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饱睡一顿后竟在睁眼的那一瞬间想起了千寻,这是个连我自己都在讶然的想法。一个我恨之入骨的绝代美人。
可身体的舒适感却比思维要好很多,我洗漱了一番后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和几年前在北京时一模一样的脸,真心希望这一切的一切要真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原本的自己开开心心,吃吃闹闹,在平凡的现实中过着不凡的生活,然后遇到一个心爱的漂亮女友可以结婚,可以环游地球地度蜜月。
而如今,竟然已经被迫结婚,成了个有妇之夫三年有余。
而且还对一个不可能的人动了心思。
一念至此长叹一声,我推开门准备下楼吃早饭,可在开门看到对门的刹那,我的心不觉被触动了。我知道,我对门睡着的是千寻,原本我很反感她的如影随形,可她却坚持要睡在我对门的位置。
她说,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能第一时刻赶到我身边。
我猛然提起一口气,却在落下时将一些恨意也呼了出去。鬼使神差般我竟推门而入,千寻难的还在安然沉睡,似乎没有一丝将醒的迹象。
我看着她落在逆光下的完美容颜,心中或许隐约觉得对她是有一丝歉疚的。她那么温柔,那么美丽,那么深情,那么无私。
如果当初选择的不是我,或许很多人都会活得更轻松自在。
因为微光长时间洒在了千寻的脸上,她在梦中暗暗皱了下眉头,我不觉伸出手轻轻拂开了她脸上的碎发,清芬的发丝柔软一如它的主人,对我总是那么千依百顺。
一瞬间的阴凉显然让沉睡的人分外受用,不觉眉头舒展,睡颜安心。
不小心手指轻触到了千寻白瓷的脸颊,后者如梦初醒,缓缓睁开了眼睛,而我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僵在了原地。
显然,千寻也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她晨睡的床边,又惊又喜的眼中满含着难言的痴迷。看到这样的眼神,我本已分神的心再度找回了憎恨的初衷,我一甩手任她发丝垂落枕边,狠瞪她一眼,眼神不屑。
这一次,我反感的反应并没有将她眼中的欣喜抹杀干净,她赶紧起身披衣,目光却始终不离我身。
“相公,昨晚睡得可好?”千寻唤来店家为我倒了杯茶,并且熟练又完整地剥了个橙子给我。
我微一犹豫还是选择无视橙子,只淡淡喝了杯茶:“是小二让我来喊你下去吃早饭的,你赶紧穿着就下去吧。”
千寻赶忙拉住我说:“相公再坐一会儿可好?”
我不悦,道:“大清早的,坐着可非浪费时光,更何况今天还要去取船,没那么多空给你闲着。”
千寻微微低头道:“相公,三年来这是你第一次进我房间…”
我赶紧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又在自作多情了是么,你以为你生的比别人漂亮一些,我就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是吗?别做梦了!”
千寻的双手在身侧微微攥紧了衣边,依旧笑得很美:“不,相公你别误会,我绝无此意。自我嫁给你那天开始,我就愿为你一人低头。”
我忽觉可笑,便抛着橙子把玩了一阵,然后重重拍进了她手中:“那你就卑躬屈膝一辈子吧,反正抬起来我也不爱看。”
说完,我逃也似的从楼梯“咚咚”而下。
脑中回放着那颗被压坏的在一滴滴坠水的橙子。
那仿佛是千寻心里流也流不完的泪。
当我下楼后,我放眼一望,果然一二三四都已经早早定好了位置,热腾腾的各色早点正被一脸谄笑的店小二平摊上桌。
我也不知哪里来了气,竟对他们四个也摆出了不善的脸色,自顾自风卷残云地扫荡开来。狠狠咬着包子,重重夹着筷子,哗哗舀着调羹。
“相公你,怎么了?”小二一边缓我慢点吃,一边不明所以地问我。
我烦得头都快炸了,没好气道:“吃个早饭就点这么多,你们是不识数还是奢侈惯了啊!别以为哪儿都是你们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雨花山庄。胡惊涛总书记都说了要以骄奢淫逸为耻,你瞧瞧你们几个败家的。”
我用串着咬了一口的小笼包在空中戳点着他们几个,训斥得慷慨激昂。
他们四个面面相觑,似笑非笑的脸还是听话地谨遵了我的教诲。
然后五个人一起没命地吃完了两大桌子的早饭。
等到千寻洗漱完毕翩翩而至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桌子的残羹剩饭,可她竟然并无尴尬与怒色而是自然地为我端茶递水,舒缓心胃。
“夫人,可要再点一些?”从鄂说。
“不用了,看到相公吃得好,我也觉得好。”千寻特有的低缓空灵之声就算不带语调听起来都是非常让人心旷神怡的,更何况她每次对着我,都是温柔如水的依顺,“对了,相公适才说的胡惊涛总书记是谁?”
我闻言一愣,心叹我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呀,然后干咳一声说:“哼,你耳朵可真是又长又灵啊。”
小二立马跳出来嘻嘻笑道:“夫人的听觉目视都和她的武功一样的好。”
我心虚着昨晚可曾有什么梦呓之言漏出,但仍不动声色道:“是吗,那你昨晚可曾听到什么泼妇骂街的鄙俗之声呢?”
千寻抬头微看我一眼旋即低下头,摇头不言。
我放宽心,一推桌子站起来道:“就吃到这儿吧,趁着没日上三竿赶紧将船取了罢。我倒要看那不人不鬼的婆娘到底给不给得出真货,还是兜了一大圈就把我给耍了。”
我领着一妻四妾浩浩荡荡朝着千寻塔畔走去,一路上凡是站在街上的人俱都驻足而望向我们行了注目礼。我除了坦然受之,还是坦然受之。
不多时,便走到了七层分明盘旋而上的玲珑宝塔边,果然那个疯疯癫癫的婆娘已经坐在那鼎珠光宝气的金座上等我许久。
“小相公,可让我久等。”待我走进,她就甜甜开口道。
不过我却实在受不了这么直接的声形反差,赶紧道:“姑娘说好的宝箱可否就此交给在下了。”
她摇头晃脑道:“宝箱在船上,公子何不上船验货?”
