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领喝了一大碗酒,缓缓道:“这事呐,还得先从那王允老儿说起。兄弟们别看昨夜劫人时那老儿病恹恹的,其实都是儿媳妇大肚子——装孙子呐!这老儿出身名门,十九岁为官,出为刺史、入为侍御,步步迁升,终至三公之首司徒之职,到今日已足足游三十六个年头,是个精得不能再精的老狐狸了。那年塞北的匈奴、鲜卑、羯、氐、羌五族连同黄巾残匪闹得那叫个风势,都杀进关来了,汉朝的狗皇帝都吓得欲要迁都,就是这王允老儿殿前请缨,于内,调拨钱粮斡旋兵员;于外,随汉室皇族刘虞同讨,先出分化之计,再行屠族立威之法,辅以战场用兵之道,将那五胡的数十万大军,剿的剿、杀的杀,直赶至塞外大漠之中,宁可渴死也不敢回头再犯边塞一步,你们说这老儿厉害不厉害?”
众人都哦了一声,有人道:“这老贼既是如此厉害,怎的昨晚咱们动手抢她女儿,他怎么非但不下死命令、调遣护院武士咱们血战,更似是毫不关心一般,就让咱们这样轻而易举的掳了人全身而退了?”一人道:“各位可记得咱们家乡的虎头海雕么,那么厉害的雕,到老了还不是活活饿死?这王允不也是老了,不中用了呗!”那头领嘿嘿一笑,却道:“你可知咱们这次抓的这小娘们姓啥?”先前那人面带疑色,答道:“小娘们是王允女儿,不姓王还能姓啥?”
头领笑道:“错也!这小妮子姓蔡名琰,乃是那侍郎蔡邕之女。汉家老皇帝在位的时候,这蔡邕因上书陈言宦官之祸、私带匕首上朝,引得那皇帝老儿大怒,要斩他满门,就是这个王允出面奔波,游说了一干老臣在皇帝老儿面前说情,这才免了蔡邕的灭门之灾。蔡邕一来为感谢王允的恩惠,二来附庸风雅,说二人都是文雅忠君之士,便与他结成了那异性兄弟。说来王允老儿也是作孽太多,老天都要他无后,那蔡邕念及结拜之情,这才要这小妮子拜他为义父……”只听倾奇众中一人高声道:“嘿,这老贼倒也精明,不是自己骨肉,难怪昨晚出工不出力……这汉人哪,果然奸猾无耻……”
乱尘听这些人说起蔡琰,突然记起一幅画来,心头更是烦闷:虎牢关大战之前,自己在陈留养伤之时,大哥曹操夜夜摩挲在手中的那幅仕女画的落款处,写的便是“且凭汜遥寄司徒爱女”这九个字,这帮倾奇众昨夜掳来的蔡琰十有八九便是大哥朝思暮想的那名佳人罢?既是大哥之事,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可这帮人并未携带麻袋、箱子一类能藏人的物事,定是有其他同伙藏在他处。我此时若是贸然出手,纵是将这帮倭人制服,可他们若咬口不说,其同伙见他们久日不归,激起杀心,反倒是害了蔡琰姑娘……
乱尘正焦急之间,又听那头领道:“汉人有云:‘虎毒不食子’,这蔡琰被咱们拿了,王允蔡邕两个老儿定会有所顾忌,朝堂之上自然是钳手钳脚,汉室清流的这两个党魁一倒,其余宵小如何是咱们国主与李儒的对手?待李儒数月间尽数料理了清流的枝节,其后借此由头向董卓讨得兵权,领兵征讨,非但将这汉家里里外外的清流一党连根拔起,更趁机打击异己,终至侵漫朝野,到时李儒手握京畿重兵,朝堂之上尽是我辈党羽,欲王则王,何待董卓之封?”他顿了一顿,又道:“那李儒杀了董卓之后,自会尽举西凉之兵,征讨关东十八诸侯,咱们国主再举国西侵,自徐、幽、扬三州登陆起事。汉人人数虽众,但已成一盘散沙,如何是我邪马台神军之敌?这大汉十三州万里之地,嘿嘿,尽是咱们邪马台之土!”
