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暖像霜打后的茄子,蔫蔫的连之前定下的旅游都不太想去了。
骆丞画周末送走林秋静,周一中午去茶水间时经过外面大办公室,恰好听到几个人围在一起聊天。
嗓门最大的小许背对着他站在云暖之前的座位边上,一边猛拍胸口一边嚷嚷:“你说的是真的?天哪天哪,我们小暖怎么会碰到这种事?不行不行,我得赶紧给她打个电话,幸好被泼的是水,要是硫酸……天哪天哪,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一听云暖的名字,骆丞画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他极少关心工作以外的事,几乎从不主动搭话聊天,但因为是午休时间,所以即使回头一看这不是让人又爱又恨的“隐藏boss”骆总吗,众人也一点儿不胆寒。再则这件事太过惊悚恶劣,云暖在公司的人缘又好,所以大家七嘴八舌地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云暖那晚的遭遇,看到的人不少,后来等警察的时候,有人叫来了这幢办公大楼的物业人员。虽然知道云暖没什么大碍,但这种事情多危险啊,所以物业今天特意派发了提醒,并亲自过来探望云暖,希望她不要有心理阴影,却不料扑了个空。
物业人员想当然的以为云暖是因为这件事才辞职,而且小姑娘吓坏了,辞职的速度飞快,于是如此这般一番感慨,众人才知事情经过,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骆丞画惊得几乎要上前质问说话之人,他没想到那天晚上云暖会遭遇这种事。
该死的,是他让云暖等在那里,又迟到的啊!想到那天晚上他开机时收到的那么多云暖的来电提醒,骆丞画的心都揪了起来。
一旁小许拿着手机,都快哭了:“惨了惨了,小暖的手机关机,我联系不上她!”她焦急地原地打转,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然后她猛地一拍脑袋,低头拨弄手机,“镇定镇定,我看看她有没有上q或微信。”
骆丞画留下一句:“她回复了你马上告诉我。”水都没倒,拿着空杯子回到办公室,调出云暖的档案,照着上面的家庭电话拨打过去。
空号!
骆丞画不敢置信的又拨一遍号码,仍是空号!
云暖主管人事,要是这样骆丞画还猜不到资料是被她提前动了手脚,那么他也枉被人称一声“骆总”了。
可是……这么做的理由呢?那晚的事是个突发的意外,云暖在事发前已经正式办理交接手续,并上缴公司的门禁卡与钥匙,不可能再折回来进公司修改资料。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云暖就暗中修改了自己的个人资料?
骆丞画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突然辞职、电话有误、手机关机,这一切都是云暖蓄谋已久的?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仍不敢相信,之前两个人明明好好的,云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做得这么绝?
他打电话给警局的熟人,层层传递终于确定云暖那晚除了被泼水,没有受到更多有形的、实质的人身伤害,他又拜托熟人一定要重视这次的事件,挂了电话后他才失力地靠上椅背。
半晌后,骆丞画重新振作精神,调取那位保安的个人档案,给另一位朋友打电话。他还是不放心,他绝不会让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
.
接下来的时间骆丞画完全没心思上班,他想起之前他问起云暖的新工作,云暖只道是家小公司,名不见经传,说出来他也没听过,就扯开话题说到其他事情上去,等他此刻想找她,才发现除了手机和q/q,他竟然不知道云暖的其他任何联系方式。
然后他打开q/q,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云暖竟然从未加过好友,云暖一退出君和集团的总部管理群,他连临时对话框都点不开。
骆丞画从小许那里要来云暖的微信和微博,求加微信和q/q好友的消息迟迟没有通过。他登陆微博,把首页提示的数量夸张的新粉丝新评论新转发以及新私信直接关闭,然后搜到云暖的微博,看到她最近更新的那条微博只有短短四字。
往事随风。
骆丞画一看发表时间是6月1日,就明白这条微博的含义了。可是为什么?就因为他迟到?或者因为那天晚上的意外?她生气她可以朝他发火,她害怕她可以告诉他,他不明白云暖为什么会做下这个决定,甚至单方面的都没有知会他一声。
她不是还要利用他一争外婆的房子吗?他已经做好了被利用的准备,她却要半路放弃了吗?
骆丞画看着q/q聊天记录里他和云暖的临时对话框,明知点不开,却总是忍不住去点。他总是不自禁地在心里怀有期待,他期待那个熟悉的头像跳起,就好像云暖还在他的身边,还会时不时带给他小小的感动与喜悦。
骆丞画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更烦躁不安。他很少有这种情绪,不长的时间,他早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云暖的存在。工作时的转身可见、下班后的相约相伴,不动声色间侵入他的生活,他不想承认他心里十分想念云暖,又十分担心云暖。
云暖只是辞职跳槽、手机关机而已,她甚至没有离开这座城市,但却像突然消失了一样,而他,再不能在想她的时候,一次转身、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就看到她的人,或听到她的声音了。
一想到公寓里空荡荡的,他回去只能对着四面毫无人气的墙壁,骆丞画就觉得难受与煎熬。他松开衬衫领口的钮扣,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清晰地不想回家,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强烈地想见云暖。
他不知道怎么了,他觉得他正在失去云暖,而这一切不受他控制,他想起那天午夜梦回时的揪心与绝望,调转车头直奔云暖家楼下。
云暖的手机还是关机,骆丞画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换了号码。他坐在车里,看着不时经过他车边的人,有早早吃完饭散步的老者,有拎着东西匆匆晚归的中年人,有说笑着相偕回家的年轻情侣,还有背着书包哼着曲儿的天真学生。
唯独没有他心里的那个人。
看看时间,七点多,骆丞画抬头,六楼那扇窗户不知何时已亮起灯。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云暖应该在他之前就已到家。他没有贸然登门,只是第二天来得更早。
第二天云暖还是比他早。
第三天骆丞画提早下班,四点半就去云暖家楼下蹲点,然而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他都没有看到云暖。六楼的那扇窗户只是亮了一小会儿,很快又没入黑夜中。
.
