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后,皇宫宫门大开,太监竞相走告,由外至内的传报声重重叠叠,此起彼伏。“皇后娘娘回宫啦!皇后娘娘回宫啦!”
我携着两个丫头,站定在皇极殿宫门,望着高高的红墙以及那绵延起伏的楼宇发呆。
“小姐,这就是皇宫吗?”小蕾问着话。
“嗯,这就是皇宫。”我浅浅地答。
三人之中,只有小绿雀跃着感叹:“皇宫真漂亮!”
是吗?我心里默默地念着,情思翻涌,牵着两个丫头的手步履沉重地走进去,宫门的侍卫们毕恭毕敬,一字儿排开半跪行礼。
“皇后娘娘,奴才来迎接您了。”高成提着衣摆前襟,带着一群太监宫女飞快地从玉带桥上跑过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大概以为我回皇宫就不会再离开了,这样他也省了每月的奔波吧。
等高成走到面前行礼时,我淡声问:“他在哪里?”
“娘娘,皇上正在御书房。”高成的脸笑开了花,很是乐意地回答道。
“带我去见他。”
听了我不带感情的话,高成略低头,脸色似乎有了些变化:“请娘娘上轿。”
赶了四天路,我不想再走路,是以交代两个丫头跟在后面便上了轿。
下轿后,我三步两步急跨到书房门口,分明见烈焰明正伏在堆满了奏折的桌案上浓睡,依旧夸张的红色纱袍坠地而铺。示意两个丫头及高成候在门口,我举步入内,待靠近他时,发现他睡得极甜,打着轻微的酣声,头部枕在左臂之上,左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右手正握着朱笔,笔尖上的朱墨早已晕化在了成色上好的宣纸之上。
我试着伸手轻轻地去抽他压住了边页的画纸,不想却惊醒了他。
一双似喜非喜的凤眼陡然睁大,“我不是做梦吧,花儿……你回来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直到确信我是真的站在他面前后,兴奋得手舞足蹈,先是赶紧把朱笔放置至砚台边上,然后忙着整袖正冠一番,而后像怕我发现什么似的将先前他压住边儿的未成画幅的画一把扯下揉作了一团,扔进了案底。“我……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那画……画得不好,又被墨污了……”
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活泼得好像才是他真正纯真的只有二十一岁的一面。一时之间,我竟不忍问出心中想法,硬生生吞回了明明已挂在嘴边的话——冬辰还活着吗?清了清嗓子说:“什么画?我看看。”我弯腰去拾,他则是火速地抓住了我的手,似乎并不想让我看到。
从他手上传来的瞬间温柔一转即逝,我悠然一笑道:“怎么?是怕我看了说你的画不值分文么?”这几日以来的阴郁只在他半解不解地看我的眼神里欣然化去。
“噢,那你看好了。”他放开手,任我去拣了那揉皱成一团的画。
我小心翼翼地在桌面上将画儿摊开,那画里的内容竟是一幅灿烂的桃花。桃花从里,有一个精灵似的女子正闭目微笑,转舞着身姿,漫天而飘的花雨在空中飞旋围绕……题词‘寻芳忽逢美人笑,朱唇一点桃花殷’。突然之间,时光像回到了一年之前,西江两岸,桃花处处,他那暗引的箫声,与花同舞的我,沾染了春情心怀。将手停在那朱笔污渍之处,我的心微微一疼。原先我只以为我与冬辰间才是人面桃花,其实烈焰明与我何尝又不是呢?
