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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病病殃殃

    经这两次“机缘巧合”,姬鹤舟和孟清言的“丑闻”已经作实,虽然清无一直压制,没见识的小道童看着孟清言还是忍不住偷笑。可笑的是姬鹤舟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早上一定让贴身童子青鸾去叫唤孟清言上课,课堂上姬鹤舟一反常态引经据典,意气风发之态让学生们肯定了他的特殊癖好。更别提姬鹤舟总是有意无意瞥向孟清言的眼睛,有事没事喊孟清言回答问题的举动。孟清言也总是“娇羞”地低着头,站起来“有恃无恐”地说不会。姬鹤舟向来是无所谓的,流言蜚语无关于心,不过喜的是孟清言也不避讳。

    风声始终传到月华耳中,月华倒也看的开,乐呵呵地对姬鹤舟说:“???我朝士大夫之间娈童之风素来有之,虽如此,鹤舟还是不要耽误了正经的婚事······”此后省略长长说教五千字。

    姬鹤舟原来也耐心地听着,黑线逐渐冒头,心里愈发不痛快,最后很不给脸地拖着宽大的袍子出了门,留着月华一脸尴尬。

    放饭的铃声响了,孩子们一溜烟地跑得飞快,狗儿和李天翔你追我赶,脱缰野马般。后面的是以凤天佑和苏擎宇为中心的两团人,凤天佑和苏擎宇两人背景很硬,自然少不了溜须拍马之徒。这群人声势浩荡地往食堂走去。落在最后的就只剩孟清言和昊天,孟清言腿还没好利索,走的艰难,昊天也是糊涂,只晓得环着他的手臂,不知道孟清言根本没靠着。

    孟清言更是傻得倔强,冰冷冷得连自己的伤势也不在乎,本来就有烧伤,还要逞能和姬鹤舟抢诗笺,不小心扭了吧,又强忍了三四天。如果不是姬鹤舟强行就医,怕以后走路都费劲了。

    孟清言正觉得又累又疼又尴尬又怨恨的时候,手被提起,准备甩脱,手已经被环到某人的脖子上,铺面而来熟悉到只剩嫌弃的味道,一只手还没能挣脱,姬鹤舟的另一只手侵略了自己的肩膀,不容反抗的力量让孟清言倚在了他的身上。

    孟清言狠狠地瞪着姬鹤舟,却迎上他的一厢情愿,那人很不客气地说道:“不用谢了!”谢,当然要谢了,谢你全家。

    孟清言挣扎道:“先生,松开,松开???”

    姬鹤舟仍旧乐呵呵的:“不舒服吗?我可以背你。”

    “松手,松手”再淡定的人碰上这样的死乞白赖,也是完全乱了心绪。

    姬鹤舟自顾自地把孟清言背在身上:“你是不是个男孩子啊?肯定挑食不吃饭,瘦弱成这样???”

    “你是个男子?顶天还是立地,欺负弱小,你懂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乐于助人,大丈夫美德也。”

    “乐于助人????”二人唇枪舌尖,寸步不让。孟清言很不老实,手脚并用,扑腾着。虽然不情愿,还是渐渐的安静下来。孟清言触摸到了很久没有感知到的温暖,他的背很结实,仿佛可以依靠。他的袍子绵绵软软的,有种皂角的香气,那是家的味道、母亲的味道。

    此时,姬鹤舟也有种微妙的似曾相识,也不再打趣他。

    笑点低的周昊天憋得简直难受。

    食堂,姬鹤舟把孟清言放下,才不顾齐刷刷投过来的怪异眼神和各种嗡嗡的窃窃私语,利落地赶走了孟清言旁边的学生落座。

    姬鹤舟瞧了瞧盘子里的青菜豆腐:“就这些,看着都没食欲···”孟清言斜眼瞪着,他才收了话。

    气氛有些压抑,不过姬鹤舟不在乎,从来他都是放弃放弃自己的人,在意在意自己的人,珍惜珍惜自己的人,想想都为自己的睿智开心。

    “有什么可笑的?” 孟清言已经端起了饭碗,他很少夹菜,吃的斯文,很有大家的气派,好像不止,更像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觉得你秀色可餐。”姬鹤舟一句玩笑话引的周边学生的喷饭。孟清言依旧安安静静地吃饭,虽然举止柔弱秀气,但坚毅的神色和硬挺的轮廓,却没有半点女儿态,怎么看都是个俊俏的男儿。

    “为什么不解释。”姬鹤舟问。

    “不用解释,懂我的不用只字片语,不懂我的千言万语又有何用!”孟清言抬头正经地看向姬鹤舟,清言原本就灵秀的面貌在阳光下更是光彩照人,惊得姬鹤舟低头。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是不差的,不同于清言的清秀,自己更多几分男子气概和威严,想着想着自己乐呵了。

    他很认真地望向清言:“严肃地告诉我,我帅么?”