一连几天,骆丞画都像个阴暗又卑微的偷窥者,蹲守在云暖家楼下。有天云妈妈随口跟云爸爸聊起,说这几天她家楼下多了辆车,也不知是谁家的,她好几次下楼倒垃圾时看到,车子里面黑乎乎的好像还坐着个人呢,想起来还怪可怕的。
不说云爸爸没留意,一说云爸爸越看越觉得那车眼熟。他问云妈妈像不像小画的车,云妈妈听了当即噔噔噔跑下楼,一敲车窗,嘿,还真是骆丞画。
云妈妈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画,真的是你啊?你在这里等朋友吗?吃饭了吗?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骆丞画这几天都快忘了吃晚饭的感觉,乍然听到这样的邀请,他眼眶一热:“阿姨,小暖在吗?”
“囡囡啊?她不在,她前两天出去旅游了,要周末才回来呢。”云妈妈看着骆丞画,迟疑地问,“你来找囡囡的吗?要不要我给她打电话?”
莫怪云妈妈起疑,骆丞画要是来找女儿的,完全可以打电话或登门,不至于在她家楼下干等几天。
骆丞画收敛起情绪,恢复平时的理智冷静:“她是不是换手机号了?”
一说这个云妈妈就来气:“是啊,好好的说辞职就辞职,还换了手机号。也不知她搞什么鬼,你说君和多好的公司,她在那里做了五年,怎么好好的就跳槽了呢?哎,她从来不跟我们说工作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司里有人给她气受,她做得不开心了。”
云妈妈看着骆丞画,那是她一路看着长大的孩子,说起来这孩子打小和云暖亲近,后来要不是怕早恋影响女儿学习,也许现在会不一样也说不定。以骆丞画的条件,妥妥的金龟婿,云妈妈想想还挺遗憾的,当即就把女儿的新手机号和新公司告诉了骆丞画。
骆丞画听了差点儿没气结。那真的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规模小,发展前景也不看好,完全没法和君和集团相提并论。骆丞画一直以为云暖是假辞职,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真辞职,更没想过她可能工作得不开心。
这几个月,他感觉得到云暖对工作的认真与热情,也看得出云暖在公司的人缘不错,又有五年的资历打底,怎么都不像会无缘无故受人气的样子,那么她为什么会不开心?是因为他吗?
他当初……是不是应该尽力挽留?
骆丞画心里滋味难言,一路上都在想云妈妈的那句话,“哎,她从来不跟我们说工作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司里有人给她气受,她做得不开心了。”
他心神不宁地回到公寓,恍恍惚惚地想起去开信箱,赫然看到里面的钥匙和门卡。冰凉的钥匙握在手里,他却觉得阵阵烫手。打开门,拖鞋屁颠颠跑过来,凑近他汪汪两声,然后一屁股坐在那双女士家居鞋上。
有时候骆丞画也觉得奇怪,拖鞋是林秋静送过来的,他养了些时日,又被云暖捡走,论相处时间云暖最短,可拖鞋与她最亲近。看到林秋静和他时,拖鞋会叫几声,但每次云暖来,拖鞋会冲过去等在玄关,隔着门就开始兴奋地大叫,等看到云暖,再一秒改变画风,摇头摆尾各种无节操地舔缠她的脚。
公寓里到处都是云暖的痕迹。吧台上快垂到地板的绿萝,茶几上插着百合的玻璃花瓶,阳台上大到茉莉、月季、小番茄,小到多肉、铜钱草,云暖极爱花草,不知不觉间竟陆陆续续搬进来这么多,把他的公寓布置得温馨又生机勃勃。
骆丞画在沙发上坐得久了,恍恍惚惚地觉得云暖还在玄关、客厅、厨房里忙碌穿梭,耳边一会儿是她的笑声,一会儿是她嘟嘟囔囔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抱怨,又像是吐槽。他听不真切,下意识地侧过左耳,追问:“什么?”
两个字打破幻觉,他猛地清醒过来,公寓里哪里会有云暖的身影。他觉得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出差之前他们明明还好好的,出差回来约她时也全无异常,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就算生气,就算离开,至少也该明明白白的不是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接他的电话,连还他钥匙和门卡都要趁他不在,一声不响地放在他的信箱了事!
她究竟把他当成什么,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她究竟凭什么这样对他,十二年前如此,十二年后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