“娘娘,这儿还有许多画,都是皇上想念您的时候画下的……”不知几时,高成已由外至内,怀里抱着小山似的画卷,出现在我现前。
“高成,你来捣什么乱?”他明显不悦地呵斥。
“皇上,您与娘娘小别重逢,奴才一时高兴……这不……这不就想让娘娘看看您的亲笔书画高兴高兴嘛!”高成说这画的同时,边看看我,边将那如山的画卷堆放在桌案上,八成是看出了我的真正来意。每一卷画无论从用纸还是装裱都细致之极,显然是他亲手制作。
我默然,怔怔地看着满案之画,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主角是我,是他心目中的花儿。这半年来,他就是靠画儿来维系着、支撑着吗?我说过‘不要来打扰我’,所以他照着这话做,没有到寒桃庵一次。
“高成,还不退下?”见我如此,他严令道。
高成的目光在我与烈焰明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数次之后,再三跪拜之后,退出御书房,顺带关上了门。
明亮的书房里,我与烈焰明分别站立在桌案的两边,中间隔着大堆的画儿,好一阵子,彼此都没有说话,一切只是静,静得仿佛这个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心跳声。
“我——”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一个字。
“想说什么?你先说吧!”我注意到他的左手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抢先说话。
没想到他摊开了显然时因为太过用力握拳而泛白的指节,朝我伸过来,手心中有一颗黑褐色的莲子,说:“花儿,你给我的莲子只剩下这最后一颗,我不知道它是否真的会发芽,如果它和我以前种下的莲子一样……”声音明确地充满希望又明确地充满了挫折感。
那是我从放兵符的水晶盒子里取出的莲子,可是……烈焰明,你绝顶聪明,却也傻到了极致,难道你看不出来那莲子明显是被我煮熟了的么?它们永远都不会发芽,永远不会。你真相信莲花开了,我就会回到你身边么?你忘记了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是多么深么?你不明白那只是我离开你的托词么?精明如你,为何看不出来这样的希望是一种绝望的希望?你还傻瓜似地等着它们发芽,等着它们开花。我该怎么形容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你?如此纯粹,如此简单,又如此地教我心疼,偏偏又让我想起刑场惨景,于是心又隐隐作痛起来。
当兴奋退去,只剩下真实,他纳闷儿地开口问:“我没想到你提前回来。”
“他还活着,对吗?”我平静的话语,是对他的突然袭击。
他那双精湛的慧眼顿时有了惊色,然后逐渐转至平实,道:“花儿,你相信我会对老师下毒手吗?”
“我不知道。”我心目中那份彼此之间曾用生命交换出来的信任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渐然模糊,也许是从我见到那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花舞凤那天起。
“花儿,你回来就只为问我这个吗?”他坐落在宽大的椅子里,将头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攫夺着我的所有想法,面前的这张妖颜只在一瞬间就换作了帝王的姿态。
“他没有死对吗?我知道他来过寒桃庵。”我急切地再次追问着。“你有能力救他的,对吗?”
“花儿,如果如你所说,你会回到我身边吗?你说过用你自己做交换。你还说过你是我的。”他期待的眼神,直接的话语无一不是发自肺腑。
如果冬辰真的还活着,我做得到吗?一如我当初什么也不顾时所想那样,一生一世住在这所皇宫里,一生一世与他相伴,我做得到吗?
“怎么?如今换你出尔反尔了么?”他笑得明媚,也笑得忧愁。
我哑然无语,因为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
“无话可说,就代表我说对了。”
“冬辰还活着,对吗?”我要知道明确的答案,因为我这是我的目的。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站起来,掠地而过,至殿门,亲自打开门,道:“高成,送花儿回永安宫休息。她累了!”他的身影幻化在午后明亮的阳光里,却柔弱之极。
又打算要挟我了吗?看着他的背影,我苦闷地想着,神思百折。
“娘娘。”高成慢声道。
“走吧!”心中郁郁不快,我闷声道,走在前面。
“娘娘,您给皇上的莲子……”高成跟在我身后,不高不低地说着话。
“不会发芽。”想起他看那颗仅剩下的莲子的专注神情,像随时期盼着奇迹出现的热切,我感到我自己的冷血与绝情,这样对他的伤害并不亚于当初他强占我时的伤害。我终究是狠下心这么做了。他说我出尔反尔,让我想起从前说他出尔反尔的时候,其实感同身受。
听了我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的答话,高成愣了一会儿后,静静地跟在我后头。他这么问我,一定早就知道那莲子不能发芽,只有那个傻瓜似的人才会固执地想要用煮熟的莲子种出莲花来。
“高成,我不坐轿,你陪我走走,先让人把那两个累垮的小丫头送到永安宫吧!”我转身看着开了口又不知道说什么的高成道。