    只听“哇”的一声,伴着一股泔水的味道,孟清言吐了,自己的白色袍子黄黄绿绿摊了一堆,上好的雪锻啊。不,这都不是重点,孟清言是看着他的脸才吐的,孟清言是看他哪点不顺眼,吐得这般豪气干云。前半生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和侮辱,一时间羞得手足无措。  狗儿扶起吐得七荤八素、摇摇晃晃的孟清言。清言昏昏沉沉的,意识都有些不清醒:“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真的、有些不舒服。”

    “孟清言!你···”孟清言倒是吐舒服了,解释完心里也舒服了。只是那句话让原来没听清的同学听了个明白,大家都知道了,这男的仔细看了姬鹤舟的脸就恶心地吐了。

    孟清言也发觉到自己的失言,抽出手巾,急急忙忙擦拭他沾着呕吐物的衣角,但来不及听他说什么,一抬头,一副“我不行了”的表情,忽然捂住嘴快夺门而逃,狂奔到外面吐得稀里哗啦。

    狗儿、天翔和昊天随即追了出去。没多久,便传来焦虑的喊叫声:“来人哪,救救他???”

    姬鹤舟回过神来,孟清言已然昏倒在地。狗儿和凤天佑争执不下,狗儿捏起拳头准备动手:“是你,我看到了,是你从背后攻击他的???”

    凤天佑趾高气昂:“我有必要对下等人出暗箭吗?下等人!”以狗儿为首的一伙人已经和凤天佑那群人吵了起来,独留着孟清言躺在地上,苍白的脸色、嘴角还流着血。

    “都闭嘴!”姬鹤舟很少发脾气,这一声命令式的大吼,把大家都震慑住了。“谁对谁错,孟清言醒来自然分晓。狗儿放了他,凤天佑,你老实点,只不过是个兵马元帅的儿子,哪里来的骄傲。上为天子,下为朝臣,你也不是上等人!”语速极快,声音洪亮且严厉。更没人敢说话了。狗儿也听话地放开了凤天佑。

    姬鹤舟抱起孟清言,现在的孟清言没了血色,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走似得,姬鹤舟也慌了。“昊天,还不去找张医师?天翔把这件事情的始末禀了月华仙长,狗儿,还不来帮忙。”携着狗儿飞也似地跑到了姬鹤舟的住处。

    清言醒过一次,琴声悠悠,让他想起小时候,后院里,父亲弹琴,母亲起舞,他一蹦一跳地去捡落在地上的桃花,洒在母亲的裙裾上,父亲哈哈大笑。

    好美啊,梦可以把黑夜腾空,装满星星。

    要是永远都醒不过来,那该多好。可惜,他,孟清言还是醒过来了,醒在刀剑光影、血肉模糊的现实中,醒在漫天火光、火势灼人的现实中。不,他绝不能倒下,孟清言捏紧被子,欠他的,他会一点一点地拿回来。怎么对他的,他也会一点一点地还回去。孟清言拉扯着床幔强行坐起,吃力地坐起。床前珠帘低垂,烛火摇曳,药味浓重却盖不住清幽的佛骨檀香。这是姬鹤舟的屋子。

    很干净、很安全的感觉,清言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两日后。

    天翔扶起他一阵狂摇,狗儿“你可醒了”的放声大叫炸的耳朵疼。昊天递了条冷毛巾过来。他们三个人堵在床侧,隐约看到远远的一团白影。

    “可吓死我了,医师说你是气血逆流,差点出事了呢!”

    “你整整睡了四天!”

    “你告诉我,是不是凤天佑使坏,我去揍他!”

    “好了,别太吵,清言要静养的!”

    “哪里吵了,吵吵热闹些,清言好的快!”

