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面抹了把脸上的泪,匆忙将衣服整理好,站起身的时候摇摇晃晃,重心不稳的模样,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好在用手撑住了灶台,她攥紧胸口的衣衫,隔着眼中的水雾不由自主地看向天上的那轮弯月,漆黑中的一抹皎洁,明明是一丝难能可贵的光亮,疤面却觉得,迟早要被黑暗吞噬的微末光亮,再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将药罐中的汤药到进碗里,两只手托着漆黑的碗,小心翼翼地迈过王大富横躺着的身子,闭着眼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倒退,伸手拔出他脑后的一根针,顺手插入她的发间......
推门而入,怕人起疑,夜里屋中是不点灯的,好在月光够亮堂,能分辨得出屋中的光景。
然而,床上是瘪的,手中的碗险些端不稳。
慌忙转头,捕捉到那条黑色人影,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阿玉站在窗前,身上披着那件被她补得一塌糊涂的黑色衫子,微微仰着头,半张侧脸镶着月光,乌黑的发掺着些暗沉的紫笔直的垂下,如一方黑色的瀑布,而他像黑玉笼罩下的一尊白玉雕塑,若不是那平坦的胸部,便是一尊美人雕了。
屋子里安静得过分,披着月光的男人似乎瞧着月光入了定,疤面不确定自己这个时候打扰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她悄无声息地走近,略有些犹豫地唤道:“啊......”玉字差点脱口而出,心中一惊,极快改口:“公子,喝药吧。”
男人没有动,疤面以为他没听见,又想开口,男人却突然转身走向床边,抛下一句:“搁着吧,冷了再喝。”
走到床边,坐下,然后倒头便睡,仿佛完全不记得方才自己答应了吃药这件事。
疤面叹了口气,将药拿到外头吹凉,试了试温度,复又端进屋中。
“公子,不烫了,药还是热的喝才好......”她果真像她娘一样啰嗦,明明长了一副丫鬟样。
男人眉头一皱,睁眼,起身,余光瞟过她烫红的手,顺带又掠过她凌乱的发,脖子上泛红的印子,眼中闪过一抹昏暗不明的复杂,面上却不动声色。
疤面始终低着头,仿佛非要用自己的卑微彰显男人的高高在上,这颗如尘埃一般的心容不得她……自尊!
男人心中冷哼,就是一个丫鬟。
抬眼看看那碗漆黑的药,又看看她恭敬的模样,不耐烦地夺过碗,一饮而尽,将碗塞给她。
眼睛一闭,再次倒头就睡。
疤面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坑洼不平的土碗,感受着屋内轻重不一的两道呼吸,竟抱着碗弓起了身子坐在脚踏上,靠着床侧的木板,看着高高的窗子里镶着的那枚月。
床上的男人便在此刻突然睁开了眼睛,“你认得我?”
怀中的碗嘭的一声滚落在了地上,旋了几个圈,居然没有碎,疤面无暇去顾及那只碗,背靠着床,手攥紧了裙摆,声音褪去了一分冷静:“没……不认得。”
诧异于他陡然开口的声音,似是这平静中突兀出鞘的剑刃,折射出默默寒光。不知他是察觉到了什么,胸腔里的心抖得厉害,她生怕,他即将或者已经认出来自己。
她不敢挪动分毫,仿佛此刻的细微动作随时都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问我的身份来历,如此放心我的存在,你倒是胆大,还是说……另有所图?”只听得那道声音蓦然在自己头顶上方宛如春雷般乍响,却携着丝森冷的剑气,若有若无地展现自己强大的压迫感。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了身子,像是只伺机而动的狼。
疤面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勒住了脖颈,越收越紧,失了所有气力,动弹不得。
“说!”冷冷的声音,下着命令。
说什么,他要我说什么!
疤面乱了,什么都乱了。
她以为他什么都不说,她也什么都不问,只是一个施救者和一个被救者短暂的关系,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以为便能一直这么相安无事下去。
她显然错了,她该知道的,她一直应该知道的,他是一头敏锐而极具警戒性的狼,能屈尊降贵蛰伏许久然后给她致命一击的人,怎么可能安心养伤而不作任何怀疑。
他受的伤,致命!
这样的人必然要对周遭的人进行排查,若是有那么一个万一,即便是她不说,他也会查到的:她活着,活着的漏网之鱼,哪里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道理。
他开始怀疑了,下一步会怎样?
“沉默……是因为我说中了么?”他凑近她的耳廓,低沉道,那样的声音有着一种隐藏的杀机!
她忽然起身,退开几步,在男人诧异的目光中,缓缓矮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碗,然后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可以猜测我想从你身上图些什么,如此,你大可现在便一走了之,趁我还未下手之前。但我想,你这条命想必金贵的很,走出这道门,这份金贵还能值几个钱?”她轻笑一声:“你现在还有半条命可以挥霍,我不会拦着你。”
说完,咬着唇瓣,转身便走,临开门之际,床上许久未做声的男人,突兀得笑了一声,仿若三月春花未绽的含蓄,又带着点映日荷花盛开的张扬,他在月光下的脸清冷,高贵,而又带着些兴味,缓缓道:“姑娘此刻,着实有些不讨喜。”
疤面没敢顶嘴,听不明白却也不想明白话中意味,开门,离开。
背靠着屋门,才松开了咬的发红的唇瓣。
脑中盘旋着自我的质疑:她为什么害怕他能认出自己,为什么?
莫非是……贪生了吗?
心口一缩。
她牵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却淌下了一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