“好。”他答着话,招来个小太监,耳语了几句。那小太监便朝不远处东张西望的小蕾和小绿走去。
我扶着宫殿半人高的白玉栏,向两个丫头报以一笑,让她们放心地跟着那太监去。
阳光正是明丽,从御书房出门转右,经过御花园,我停了停步,瞄见丛生的鸡蛋花树上细小的花蕾隐隐约约,忆起假婚时烈焰明认真地为我准备捧花的样子,精灵般地笑起来。皇宫给我留下的记忆并不缺少美好。
“娘娘……”
“高成,有话想说就说,我听着呢。”步至鸡蛋花树下,我兰指轻拈,一朵开在树下的月季花入手,满眼怒放的牡丹,姚黄魏紫尽在其中,芍药花蕾已然成色,唯独桃花早已夭折。
“娘娘,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娘娘和皇上身为当局者,只是在不断地相互伤害着对方,其实您与皇上本可以选择一种更美满的方式。”
“可是,冬辰呢?为了你所说的美满,我就要放弃他么?高成,冬辰也许还活着。”其实我也拿不准自己的心意,两个花样的男子,两个同样在乎我的人……我爱冬辰的宁和,也被烈焰明的狂傲所吸引,心早就乱了,或者我真是个并不专一的花痴,两个都爱,或者两个都不爱。
“娘娘是说太傅大人还活着?”高成吃惊地看着我。
“我感觉到他还活着。”
“可是太傅大人是真的已经……已经……被斩了呀,您和奴才都亲眼看见……简直匪夷所思……”
“所以我才要回来问个清楚明白。”
“娘娘,您只是因为这件事回宫吗?那么皇上他……刚才皇上很生气……”高成结结巴巴地道,任何人都知道烈焰明发火的时候有多么可怕。
“我也乱了。如果他还活着……”我从衣袖中取出丝巾,嗅着桃花的味道,凝神静气地望着满园齐放的花朵,只要冬辰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不遗憾了。
“可是娘娘怎么知道太傅大人还活着?”高成细声细气地问,小小的眼睛严肃极了。
“只有烈焰明才知道……”如果冬辰还活着……可是那天被斩之人,无论身形样貌都和他一模一样……我相信我的眼睛,又并不相信那就是冬辰,多矛盾,又多坚定地相信他是真的活着,这方丝巾就是最初力的证据。可他为何不来见我?我想要问烈焰明的就是这些疑问。
“高公公,高公公……”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飞奔而来,边跑边叫。
“什么事这么慌张?”高成脸色一凛,道。
那侍卫见我转身,先是颇为诧异,而后反应敏捷地半跪下地:“小人拜见皇后娘娘——”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皇上在莲心居大发雷霆,将以前种莲花用的水缸都打碎了,我们都劝不住。高公公,您快去看看,想想法子……”
我偏头看着高成,只见他表情烦恼,毫无主张,烈焰明的火气是冲着我来的,除了我怕是谁也压制不了。打定主意,我朝两人道:“带我去莲心居。”遂三人一同前往。
还未踏进云极殿莲心居,唏哩哗啦的水声就远远传来,然后是水缸破裂的声音。我皱着眉,摆手让侍卫与高成留守在外,独自进入。只见原先长满水莲花的莲心居,早就被改成了种莲之地,水域里放置了许多精心打造的陶缸,大半部分已经碎裂了。烈焰明怒气冲冲地手持宝剑,乱飞乱舞,剑气所到之处,缸体应声而裂,同时激起高扬的水线,溅湿了他大半的衣衫。一些侍卫宫女战战兢兢地站在四周,即不敢上前阻止,又不敢离开,只连声惊叫着:“皇上,皇上……”
当我出现在门口之时,所有侍卫宫女都像看到救星似地松了一大口气,“娘娘——”
被水沾湿了脸面的烈焰明并未停歇,泄愤地使劲砍凿沉在水中的陶缸。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对皇上说。”
“是。”侍卫与宫女们得到了话,像逃命般跑得飞快。
待所有人走开后,我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听着那些陶缸碎裂的声音,就像听到了他心中的愤慨,“如果他还活着,我遵守约定,陪在你身边。”
“他死了,他死了……”他的手一松,剑‘咚’地一声掉进了水里,然后转过早就湿了个透的身体,歇斯底里地朝我大叫。
“他还活着!”我回敬了他同样一句歇斯底里的话。
“既然如此,你回来干什么?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不需要你同情!”他暴睁着双眼,受伤的眼神教人心疼,充溢着血丝。“我不需要你因为他才接受我。”
我快速地接过话头:“但是我需要你亲口告诉我他还活着,亲口告诉我刑场上所发生的一切!”
“我不是因为你才救他,你没有必要再回来,就像你给我的莲子全都不能发芽一样,为什么不让我在苦苦地等待中绝望,为什么你偏偏要回来,却是因为他,而不是因为我?花儿,你太不公平了,你太不公平了……”他撕扯着埋怨的声音,让与血液同在的情感迸发出来,指责于我。
“我……”我原想反驳他,却无从说起又无话可说,因为他所说的全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你真想知道,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实情。行刑前一晚,我迷晕了老师,找了一个与他身形相像的刑犯,穿了老师的衣服,易容成老师的样子,又点了他的哑穴。所以第二天你看到了刑场上的一切,我试图让你看到他真的死了,我以为这样你就会和我在一起,但是我错了,不仅错了,还错得离谱。”他干咳着笑,醉人心神又心神俱伤地笑。
“那你为什么反复告诉我‘老师走了’?”
