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丞画停步,他背着光的脸上看不清神色,唯有那双眼眸幽暗静深:“到了,就这家。”
云暖偏不肯放过他:“是太忙了?还是没有那份心情了?”
再忙也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没有。就跟这么多年他从不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写过一封信,那只是因为他不想而已。至于是觉得没必要所以不想,还是没心情所以不想,又有什么区别?
骆丞画别过脸,率先往里走:“先吃饭。”
云暖步步紧逼:“如果我想听,你会拉给我听吗?”
骆丞画头也不回:“不会。”
“为什么?”
骆丞画再次停步,不耐烦地道:“不为什么,以后别再问了。”
之前云暖不知道,所以从不曾深想,只以为多年不见,骆丞画变得有些情绪无常。她记得她小时候再如何笨拙或闹腾,骆丞画都不会有一丝不耐,再看他现在的反应,那也许不是他性情大变,而是被踩到了最痛处?
如果他因左耳失聪,被迫放弃大提琴,那的确会是他的最痛处。
骆丞画看云暖低着头,不动也不吭声,忽然有种深深的疲倦。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生病,不知道他因此一耳失聪,不知道他再不能拉大提琴。她不喜欢他、拒绝他的感情,却仍是把他当成那个会拉大提琴给她听的邻家哥哥。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暖,仿佛看不见的视线里,正进行着一场无形的生死攸关的拉锯较量。片刻后他像是妥协一般,声音涩然:“琴不在。”
这是推脱之辞,背后的潜台词既非他想拉琴可惜没琴可拉,更非若是琴在,他就会拉给她听。云暖抬头看骆丞画,她想问他怎么会这样,他的左耳为什么会听不见,是因为十二年前的那场病吗,所以他才放弃了大提琴?
她更想问,那段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什么不联系她?他就一点不想她,一点不需要她的陪伴与安慰吗?可她什么都问不出口,她心里难过到几乎落泪,可她知道她的难过不及他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这个人那么难过,却什么都不愿意跟她说。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什么都不说,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他掩饰得好,她就什么都没发现。
.
回市区的路上,经过一家琴行时,云暖示意骆丞画停车。不一会儿,云暖抱回来一把大提琴,磕磕碰碰地把琴塞进车后座。
骆丞画脸都黑了,僵着声音问:“你什么意思?”
云暖深深地看他一眼:“哦,我刚买的。”
骆丞画觉得不是云暖疯了,就是他疯了:“退掉。”
“为什么?”
又是为什么,这一晚上云暖已经问过两次为什么了,她就非要他把话说尽了吗?骆丞画被逼到绝境,蓦地生出一股狠劲来:“我说过,我不会再拉大提琴,你买了也是白买!”
云暖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彼此僵持、视线对峙,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明明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骆丞画却觉得耳边嘈杂得像是难以忍受的耳鸣。最后他用力捶了记方向盘,掏出钱包扔到云暖身上:“琴的钱算我的。”
云暖捡起钱包,想起两人重逢时,这个人也是要给她钱,就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她低头盯着钱包半晌,刚想打开,横生过来的一只手却又忽然把钱包夺了回去。
骆丞画单手握方向盘,另一手把钱包里的钱悉数抽出来递到云暖跟前。
他是在……紧张?钱包里有秘密?云暖盯着眼前少说也有六七千的厚厚一沓钱,蓦地用力甩开手。
大红钞票掉得满驾驶座都是,有几张落在骆丞画的腿上,摇摇晃晃要掉不掉。云暖看也不看,她把手枕在脑后,直视着车前方,半晌后方缓缓笑道:“别误会,琴不是买给你的,是买给我自己的。”
那只是一个入门级别的大提琴,不值这么多钱,更不能和骆丞画的那一把相提并论。骆丞画的大提琴是她母亲的遗物,由国外某著名大师亲手制作,价值不菲,所以即使骆丞画这辈子都不再拉大提琴,也绝不会把琴丢下。
那么没有在骆丞画的公寓里看到那把琴,唯一的解释就是骆丞画没把琴带来n市。
他根本没把n市当成久留之地或栖身归宿,难怪第一次看到他的公寓,就觉得干净到不像有人居住,没有任何绿值,几乎看不出生活痕迹,因为对他来说,那只是个睡觉的地方,类似酒店或旅馆,而不是家。
也是,他搬离n市那么多年,这里又有什么值得他留下?而她有的,不过是这不足一个月的辞职交接期而已。
.
