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俊民舍不得到了嘴里的五千两银子,叶阁老的遗产大头都搬去了福王府,只余几个三瓜两枣。他曾是阁老府的爷们,吃穿用度样样精致。出来过了几年苦日子,浑身不自在。好容易发一注财,岂肯罢休!见秦氏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肯嫁女儿,眼珠一转便悄悄道:“你不舍得庭琇,那就嫁了庭苗。横竖他要的是阁老之孙,难道只庭琇是了?”
秦氏只生的庭琇一个,旁人管她死活!立刻就答应了,也怕丢了五千两,拿话哄住了苗秦氏,只说要去退婚,不好麻烦秦王妃。苗秦氏只当秦氏劝住了叶俊民,谁肯拿如花似玉的亲闺女嫁个不知来历的人呢?便不再言语。叶俊民又出去寻那客商改婚书,只说长女有疾,暂不方便,将次女许与他。叶家院子浅,那日上门就瞧见过一回,庭苗生的还更好些。客商倒不看重嫡庶,爽快的改了婚书。里头除了秦氏,瞒的铁桶一般。
庭苗蒙在鼓里,还日日在家跟着苗秦氏做针线,淘换两个零钱花。哪知到了十月初九当日,家门口忽然吹吹打打来了一队人,说要娶亲。庭琇惊的脸色发白,庭松还当是客商竟敢在天子脚下强娶,脚底抹油,穿过人群,往福王府狂奔而去。
那厢庭松出门,庭琇哭的不能自已。秦氏却拿着红衣往庭苗身上罩。庭苗登时吓傻了。苗秦氏也呆在当场。秦氏还笑:“给姐儿寻了门好亲,将来再不用过苦日子,日日做针线卖了。往后穿金戴银,可别忘了娘家人!”
这般无耻,把苗秦氏气的两眼发晕,怒骂道:“贱没廉耻老狗骨头!瞎了眼黑了心肠!也不怕三尺神明,叫你们喉里生疮,嘴上流脓!”一行骂一行哭,却是知道自家与叶家不过口头婚约,没有凭证做不得数。
庭琇方知父母行了那禽兽勾当,抱着庭苗痛哭,引得街坊来看。可街坊再是议论纷纷,亲爹要卖闺女,又正经写了婚书,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那客商也知自家年老,与年轻姑娘不般配,见叶家乱做一团并不着恼,笑嘻嘻的等在一边,还劝道:“姑娘要离家,哭嫁也是有的。”
叶俊民不干了,不把女儿送过去,那五千两就咽不踏实,反倒催促秦氏:“你手脚断了?连衣裳都不会穿。”
秦氏唬了一跳,立刻就摁住庭苗,要给她披上红衣。却被庭琇一把打开,撕心裂肺的喊:“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秦氏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不收聘礼,我上哪给你置办嫁妆?你那王妃姐姐,说的赫赫扬扬,有管过我们一日?我是你亲娘,还能外了你去?”
庭琇本就不善言辞,又当着众人的面,不知怎么呵斥亲娘的满嘴胡言乱语,叫一口气堵在胸口,憋的面色紫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是年轻姑娘,力气比不得生了孩子的妇人。秦氏还喊了家中两个仆妇,一齐把红衣胡乱披在庭苗身上,就架着往外走。
庭苗哭的撕心裂肺,冲着里头喊:“娘!救我!娘!救我!”
庭苗叫的并非秦氏,分明是苗秦氏。既是订了亲,又日日一处做活,苗秦氏和苗惜惜偶逗着她,让她叫着娘做耍。私底下也羞惭惭的悄悄叫上一句两句,哄的苗秦氏把她当亲女一般。原是说定的亲事,谁也不曾料到有这番变故。情急之下,庭苗早顾不得羞涩,绝望的呼喊着,盼着苗秦氏能把她截下。
苗秦氏看好的媳妇儿,已放家里疼了一二年,生生叫人夺了,心里好似挖肉一般。听得庭苗一声叫喊,跌腿坐在石阶上,嚎啕大哭。婆子拉着庭苗往外走,庭苗挣命往里退,一只手抓.住了她,正是苗文林。
两位有情人,四目泪眼相对,彼此紧紧握住手不肯松开。那客商先前见姐妹相拥而泣还好颜色,现看着个男人拽着自家媳妇,登时就恼了。他早摸清了叶家的底,知道苗文林的来历,半点不惧。一个眼色,就有随从对着苗文林就一记窝心脚。苗文林个白面书生,哪里受的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上一松,庭苗便被拉出了二门。
庭苗尖利的叫喊,爹也求了娘也唤了,叶俊民夫妇无动于衷。行到大门处,用手抓.住了门框,又被客商带来的仆妇掰开,硬塞进了花轿。轿帘放下,满目的红色刺进她的心里,起伏的轿子颠簸的她几欲作呕。
庭琇庭枫庭杨连滚带爬的一口气追出了两条街,庭苗的哭喊声隔着吹打的礼乐一声声的传入姐弟三人的耳中。一处长大的姐妹,只把庭琇痛的站不住。庭杨扶着跑不动的庭琇,庭枫却忍不住跟着花轿跑:“六姐姐!六姐姐!”