“我害怕你寻短见,况且众臣在场……没错,我是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地想要得到你,但你知道吗?你是我生命中最渴望的梦想,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远远重过江山社稷,远远重过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可即使如此,你也没有在乎过我,在你的心里,我永远不及他。我对你的爱就像一种穷凶恶极的罪,让你躲避不及。你宁愿把你整个人,整颗心都交给他,甚至不惜践踏你那高高在上不屈于任何人的自尊以身体来交换他的自由,甚至将整个生命都舍弃,甚至不顾危险地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带兵反抗我……”他由愤怒慢慢地转至沮丧,曾神彩飞扬的眼睛变得暗淡无光,仿佛世界已经都已沉入黑暗,他就站在那黑暗的中央,将自己孤立起来,开始绝望。
“不,我没有不在乎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笑话,你以为我烈焰明只有你一个女人么?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不需要,就像我不需要他的成全一样。”他挥动着双臂,忽然捉摸不定地大笑起来,笑着前俯后仰,笑得无比夸张,然后鬼魅似地跨过我身边,晃往外界。
我站在原地,木然地回味着被他拦截下来的后半句话——我只是不知道爱谁多一点。待他笑走很远,我方才回神,朝他去的方向狂跑,原本围守在外的众人一下子闪出一条道来。
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他以后,发现他的表情已然回到初见他时的狂傲,却冷漠多了。“烈……烈……焰明,你告诉我,冬辰在哪里?你说他‘成全’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们两人不都是一样吗?你为了救他才承诺做我烈焰明的皇后;他可怜我,不让我因情咒痛苦而死决定离开,以此成全你和我。我不要你们的施舍,我不要这样像乞讨才得来的感情。”他嗤之以鼻,状似满不在乎地道,脚步一刻也没有停,声音里掺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冬辰选择了放手吗?真是这样吗?所以他从不在我面前现身,又不忍我伤心,所以留下丝巾告诉我他还活着;同时以此引我回皇宫,回到烈焰明身边。冬辰,你真傻,我在坚持着爱你救你的信念,你却决断如斯。我以为烈焰明死守着爱我已经很傻了,想不到自己亦是傻得无可救药。我干笑两声,道:“我们都一样傻。冬辰说你才是最爱我的人!”
走在前面的烈焰明倏地停止流星似地大步,高大的身形定格在耀眼的阳光里,缓缓地转过来,阴睛不定地看着我。“你刚才说什么?”
“你以为他是可怜你吗?除了你的父皇,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莫过于冬辰。若不是为你,他会在明知道是死罪的情况下,还用假兵调兵救你么?若不是为你,在你登基之后,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我带走;若不是为你,他会让我假扮你的皇后么?若不是因为你,他会在我天牢之行的那晚告诉我你才是最爱我的人么?你已经拥有万里江山,他呢?他一无所有,甚至连心爱的女子也要让与你。倘若说公平,这才是最不公平的事。”
烈焰明斜斜地看着我道:“如果可以,我宁愿将江山拱手送给老师,也要让你爱上我。”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永远也没有也没有借尸还魂到焰国与你们相遇,那样我就不需要做这么艰难的决择。你知道吗?站在你面前的我原本是在几千年后生活的女子,只是因为时空错乱才附身到了你面前这具身体上。如果我所依附近不是这具身体,你和冬辰还会爱上我吗?”
“什么借尸还魂?什么几千年以后?”他显然听得是懂非懂,云里雾里。
“你别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不是花点点,也不是纱国公主。我来自数千年后的中国,根本不是和你同一时代的人,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做你的皇后。”
大概是领略了我的话意,他惶恐地捉住我的肩膀,道:“我不管你来自什么地方,是什么人,我只想你爱上我。”
“我原本不该爱上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是……只是你们长得太美好,对我太痴,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爱谁多一点。”如果不是我穿越古代的奇迹发生,我们三人的生命都不会有交集,更不可能出现如此错综复杂的纠缠相恋。
“等等,你说你自己也分不清爱谁多一点?也就是说你也爱上我了?”乍惊乍喜的表情在他脸上轮番闪现,他迷惑的眼神刹那间活灵活现。
“也许是吧!”到了这一步,我骗不了自己,所说的全部是真心所想。
“那就好,那就好……”他猛然搂住我,将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一身湿漉漉的衣衫将我身上人衣物也沾湿。“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我只怕一件事,那就是怕你一点也不爱我。”
泪悄悄湿了我的脸庞,我站在原处,心中念道:对不起,烈焰明,我不能为你停留。“我请求你让我走,让我去寻找冬辰,让我有时间想清楚何去何从。”
“难道近半年时间还不够你想清楚吗?”他放开我,自我苦恼地道。
我从怀里掏出所剩下的数十颗完好无损的莲子,朝他递过去,“我没有想,也想不清楚。你相信上天吗?我相信,不如就让上天决定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吧!”
