有强迫症似的,他每周二四六都会在十点前去那家咖啡店,不过不再进去点东西喝,只是把车停在门口,等叶悦下班,再悄悄跟在她身后。
他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自己真的有强迫证?习惯了去保护一个人,一个失散很久的朋友,只要不过分,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今天陆子成事儿不多,在家读了一些相关的文献资料。他所在的科研组研究的是生物工程,是c大和他在美国的大学一起合作研究的课题,目前他负责ct的生物影像研究。七点左右,他牵着一直窝在他脚边的古牧去了宠物店。
剪毛、洗澡,本来蠢蠢的古牧立刻又变成帅哥一枚。他看了眼挂在宠物店里的钟,已经快八点了,陆子成拉着圆滚滚的狗在附近的公园里走了一圈便回到车上,开车径直去了咖啡厅。他本以为离叶悦下班的时间尚早,却不想车刚停稳,叶悦就从咖啡店里出来。
等叶悦走过一个街口,他才将车缓缓启动跟了上去。路过c大南门的时候,叶悦没有进校门,而是继续往前走,陆子成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叶悦原本准备回寝室的,走着走着才觉得饿,她三餐从没固定的点,有时忘了吃,饿了才想起来自己没吃饭。
她去了常去的饺子馆,是一对东北的中年夫妻开的店,离c大不远。牛肉馅的饺子沾着红油吃,非常给劲儿。老板娘给她端了碗热腾腾的饺子汤,叶悦想起什么,抬头笑眯眯的跟老板娘说:“阿姨,热半壶酒?”
老板娘倒不觉得诧异,这姑娘的确偶尔会来他们饺子馆自斟自饮的喝一两杯,“怎么了,小叶,心情不好?”她一边说,一边招呼丈夫拿酒去。
“没有没有,酒瘾上来了。”她吐舌笑答。
这姑娘第一次来他们馆子喝酒还是好多年前,她自己带了瓶二锅头,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喝一边哭,最后醉的不省人事,到了打烊的时间还是他们夫妻俩收留的她。不知是不是为了感恩,叶悦时常来这家饺子馆吃饭。每次她说要喝酒,多半脸色都不大轻松。老板娘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接过丈夫递来的一小壶酒,笑着对叶悦说:“可不许喝多了啊,你那点小酒量,我最清楚了。”
从饺子馆出来,叶悦有些热。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些枯叶的气味,此时却让她觉得十分清爽舒适。她不知道自己拿根神经搭错了,突然想对着天空引吭高歌。
切,手机丢了算什么,我再买一个。号码丢了能怎么样,我一共也就认识那么几个人儿。好听的歌,我不听了还不成吗?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大晚上的,自己的行为可能会给周围行人造成极度的不适。她跑了两步,又停下来,脱了外套,深呼吸,再深呼吸。
“叶悦。”
她好像听到有人再叫她,下意识的回头,穿着灰色衬衣的陆子成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眉头皱成了一团。身边……身边还蹲着一只毛茸茸的大狗。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叫我?”
陆子成没有说话,拉着狗走到她身边。
“你喝酒了?”
他现在是老师,她不过一介学生,乱说是要付出代价的,叶悦的眼睛滴溜溜直转,道:“我……我刚吃的是酒心巧克力。”
话一出口,叶悦就觉得自己脑残。
陆子成闻言,面色无奈,不再说话。他侧头去看她,叶悦的脸红扑扑的,乱发浮在风里,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轻轻浅浅的飘来。他唇角轻轻扬起,他觉得现在的她,比十年前要快乐许多。
他们往学校的方向走,陆子成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这回叶悦想找人说话。
“陆……陆老师,你出来遛狗?”
“嗯。”他点点头。
“它叫什么名字?”叶悦看着她,笑眯眯的问。
“饺子。”他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才说出这两个字。
“饺子?”叶悦重复了一遍,声调上扬,笑意更深。
“嗯。”
叶悦没有问他为什么,而是俯身摸了摸饺子的脑袋,毛茸茸的很软和。
饺子走在他们俩之间,不时去嗅嗅叶悦身上的味道,叶悦也不躲开,只是觉得这只小胖狗很有意思。
沉默了片刻,叶悦又说:“陆老师,你不是才从国外回来吗?最近才养的狗?”
陆子成摇头,“是我在美国养的狗,跟着我一起回国的。”
“噢。”叶悦说完,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题好说,只好闭嘴。
他们俩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走,十几分钟就走进了校园,校园里的路灯是银白色的,映的黑夜十分明亮。
“我听王谦说,后来你没再去b中念书了?”
叶悦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楞了一下,点头,“我家里有些事情,所以休学了两年,多亏了于老师了。”
陆子成为人不圆滑,处理人情世故也不算十分擅长,但做事却非常有分寸,能问什么,不能问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始终清楚。
走到宿舍楼下面,叶悦向他道谢,然后俯身摸了摸饺子的头,转身离开。
“谢谢你,陆老师,第二次麻烦你送我回来了。”
“没关系,我顺路。”
顺路?待叶悦离开,他牵着已经有点疲惫的饺子重新走回那家饺子馆门口,银色的沃尔沃还停在那里。
第二天是周五,有陆子成的宏微观经济学,他斜靠在讲台上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希拉里经济学’?”
教室里两百号人,同时低下头,经管学院的学生对自己的专业素质大多不自信,其他学院来围观陆子成的学生又什么都不会。陆老师对学生有些严厉,万一被点起来回答问题,铁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陆老师这次没有施展他略强的冷气场,而是很仔细的解释了一番,什么“旧瓶”,什么“新酒”。
“说到酒,各位有什么想说的?”
这次有不少人抬头,不知道陆老师瓶子里卖的什么药。
“酒……就应该少喝,对身体不好。”一个女生鼓足勇气说。
“嗯。”陆子成鲜有的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唉,陆美人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啊?”王曼低声问。
叶悦的头差不多都要埋到抽屉去了,低声说:“他风格诡异,我哪知道为什么。”
“你不是人家老同学嘛,这都猜不出?”程姗接话。
我哪敢招惹他老人家啊,叶悦心想,低着头大大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