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門被打開,在那個長髮女生硬闖的一剎,我己然認出了她。
是那個當日保護了冬城的人。
雖然對她有感謝,但情緒不穩的我仍不受控制地撕喊著「滾」地讓她離去。心的一隅,我不願這副瘋狂的模樣納入誰的視野,我只需要一個貼近冬城的地方盡情發洩。
我憶起了第一次來病房探望冬城的光景,以往在我每次回家時都會抱著我的他竟沒半點反應。然後我想起他因我而失明的事,再度陷入無盡的怪責和怨恨之中的我,開始大肆破壞起來。
我又隨手拿起了一件玩具扔向她,迫她立馬轉身。
「你記得我吧。」出乎我意料地,她說。
「滾!」這彷彿是我唯一懂的詞。
「你認得我的,所以才沒有扔中。」她沒有躲避的意思,在地上重新撿起一罐飲料。
「你別以為我不敢!」狂怒下,我單手拿起一張膠椅,直奔琴川。
她沒有出聲,一雙淡目靜盯著我,就好像置身在動物園的遊客,在圍柵外觀察一只不可理喻的動物,正在發瘋,亳不擔心自身安全。她知道牠傷不了她的,亦知道牠總有不得不回復理智的一刻,而她,很有耐性地等著。
琴川的鄙視讓我幾許抓狂,我用右手把椅子往她頭上猛揮。
「啪!」
打中了,然而,她毫髮無傷。
是我用左臂替她擋了。
很諷刺,我既是攻擊者,也是保護者。
她微笑,不帶一分感恩的意味。
「沙」的一聲,她掀開了罐子的金屬蓋,再把啡黏帶泡的液體從我的頭頂淋下。
她重復手上的動作,又淋了我一罐,是綠色的液體。
一罐,一罐,又一罐。
紅色,粉色,黃色,啡色,黑色,透明,紫色。
一罐,一罐,又一罐。
直到地上的空罐子全都躲進了彩色的淺窪,她也倒完了最後一罐。
「你一直想別人這樣對你吧,雖然你或許傾向更暴力的方法吧。抱歉,那不適合我。」琴川把罐子拋在地上。
事故後,家沒有任何人曾經指責我,我期待他們像以往一樣懲罰我,尤其是父親,這樣至少我會好受一點,但亦在那以後,他們除非必要,再也沒有對我說話一句話,我知道的,這個彌天大禍是我一意孤行地闖的,至於我好受與否,他們壓根不在意。
我沉目對視著她,眼中遊離著複雜的神色,啞聲問:「你就不怕傳聞,不怕我把你也傷了?」
「你不會傷害任何愛護冬城的人,因為你也是一份子。」她聳了聳肩:「上次保護了我的人情,互不拖久了。」
她利落地轉身離開。
「去見冬城吧。」走到門際時,她說。
「你不知道!每次看見他時,我都快被內疚感迫瘋了!」我聲音漸大,說出口時,我為事故我首次吐出真心話的自己所驚訝。
她腳步滯了一下:「真自私呀,只想到自己的事。」聲音甚微,卻回得一點也不留情面。
「那是你的事,與冬城無關。你該付的代價,只管竭力支付。」
她沒有懸念地走了,還我靜謐的昏黑。
我想,她鐵定不知道,也不在曾在意,在水窪橫抱交錯的月亮彩虹間,映出了那一張被救贖的臉。
*****
繼那日病房後的騷動,我悄悄地跟上她,那時的我很混亂,或許是有想讓她向冬城轉遞的話,或許是因為還有想辨駁的話,連我也不清楚。然後我目睹了在她驚喜派對時上與琴林的對話,目睹了橋下獨自瑟縮的她,也目睹了湖邊墨取連同冬城等人為她準備的驚喜,那一幕他們與冬城的互動曾經久久地觸動了我的心。
那之後,他們又在湖邊亮起了好幾次木燈,我悄悄躲在一旁拍攝,直到
琴川第一場高考的晚上,我有要事跑開,偷偷留下攝錄機,而我沒有料到,他們倆人竟同時爽約。
更沒有料到,攝錄機攝下的最後的一幕,是冬城偷溜出病房,於湖邊失足墜湖,死亡的過程。
「恨你嗎?」我笑著低喃:「不,我知道該恨誰…」
但琴川,我很好奇。
時己至此,若我把『選擇』重新交付於妳,妳將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