庭苗的泪水浸.湿.了衣袖,手上还残留着苗文林抓过后的余温,耳边听的到弟弟的呼唤。可是亲爹嫡母要卖她,谁还有法子呢?没有法子!没有人能救她!庭苗伏在花轿里泣不成声:“老太爷,你在天有灵,给孙女儿一条生路啊!爷爷!爷爷……”
第361章 汪汪汪
京城占地大,叶家三房的屋子离福王府且有一段距离。庭松一时拦不着车,全凭两条腿跑。到了福王府,还得往里通报。一来一回,待庭瑶接了信儿派了刘达来办时,庭苗都叫花轿抬走了。庭松方知被带走的不是庭琇,而是庭苗。
庭松双拳攥的死紧,恨不得把屋中那对狗男女活活打死!胸口起伏,半晌顺不过气。家中大门洞.开,外头的街坊指指点点,嘲笑声肆无忌惮的蔓延。脑子嗡嗡作响,庭松此刻全明白了,阁老之孙王妃之妹,无数的路子可以走,那对禽兽不愿走,是因为从不把他们当过人。不说孩儿,连人都不算,不过是家中一条可换钱的狗。五千两银子卖条狗,好生划算的营生!
刘达叹了口气,若是赶在没出门之前,还可以仗势欺人。现都出了门子,又是做妻,反而不好动作。见庭松面色发青,刘达拍拍他的肩道:“你且在家,我现回去报信。娘家强势的,有的是法子逼夫家写休书。隔上两年,再嫁都是不难的。”
庭松强忍着泪意:“替我谢大姐姐。”
刘达点点头,赶紧上马回福王府。喊上些兄弟,吓唬那客商一番,不怕他不从。赶的巧了,还能叫他圆不成房。拿个五品官去威胁客商,当真大材小用。庭瑶被叶俊民的乱拳打的有些发懵。怎么也想不明白,叶俊民那孬种还能使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来,简直匪夷所思!真那样爱钱也容易,拼着脸面不要,正经嫁了盐商茶商,休说五千两,一万、两万都容易,怎地眼皮子浅到五千两就贱卖了?便是做生意也不是这般做法!若不是一家子,庭瑶好悬就要问候十八代祖宗。真邪了门了!前头有个庭兰自甘下.贱,堂堂秦王妃她权当不认识;后头有个叶俊民见钱眼开,南边日进斗金引的圣上嫉妒的东湖郡主权当不存在。叶家就是叫扒了祖坟,也不至于子孙不肖到这副模样吧?
庭瑶气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平心而论,她素来不喜欢三房,加上琐事繁忙,不求到跟前,她也少管。福王上.位还不定多少年,叶家的第三代都不小了,理应能自己过活。有甚难处,上门来说一声便是。谁曾想叶俊民一把年纪,手里短了银钱打的是卖女儿的主意,还是贱卖!扶不上墙的烂泥滩!那眼界也配叫阁老的儿子?
想了一回,庭瑶使了两个婆子出去,叫把二房间壁的小院子收拾出来。原先说是给庭芳居住的,先腾挪出来把三房的孩子搁进去,再请上个先生管着,加上苗秦氏,比跟在那对禽兽身边好的多。庭瑶也是一时不防,才叫叶俊民兜头一盆冷水,不然早摁死了那两口猪狗不如的东西。眼下还得替他们善后,剩下的四个万不能再叫祸害了。
刘达带了十来个亲卫,从叶俊民手里抢了婚书,对着地址打马奔到地头,登时傻眼!空荡荡的屋里,半分喜意都没有。问了街坊邻居,都说家主人前日就带了好些家人出门,说是去庄子上小住。刘达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婚贴,不至于啊!五千两雪花银,谁家拐子骗子都做不出来的事儿,人还能平地里消失了不成?拿着婚贴打听了一圈,不说要抢亲,只说新嫁娘有个阔亲戚,听闻她出嫁,送了好几抬添妆,怎地寻不着了?看的街坊都啧啧称奇,却都说同那客商还不熟,怕是直接回原籍了吧?
刘达只好带着人往回赶,报给了庭瑶。庭瑶略想想就明白了,摆摆手道:“罢了,是那蠢货叫人哄了。”
刘达还是有些不懂:“王妃,要不派人去原籍寻上一寻?总不好叫姑娘受了委屈的。”
庭瑶苦笑摇头:“无奸不商,庭苗不愿出门子,都是她那糊涂爹娘作孽,老奸巨猾的商户岂有不知?我是王妃,仗势欺个商户,便是当场打死了他,圣上也至多斥责两句。银子白花了不说,老婆定是保不住,连小命都在两可之间。皇亲是那么好算计的?不若娶了人,往城外去,路上脱了衣裳只做寻常行走,谁都注意不到。待六妹妹生了孩儿,这门亲才是铁板钉钉。一个半截身子入土是商户,与秦王、仪宾做了连襟,你说有多大的好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祖坟冒青烟了!只怕心里早演算了八百回,擎等着叶俊民掉坑呢!”
刘达登时无言以对。他能想着逼人休妻,别人自然也想的着。还真如王妃所言,才成亲可夺回来,真等孩子落地,又如何能强行分离人家母子?只怕连六姑娘都死了心,一心一意跟人过日子。白捡了两门好姻亲,猫上二三年,天上就能下金子雨。可谓算无遗策了。
庭瑶气的肝疼,缓了好一阵儿又唤了平儿来,嘱咐道:“你去三房走一遭,若是方便,今日就收拾东西送去二房的院子里。”心中暗自发狠,且等她安顿好弟妹,看怎么收拾那对贱人!
到底是庭瑶娘家丢脸,也只能是刘达夫妻跟着办了。平儿坐了车到叶家三房,院子里一片狼藉,一窝孩子都在院里站着垂泪,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