我心思一转笑道:“你不是还有那九百九十五个美女姐妹,你若不想动。让她们拿给我看便是了。”
她毫不在意枯发遮脸,肌容萎灰,依旧巧笑倩兮道:“那好,姑娘们来几个把宝箱抱出来给这位白净的小相公好好瞧瞧。”
“是。”远处几重莺语叠声道。
不一会儿,四个轻衫幔裙的女子合力将一个鎏金嵌宝石的箱子抬到了我的面前,好家伙,这箱子着实不小啊!都能蜷缩一个我在里头了。
我抬抬下巴做了个示意,小三心领神会,忙将闩挪开,打开了箱盖。
霎时间,被释放的珠光宝气几乎刺瞎了我的双眼,再看周围的几人也都是微讶不语,那夺人眼目的奇珍异宝就这样毫不遮掩地展示在了我们面前。
猫眼石、髓玉簪、七宝如意、玲珑珊瑚、凤血玉、鹅蛋大小的黑宝石、天蚕丝面纱、手托金鼎…等等应有尽有,让人望之迷醉,哑然无声。
“这么多宝贝,还有些我压根叫不出名字看不出材质,姑娘,你这出手可真大方了。”我一边翻看,一边确定都是货真价实的无疑。
那坨东西,“咯咯”笑了几声,叹气道:“唉,我真可惜你这模样俊俏的小相公。这些东西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弃若敝履还来不及,可你只怕就要无福消受啰。”
我不解,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那坨东西道:“小相公可还记得我昨晚说过,我送你们宝船是想亲手将你们摆渡进鬼门关么?”
我点头:“这我记得,我还问你‘你与我无冤无仇,送我进鬼门关做什么?’来着。”
那坨东西道:“不错,冤有头债有主,你不一定亏欠我,但你可以好好想想是不是亏欠过阎王什么东西,来日他会向你讨还回来的…这话,小相公你一定要牢牢记得,这可是我临死之前唯一做过的一件好事,你可莫要到死都不晓得为何而死,那就死不瞑目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神神叨叨。姑娘这话太过迷信,我还是不信的好。”
那坨东西只是笑笑,并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示意那四个轻衫幔裙的女子将她连座带人一起推进了千寻塔中。
我看她远远而去的身形,依旧摇摆个不停,顿觉自此一别后与这奇人大概是今生绝缘了,便双手合圈放在嘴前,高声道:“姑娘,谢谢你的珍宝和宝船,我会代你好好善用它们的,后会无期了!”
逆阳远望,只觉那原本摇摆得悠然自得的身形蓦然一顿,而后及其清亮飒爽的笑声循循不断地传来,在水天交接的湖边晕出了入人肺腑的美境。那种不虚此生的洒脱在瞬间感染了我。
我心想。若是真如她自己所说她原本是一个或许比千寻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女子,那么她又该是个什么模样的呢?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美如幻境的人吗?
倏然间,一阵暖风而起。
“呀!我的画!”
不知是谁喊的一声。
在一片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的衣饰和飞发间,豁然夹杂着一张绘上了人像的宣纸画在空中起起落落,乍一眼看去,那画中人竟还生得十分好看。
我再向发声处看去,一个大眼睛娇俏的小姑娘站在一个画摊前急得一跳一跳,嘴唇紧抿,双眼焦急地追随着那张被风吹舞调戏的画,双手想够却又差之千里的无可奈何。
我用扇子敲了敲小四,小四在人山人海的长街上毫不费力地轻轻一跃一翻,就将那幅画托在了手里,稳稳落地。
而我则走到那小姑娘面前,问:“小姑娘,这是你的画吗?”
小姑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四一腾一翻然后就拿着画向她走了过来,张着眼睛许久才呆呆点了点头。
我一笑,就从小四手中接过画,可小四却将若有所思的目光从画上转移到我眼中,难得木讷的他也会露出这种微妙的表情。
我却并不在意,接过画一看。
竟然…竟然是她!
是幼鱼!
“你怎会有他的画像?”我忽然间失了方寸,一把抓着那小姑娘的胳膊就猛然发问。
那小姑娘眉头一皱,以为我想抢她的画,狠狠一把抓回自己的胸前,戒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告诉你,这幅画是我的收藏品,就算你富可敌国我都不会卖的。”
不成想这个姑娘的模样虽白净乖巧,分外惹人怜爱,可捍卫所有物的架势能量却不小。
我急道,指着那画上的人说:“小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要买你这幅画,我只是想问你这幅画是哪里来的?”
那小姑娘依然对我戒备,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咕噜一转,冷冷道:“这是我画摊上的画,当然是我画的了。难不成你竟以为我是偷来的!”说着说着那双大眼睛又对我横起来。
我大喜道:“我自然知道这不是你偷的,我只是想不到你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就能有这么栩栩如生的作画水平,令在下好像如见真人一般。”
那小姑娘似乎不领情,“哼”一声:“你别以为你长得比我高你年纪就有多大了,别倚老卖老了,指不定还没我大呢!”
我使了个眼色给撅嘴欲辨的小二,陪笑道:“是是是,古语皆云人不可貌相。在下就算虚长你几岁也是虚度的几年光阴,根本不足挂齿。”
那小鬼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疑道:“你说这画栩栩如生,令你如见真人一般。难道你认识这画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