那一伙倾奇众只是盗匪出身,平日里只知寻欢作乐,怎知卑弥呼定下的这一桩计划,今日听头领说来,只觉步步紧扣,由衷赞叹卑弥呼此计甚妙的同时,仿佛见到卑弥呼入主天下后众人封官赐赏的日子,各个激动的口干舌燥,一阵沉寂之后,哄堂的喝起彩来。也不知是谁,幽幽的问了一句:“那李儒呢?此人阴鸷奸猾,自不会情愿与咱们共分天下罢?”头领笑道:“哎,兄弟果真糊涂的紧啊,咱们国主素怀大志,这李儒只不过是个小角色,咱们只需趁他与关东诸侯杀的两败俱伤之时,坐收渔翁之利,遣以大军,将众诸侯一股脑儿的剿了,那李儒再是狡猾,也终究要死在乱军之中。”
乱尘眉头紧蹙,心道:“这卑弥呼好生恶毒!都怪我当年遇人不淑,又是少不更事,轻信这贼子之言,助她报仇复国,这才酿成我中州百姓夷狄之祸。我曹乱尘虽是个登徒浪子,但国难当前,怎能置之不理?”他心中气急,直想现在就拔剑出手,将这帮财狼狗辈尽数杀了,却不料一人坐到他桌前,他抬头一看,却见那人用斗笠故意压低着脸,好教那帮倾奇众瞧不清他面貌,乱尘并不识得此人,只见那人浓眉剑目,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但却面生威正之气,与他一身的樵夫打扮格格不入,乱尘面上微露诧色,正欲开口相问,那人微微一笑,低声道:“这等小贼也要曹公子您出手,岂不是要被那夷狄之辈笑话我大汉无人?您冷眼旁观,交给我们几个不成材的料理便是。”乱尘见此人认得自己,语气极为谦恭,目光之中满是善意,猜测他是清流一党,说不定还是王允所派,那日在堳邬中周仓、裴元绍二人皆是侠肝义胆的好汉,他对那王允一众的印象倒也不坏,亦是笑道:“先生谬赞了,倒是乱尘打扰了先生布置,引得先生现身提醒于我,小子还望先生赎罪则个。”那人道:“公子可是折煞在下了……”他不由乱尘分说,又道:“还是先让公子见过在下另两位兄弟罢。”
他食指轻轻扣了一下桌子,方才交谈的那两名樵夫闻声便稍微抬起头来,乱尘举目望去,却是赫然一惊——那两名樵夫竟然是日长侍与夜长侍假扮!他心头下意识的暗道一声“糟了”,心想:我今日着了这帮倭人的道了,这酒馆之内尽是倭人,难怪这帮倾奇众放声以倭语问答,原来是故意要说给我听来着,这帮人又是布下甚么诡计要对付我?不行,我得先出手为强……他念头闪得飞快,右手探到背后欲要拔剑,却见对面那人早有准备,自怀中掏出一枚官印,递至乱尘手中,道:“公子莫慌,在下乃是大汉御史中丞皇甫嵩,这是在下官印,你久在军中,定然知道官印乃贴身信物,断然造不了假的。”乱尘本就觉得此人英气凛然,浑不似奸邪之人,倒也不急于动手。接过那枚官印,但见那官印以黄金与白玉精雕而成,上镌龟驼,以小篆凿有御史中丞四字阴文,乱尘先后见过兄长曹操的太守章印、大师哥吕布的中郎将印,此印形制大小都是一毫不差,果然是真物无疑。
乱尘在长安软禁之时,曾听大师哥多番提起这位大汉名臣,每一次都满是赞誉之言,想他乃是大汉忠义之辈,怎会与卑弥呼的两个贴身内侍搀和在一起,还以兄弟相称?他道:“此印确是真物,但你也可是倭人假扮,盗了皇甫先生官印,前来诳我。”皇甫嵩嘿然一笑,满面正气,道:“吾皇甫义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此生一世,可有半句妄语?我若是倭人狗辈,只需众人齐上,将公子砍了便是,何需和公子这番多生言语?”乱尘将官印还给皇甫嵩,将信将疑的道:“世人皆道先生乃是高义之人,怎的会自甘堕落,与一些不清不白的人混迹在一起,污了自己一世美名?”皇甫嵩道:“眼下并非说话之时,待我们几个料理了这帮番贼,我再来向公子详细分说。”他轻轻咳了一声,那日长侍假扮的樵夫又以高声道:“头领,这些国家大事,小弟也不是太懂,反正只管追随头领左右,大口的吃肉喝酒,到时候国主再要赏赐了蔡琰这样标致的小娘们,头领也让兄弟们分一杯羹啊。”他这话故意改了音调音色,而倾奇众又是吵吵嚷嚷,皆是随声附和,一时倒也听不出来是何人所发,那头领果然中计,顺着他的话道:“兄弟们稍安勿躁,既是又说到蔡琰这小娘们,我倒是又想起一桩事来。”众人一想起蔡琰的美色,脑子里想起的尽是淫邪之事,嘴里不进的啧啧有声,恨不得口水都留了下来,纷纷起哄道:“头领快快讲与兄弟们听了,好叫小的们也解解馋。”
头领道:“各位可曾听过说那曹操?”乱尘原以为他要说蔡琰下落,却他突然提起大哥,心头忽然一紧,心想:“这帮倭人不是要对付王允、蔡邕这帮清流么,怎么又牵扯到我兄长了,他们到底在打甚么盘算?”皇甫嵩三人也是心下生疑,日长侍又捏着声音道:“那曹操不是陈留太守么,远在关外之地,头领不是要说蔡琰那美貌的小娘们么,怎么又无端说起不相干的人来了。”那帮倾奇众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关于蔡琰的淫邪之事,日长侍这么一说,反倒是合了这一众倭人的心意,皆是跟在后面起哄道:“头领还是说那蔡琰小娘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