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后的一个月里,沈瑜除处理一些军务需得前往兵营外,其余所有的时间皆是陪在阮秋身边,阮秋有时觉得自己空有两世阅历,在他身边却如个孩子一般被照顾的无微不至。
这一个月是阮秋自重生在这个世界后过得最为舒心的一个月,没了那些每日都在暗恨她不得好死的敌人,也没了那些对她冷眼旁观还要再踩上几脚的仆人,在这里,阮秋不再每夜为了自己的今后生活而彻夜难眠,也不用每日为了保全自己而同身边那些人勾心斗角,除了沈瑜对她感情来的太过奇怪让她偶尔不安外,其余的任何事都不需阮秋亲自操心。
这几日天气愈发的冷了,绣娘早早便将做好的冬装送了过来。
两人都不是喜欢府里吵吵闹闹徒添是非的人,是以新婚过后府内也没怎么增添人手,唯一贴身伺候他们,准确的来说是贴身伺候阮秋的丫鬟,也只有欢心欢颜二人。
有时候阮秋冷眼瞧着,愈发觉得沈瑜怕是不喜他人同他靠的太近,甚至可以说是厌恶那些个丫鬟婆子触碰到他的,好在欢心欢颜也倒颇为识相,从不靠近沈瑜,平日里也只帮阮秋穿衣梳发,然后看着沈瑜亲自为她披上斗篷,然后牵着她的手在将军府内散步聊天。
这日沈瑜早早便去了兵营,阮秋醒来后屋中只余她一人,待她起身后欢心欢颜便捧来热水脸帕站在门口低声问道:“夫人可是醒了?需要奴婢进来伺候吗?”
阮秋应了声二人便推门而入,先开了外间的窗户透气,然后掀起帘子进了里屋,绕过屏风便见阮秋穿着里衣好端端的站在床下,惊的二人急急放下水盆脸帕过去将她扶回床上。
“夫人,天气这么冷,你这般若是有个好歹,将军定然会...”
替她拥着被子的欢颜急急说道,却被身边的欢心在腰间一掐,接道:“若夫人不慎染了风寒,将军可定是着急的。”
阮秋接过欢心茶杯仰头吞入口中,然后吐在欢颜手中的盆里,对着两个人私底下的小动作视而不见,“这屋子烧着地龙,明明已经这么暖了...好了好了,我晓得了,来伺候我穿衣吧。”
两人连忙道好,将放在熏笼上的衣物纷纷取下,一一为阮秋穿戴整齐后将她扶至镜台前,为她梳好轻便的发簪。
沈瑜回来时她正在用早饭,见沈瑜进来了,阮秋连忙起身问道:“将军可曾用过早饭了?”
“今日我回的早,早饭还不曾用过。”沈瑜走进瞧了眼着阮秋面前摆的整整齐齐的清粥同几样小菜,对着候在一旁的欢心欢颜二人道:“去厨下,给我盛碗粥,再叫厨娘切几样肉。”
欢心欢颜二人闻言便乖乖下去传话不提。
阮秋看着沈瑜虽坐在一旁含笑望着她,眉头却紧紧皱着,想了会便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将军今日看来,像是有什么烦心事情...出什么事了,将军同我说说可好?”
“秋娘。”沈瑜握住她放在桌边的手,“这几日天气愈发的冷,怕是过不了几日,这天便要下雪了...”
阮秋的记忆中还不曾见过这个世界的雪景,闻言心中不过刚刚升起一丝雀跃,却立刻被满满的担忧给压了下去。
“将军曾说过,每逢下雪,鞑子缺粮,便会来袭锦州,可我不懂的是,将军曾给我看的地图上有标注,锦州以北不是有一大块肥沃土地吗?为何鞑子不好好的种田,还要做这些个强盗行径呢?”