    ···

    他们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三人虽然性格各异,但是都不藏心思,这种人,一旦交友,对朋友必定推心置腹。认识这么久了,他们只是在身量上长了,心智还都是些五六岁的小娃娃。孟清言难得地一笑。

    姬鹤舟端药上前:“看你病怏怏的,先把药喝了,要不要来点蜜饯?”

    “给你!”狗儿火速拿来一根糖葫芦,念台词地说道:“这是侠骨柔肠、玉树临风···嗯嗯···文韬武略,德艺双馨的姬先生买···”

    还没说完,清言又哗啦啦地就着有洁癖的姬先生的新袍子吐了个七荤八素。

    “你···”

    “我···”

    姬鹤舟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好点了么?”

    好轻柔的感觉,像流水一样,可是抓不住。

    “谢谢先生,这几日劳烦您了。昊天,你们扶我回去吧。”病的糊涂,却还是冷的出奇。

    “你那边太僻静了,也没个人照顾。”姬鹤舟有些着急了。

    “先生,我没事了,可以自理!”孟清言强撑着下床,昊天赶紧扶着。

    “让你住这儿,你就住这儿!昊天,你们谁都不准带他走。”儒雅的眉目之间,竟是一派霸道到不容拒绝的姿态。

    “偏不!”两个牛脾气就这么杠上了。两人气急败坏地对视,分分钟要一掌拍死对方的架势。

    “刚刚还好好的,又闹起来了!”狗儿乐呵呵地瞧着他们。

    “干看着?清言走了,你们以后别想吃到我的点心!” 清言生病的日子里,这三只可是以看病为名过来搜刮了好多吃食。

    “孟哥哥,你听先生的话!”

    “等修养好,我们再回去。”

    哼,几个点心,就反叛了。

    “你们慢慢玩,清言先行离开了。”推开昊天,撑着墙,就自行往门外走去。

    他,怎么就这么冷呢?姬鹤舟举手投降。

    “你怎么这么倔呢?回去,回去吧,我服了你还不行?”姬鹤舟一脸委屈,看向可怜巴巴的三只:“好好照顾他,明天再给你们带吃的。”

    “谢谢,先生再见。”哎,三只唉声叹气地掺着清言回去。

    清言忽然问道:“昊天,你和先生很熟吗?”

    “这???家父和他有点交情。”昊天不会撒谎,一撒谎脸憋得通红。现在的昊天脸红的像烤鸭一样,死鸭子嘴硬。

    孟清言不想深究。只噗嗤一笑一语带过。

    清言又问:“医师说我为什么晕倒了吗?”

    “张老头,年纪大糊涂了,只说你是气血逆行。可你又不会仙术武功的,他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我说就是凤天佑从背后打了你一掌。他们家给了什么好处,张老头要包庇他!”狗儿咬牙切齿,很是冲动。

    孟清言才想起,是有人趁着自己吐得没有警觉的时候推了他一掌。和凤天佑也是有过节的,小孩子间的争强好胜,孟清言总不愿搭理,现在想想还是要留意点这些“小人”。

    正想到这里,“我就说是下等人,肯定是被姬先生赶出来的。”

    李天翔和狗儿已经怒不可揭,准备动手了。清言拦住:“不许闹事!”拉着他们想从旁边的小路避开。

    凤天佑和身旁那些“狗腿”又拦了他们的去路:“见了凤公子,也不行礼,真是有爹生没娘养!”

    孟清言傲然地抬起头,眼中的肃杀、不可侵犯的威严让那两个跟班不寒而栗:“李君宜,礼部侍郎李文若大人,谦和有礼,却不想生子如此,真是可惜了李家书香世家。”

    “你???”李君宜气急败坏,被李天翔点了穴道。

    孟清言看向另一个:“早知锦州总兵一门骁勇,看到毛成梁公子,才眼见为实了。毛兄父亲看到公子这幅模样,不知作何想?”

    毛成梁更多的是惊吓,总以为孟清言没权没势,胆小怕事。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家室了如指掌,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子弟,可怕的是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你拽什么拽?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凤天佑飞来一掌,背后偷袭,被狗儿接住并反手缚住。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观天佑公子这般,果然不假。”

    “你竟然说我是鼠。”凤天佑还想挣扎,可他怎么斗得过神勇的狗儿。

    “我想说凤天南大人一家人中龙凤的,没想到公子对号入座了。只是连带着说自己的父亲是鼠,实在不孝。”孟清言说的云淡风轻。

    “你???”