很快骆丞画就感觉到云暖的转变。
自从提出辞呈后,云暖鲜少对他笑脸相迎,也不再有说不完的话,然而那天之后,骆丞画敏锐地察觉到云暖身上那种不情不愿的刻意疏远没有了,q/q聊天时,她的回复也不再是简单的“嗯”“啊”“哦”。
骆丞画心思缜密,所以即使云暖的这种转变一开始不甚明显,他也没有错过。到了周末,他借口加班,试探着请云暖帮忙照顾拖鞋,果然没有被拒绝。
周六骆丞画孤零零坐在办公室里,一会儿想云暖什么时候会去他的公寓,一会儿想云暖会在他的公寓里做什么,一会儿又想云暖中午有好好吃饭吗,诸如此类,哪里能静下心来工作。
偌大的办公室,明明只他一人,可他想着想着,总觉得云暖也在。她敲门,开门未语先笑,半边酒窝醉人;她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偷瞄他,然后飞快地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坐在他的对面,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很镇定,脸却微红……
这样魂不守舍的勉强熬到下午,骆丞画再坐不住,仿佛舒适的办公椅上突然生出许多钉子来。
.
云暖中午慢悠悠晃到骆丞画的公寓,喂完拖鞋,又带它到楼下晒太阳,回去后还给它洗了个澡。忙完这一切,她看看时间还早,拿出之前网上买的小舞狮服,生拉活拽的往拖鞋身上套。
云暖边套边笑,等好不容易给拖鞋穿戴妥当,早已笑倒在地上。她抱着肚子瘫在地板上,伸手去够沙发上的手机。
拖鞋穿着舞狮服,大张的狮嘴里露出两只骨碌碌的圆眼睛,活脱脱一只喜庆的小狮子。它愣愣地看着云暖,不太明白女主人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然后就跟突然启动的发条似的,欢天喜地得围着云暖蹦跶起来。
骆丞画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云暖歪倒在地上,一边举着手机追着拖鞋拍照,一边笑得直抹眼泪。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裙摆因她的动作,撩高到膝盖以上,露出她曲线完美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远远看去,犹如一截弧度优美的白玉,凝脂一般润泽无瑕。
拖鞋穿着大一号的舞狮服,走路都别扭,它摇摇晃晃地跟女主人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听到门口的动静,跌跌撞撞的冲过去迎接男主人。云暖举着手机跟拍过去,这才发现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骆丞画。她连忙坐起身,顺了顺散乱的头发,清清嗓子,道:“不是说要加班到晚上吗?”
她原本打算给拖鞋喂好晚饭再回去,没防备骆丞画会提前回来,刚才和拖鞋疯闹过了头,竟然都没听到开关门声。
骆丞画跟着清清嗓子,终于回过神来似的,把拎着的菜放到厨房:“事情顺利,忙完就回来了。”
事实上他这一天待在办公室,工作效率为零。
拖鞋是个鬼精灵,一听袋子的声音就知道有好吃的,连忙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上骆丞画,想分一杯羹。
云暖一看它那模样,忍不住又笑起来:“不行了不行了……爱玛实在太好笑了……怎么会这么好笑……”
骆丞画低头看脚边的拖鞋,跟着笑:“这是什么?”
云暖跪行几步,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笑得眼眸含水,又黑又亮:“网上有人给她家狗狗打扮成这样,我觉得好玩,就买了件一模一样的,你看拖鞋现在是不是特好玩特喜气特逗?”
拖鞋完全不知自己大了一号,跟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猛然撞到厨房移门,一下子懵了。云暖真是笑得肚子都痛了,她爬过来几步,举起手机给了懵逼的拖鞋一个特写,然后把拖鞋抱回客厅。
骆丞画看着这一人一狗,声音都不自觉温柔下来:“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云暖一怔,过了几秒,她才跟逗孩子似的,把拖鞋高高举起来,笑着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