“花儿,你这是何意?”他不明白地以手指着我手中颗颗饱满的莲子。
“我之前给你的莲子全是煮熟过的,现在我给你可以发芽的莲子。如果你种出并蒂莲,我就放弃寻找冬辰,花开之时即是我的归期。”
他沉默了许久,张开手,紧拢着修长的五指,缓缓地伸过来,然后又缩了回去,最后再次伸定在我面前。
我将从水晶盒中所取出莲子倾覆于他手中,说:“并蒂莲代表坚贞纯洁,也代表至死不渝的爱,死也不分开。如果上天眷怜,花开并蒂,就是我们的缘。如果上天让我先找到冬辰,那么我与你即是无缘。这一次,机会是公平的。”
他不说话,无法轻松地看着手中莲子发呆,因为它们决定着我与他的未来,太过沉重。
“一切因花开始,就让花决定一切吧!”我心中暂时坦然,望着雍容绝丽的他,雅步袅娜地退后,再退后……
他一直站在那里,不语亦无所动作,仿佛僵化的石头。直到我已走得老远,他才高昂着头,勉强地笑着说:“花儿,不论如何,在我烈焰明心中,你是唯一的皇后。我等着你的归来;如果一年不行,我就等十年;如果十年不行,我就等一辈子;如果一辈子不行,我就生生世世地等你。”
他红色的身影在阳光下像一团火焰,灼烧着我的双眼,他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旋,我恋恋不舍地扶着栏杆退后,看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娘娘!”不知何时,高成站在了身边。
“高成,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托付给你。”我从怀中掏出一笺素纸递给他。
“娘娘,这是什么?”他双手捧住纸笺问。
“我走后,你按纸笺上说的做,能解皇上身上的咒语。”
“娘娘,您又要走?”高成看看远处伫足而立的烈焰明,不安地道。
“是的,也许会回来,也许再也不回来。请你安排人将跟随我的两个丫头送回江州万花山庄,告诉她们我游历山水去了,以后会捎信给她们。”字字句句地交待完,我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心情仿佛一下畅快了许多。
“娘娘,您真的……”
“高成,好好照顾他。”朝烈焰明望过去,虽然情意渐浓,我却终于打住不言,从容地转身。直到渐远,我忍不住回眸嫣然一笑,那瑰姿卓然的身影尚在原处眺望。
那纸素笺里所写内容是寒桃庵庵主与我近半年来讨论得出的解咒方法,即取百草之露与百花之蜜,熬泡成茶,饮下即解情咒;因为茶有五行四德(五行:茶为草木之属,碳为火之属,泉为水之属,器为金、土之属。四德:净、静、谨、敬。),三才四福(三才:天、地、人;贵和也。四福:口福,眼福,耳福,心福。),配以天地精华之露与蜜,故能除咒。情咒一解,他和我的命运将不会再挂钩到一起。
如果说冬辰的爱是退后成全,列焰明的爱就是固执等待,我的爱则是追逐与承诺。如此初夏时节,我舍了锦袖花裙、鸾带绣履,踏上漫漫寻花之路,饥时食百草,渴时饮流泉。焰国之大,山水万千,每每举头望天,只觉得海阔天空,并不惧怕,因为我知道冬辰一直在我身边,总有一日他会现身相见。
焰国后世传说第十二代君主烈焰明极爱红莲,曾育出旷世奇莲,花开并蒂。宫人常听他对莲奏琴吹箫,终身不改。史载,他是焰国历史上唯一一位独娶一人的帝王,所娶女子名曰‘花点点’,热衷花草园艺,人称‘沁芳皇后’。
焰国民间亦有传说,曾有人在桃花盛开的时节看见宇文冬辰与花点点两两相依,游春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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