    “听好了!”孟清言示意扶着自己的昊天离开,独自走到咬牙切齿的凤天佑跟前。“我沉默不代表可以被你们的欺负。我知道是你伤了我,我会和仙尊说是身体不适。但是,你记住,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然,即便是你爹,山高水远,也不能保你周全,孟清言说到做到。”说毕,孟清言霸气地回头,对着那两个喽啰。眼中寒光闪闪,如利剑般摄人心魄。

    “你们父亲混到今天的好名声,三品大员,当真不容易啊。”孟清言走到二人中间,语气中全是轻蔑,“不要因为你们白白丢了。人还是低调些,保不齐哪天,你们父母也就没了,有爹生没娘养,那可就真的可怜喽。”

    “至于我的身世,你们不配知道。”从他们之间穿过,孟清言挥挥手,狗儿和天翔放了那三人。狗儿还想教训凤天佑,被清言制止,拉着走了,留那三人呆站着,心胆具颤。

    回了屋子,孟清言在床上坐下。三人坐在床边。

    “毛成梁和李君宜只是狐假虎威,今天被我一吓,也掀不起大浪,只是要注意凤天佑, 他为人阴险,尤其是狗儿,多留意些。”孟天佑嘱咐道。

    “知道了,他能那我怎么办,他打得过我吗?”狗儿一副年少气盛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昊天你心细,上课多照看点狗儿。”孟清言无奈的摇头,“如果被欺负,不许狗儿动手,赶紧找姬先生帮忙。”

    昊天点头回应。

    孟清言有转向天翔:“实在对不住,连累你了。你爹在凤天南手下,肯定又得遭牵连了。”

    李天翔一脸不在乎:“都已经被贬到鸿雁关了,还能贬到哪里?李惊云真是愚忠,不肯和凤天南那种伪君子决裂。”

    “不许对你爹无礼。他有自己???的???苦衷。”一时说话太多,孟清言喉咙疼的厉害,喘不上气来。

    “好了,孟哥哥,你不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多休息。” 狗儿捶着清言胸口。

    “来,喝口水。”天翔倒了水,昊天看着心疼。

    虽然狗儿的力道大到心口喘不上气,虽然天翔的水是两天前的冷水,虽然昊天也帮不上忙,清言还是开心的,挚友三个,人生再多艰险,也大体上是快乐的。

    “嗯嗯,不担心。”

    “好了,让孟哥哥休息吧。”昊天领着大家出门,清言注意到狗儿面露难色,不舍地离开,看窗外乌云密布,就明白了。

    “狗儿留下吧,我行动不便,要麻烦狗儿帮忙倒茶送水的。”

    待他们离开,狗儿跳到床上,躲在被子里,清言抢过被角,温柔地看着他:“别怕,别怕。”

    一声惊雷,闷闷的,狗儿抱紧清言,瑟瑟发抖。清言轻轻拍着狗儿的肩膀。

    轰隆隆,又是一阵雷声,狗儿怕极了,眼泪鼻涕蹭了清言一身:“娘,我怕???爹,不要扔下我。”他抱着清言喃喃道,手臂上力道又加大了,抱得清言喘不过气来:“孟哥哥,别离开我。”可怜的孩子,清言摸着他的头,良久说不出话来,都是可怜的人。

    “狗儿,你是我的弟弟啊,我怎么会离开你???····”

    清言是家中独子,只有一个从小长大的丫鬟小风筝,像姐姐一样护着她。

    十四岁生辰,小风筝说要送他生日礼物,把他拉到屋内,笑盈盈地要掏出什么东西。

    突然,一波人闯进了屋子,小风筝挡他在面前,一剑穿心。

    被关在屋子内,他紧紧地抱着柔柔软软的小风筝,那甜美的笑脸浮在空中,伸手抓,她就碎了。

    清言拿出她兜里藏了一早上的糖葫芦。

    红红亮亮的,沾着血。

    咬一口,酸酸甜甜的,腥腥苦苦的。

    第一次杀人,杀的就是那日来抄家的张德宇,命如草芥,圆滚滚的头颅,手起刀落,就像咬糖葫芦一样。

    从此,他就见不得糖葫芦。

    他总在想,要是早点长大,小风筝,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要是我早点有能力,拼死也会护家人周全。

    爹娘,你们不用担心,看,我不仅好好活着,还能保护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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