沈瑜闻言一乐,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叫你在我给你讲解的时候分心,这下闹笑话了吧,你说的那块地,锦州城以北的那块肥地可不是那些个强盗的,那是...那是几百年前,将咱们打的不得已迁都永安,叫咱们偏居一隅的辽东人的地。”
“至于那些鞑子则是从锦州城的西边来的,那是一大片辽阔的草原,可惜气候不好,不适于种植田地,否则鞑子也无需每年来犯锦州。”沈瑜握着阮秋的手,轻轻地说道。
阮秋见沈瑜紧皱着的眉头,终是忍不住,伸手过去将他额间褶皱给抹平了,沈瑜面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任她施为。
阮秋想起了挂在沈瑜书房中的那块羊皮地图,图中锦州城就如同一柄插入辽东人的辽国与鞑子草原上部落之间的尖刀,将两处分割,但图中辽东人的那块地方叫人仔仔细细的涂了个遍,各样的标注也都写得清清楚楚,阮秋便一直以为那边才是沈瑜如今的心腹大患——鞑子的黑勒部落。
而现在看来,沈瑜现在的敌人虽是鞑子,但他心中真正的敌人,怕就是...辽国了。
阮秋回握住沈瑜的大手,想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将军,我在永安城便听闻你是在陛下下令前自愿请命来守锦州城的,你来锦州,究竟是为了抵御鞑子来犯,还是...将军,你是不是想收复...”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阮秋便被沈瑜轻轻拍了拍脑袋,不一会儿门口处便传来欢心欢颜的声音,
“将军,夫人,厨娘言说其余的肉都冻得硬邦邦的,实在是切不了,只得切了昨日做好的卤味。”
沈瑜背对着她们点头道:“也好,呈上来吧。”
欢心欢颜走上前来后将托盘放好,便转身去了门前候着了。
阮秋刚刚已经将她的那碗热粥吃的差不多了,此时见沈瑜不欲再言此事,也就不再多嘴,将碗中剩余的一点儿吃干净后,便只坐在一旁看沈瑜用早饭。
沈瑜又夹了几片刚刚切好的卤味放入她的碗中,笑道:“你这样看着我我可吃不下了,来,再陪着我吃一点。”
这一个月来阮秋被沈瑜投喂着腰身都粗了一圈,饭量也增大不少,那一碗热粥吃下已经算有七八分饱了,此时见沈瑜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心中叫苦不迭,连忙上前去抱着他的胳膊,说道:“将军要是不喜我看着你,那我不看便是,可别再往我碗里夹菜了,我可是真的吃不下了。”
沈瑜闻言笑着看着她,“那好,就这几片,你吃完便没了,可好?”
阮秋只得苦着脸将碗中的那几片卤好的肉片吃了下去,好在将军府的厨娘做的卤味口味颇淡,单独吃下去也不觉得腻。
待沈瑜用完早饭后便屏退欢心欢颜二人,将她带到书房里,将那副挂在墙上的地图放在桌案上,指着锦州以北的一座城池问道:“秋娘,你可知晓这里是何处?”
阮秋仔细辨认上面潦草的字迹,念道:“长...乐?”
“是啊。”沈瑜点点头说:“这便是长乐,几百年前,这还是我们大熙的国都,长乐。”
“我沈瑜这一世最敬佩的两个人,第一个便是我大熙国开国□□,前朝皇帝亡国荒淫无道,朝廷无一可用之将,将下无一可用之兵,辽东人靠着他们强大的骑兵阵压制了中原南北,坑杀我汉人数万名,后又将我汉人当做牛马驱使,□□不堪受此屈辱,便带着义兵将辽国人生生赶了出去,建国大熙。”
沈瑜声音十分沉稳,阮秋却听出了掩盖在其中的汹涌波涛,他用食指在图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眼中满是对强者的敬重与向往。
不过一瞬,阮秋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热血且渴望建功立业的青年将军身上的锐气全失,面色转为沉重,声音中也多了许多惋惜之情。
“可是若不居安思危,那朝廷必然是久安必衰,大熙历经几朝,皇帝早没了□□当年开辟疆土、统一天下的霸气,朝廷中重文轻武,帝王沉溺美色,当官的个个只晓得中饱私囊,当兵的全都是些老弱病残,辽国人南下之后,便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不得已迁都永安,屈住于江南岸边,更为可恨的是,自那以后,辽国人便不再叫我们大熙国,而是叫我们南熙,或者干脆为南人,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我们,我们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因为太过弱小而被赶出家门。”
沈瑜深深的看着眼前挂于墙上的地图,早已忘却了在他面前站着的、静静倾听自己心中怨念的不过是自己那个年纪尚小的娇妻,就这样将自己心中的愤懑一泄而净。
“我来锦州之前,陛下曾有意将锦州城割让于辽国,只为换得辽国的庇护,不再与西边的鞑子相战,可若是连锦州城都没了,辽东人南望大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到时候,若是辽国野心不死...大熙安能有安心之时。”
阮秋走过去抚着沈瑜捏的死紧的双拳,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陪着他,终是等到沈瑜周身绷得死紧的肌肉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你瞧,你年纪还小,我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平白叫你为我担心。”
沈瑜松开双拳,苦笑着摸上阮秋的脑袋,“这不过是我的杞人忧天而已...听过便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