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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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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部{情起}]:第二十四章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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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雄浑的语气里,看不出丝毫病孱怏怏;皎若明星的虎目烁动着刚强的毅志。内院大殿,李绩匍匐在高宗脚下,举止朗朗、体态铿锵。

    高宗正在阅览杂书,得闻李绩前来,忙合了卷轴,向着前方萎地的将军微点一下头:“平身吧!”尔后,脊背突靠向后方椅背,玩心荡起,目光轻侧,但不怨怪,“徐懋功呀徐懋功,你是朕第一个叫到内庭商议事物的臣子,却也是最后一个前来的。”

    “皇上凑趣臣了。”李绩有条不紊的起了腰身,淡淡还之一笑,“臣身体多有不适,便告病家中歇息两日而已嘛!”虽明显一席虚假掩饰,但经久沙场磨练,早已入骨三分的将军特有豪情没有隐退、显露无疑。

    高居龙位的李治,有意掩住厚唇处,一抹因有七分把握,而暗自欢欣的微笑,重新震了嗓音,神情严肃下来,语气亦放低沉:“朕今日宣将军入殿,是为这样一件事......”于此,略施停顿,又转话锋,眉梢依稀无奈;身体轻探,俨然一家人的亲热非常:“朕欲立武昭仪为后,可遂良拼命反对......既然他为顾命大臣,声望摆在那里,朕该如何进展?这事情,是不是便只能算了?”话语完备,目光定格向面前老城将军,希翼昭然若揭,只待懋功回话。

    朱红的宽袍中央,一条流苏束腰轻磕着华美大红软毯;内殿静谧无声,只余细碎的纱幕合着彩绘的橱窗细风,来回荡漾,发出瑟瑟肃响。

    象征帝王威仪的九级阶台,在日光辉映、交错下,斑斓着高贵的琉璃韵致。高宗屏息凝神,潭水悠远的朗目经久凝视、定格向海中浮萍样的将军,生怕惊走般。

    李绩沉默许久,再开言间,军人洒脱与豪气突蜕变为老城及不屑,只一句:“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如此简单,听来轻飘。

    聪慧如李绩,他并没有对此包藏繁杂政治的事务妄加看法,甚至没有从正面回答。只殊知,这样一句话语才一出口,便使得媚娘在后位冲击路途之上的种种不利局面,皆数化为泡影,乾坤挪移了!

    册立谁为皇后,根本就是陛下家中私事,又何必要前来发问不相干的外人?固此,臣不表态;可陛下也别忘记,臣是外人,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也都是外人呀!关键的是陛下自己的主意,陛下心中如何想,如何去做便是呵!

    表面看来,李绩只围绕着皇后问题进言;实质剖析一下,却是在谈皇权内涵。无论事务对错,皇帝都要行使自己本身该有的权利。超越换皇后事务性质,回归皇权的基本现实,便是最有利的说辞!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高宗一颗极近干涸的焦灼心灵,只在这须臾间,宛如天降甘霖般畅快酣甜;茅塞顿开的同时,又似醍醐灌顶。

    回想往昔,媚娘曾再三叮嘱高宗要留得李绩在朝;眼下再看,不得不钦佩她一贯敏锐的洞悉。李绩是朝堂之中唯一可以跟长孙无忌分庭抗礼的官员,正因有他牵制,永徽朝局,才不至于被无忌彻底收到囊中去。

    以李绩一句话为分水岭,朝中局势便俨然滋生为“拥护”、“反对”两种相悖的派系,而不再单单为皇帝一人执意妄行。如此一来,皇帝便可以上下其手、有所定夺及作为;两派意见,选定一派便可。此时此刻,高宗顿觉掌心发烫,胜券在握了。

    速战速决的谋略手法,岂是无忌一人专长?高宗当即行下一道急旨,将褚遂良贬往潭州担任都督。

    褚遂良遭到贬斥,以无忌为首的反对派别顷然便沉寂下来,掩旗歇鼓,再无可寻匿声息。

    狐狸般灵活多变的无忌,已经清楚的洞悉了高宗这股久蓄心底的愤怒,知道他已经拉下脸面,不再留得情面。皇帝发威,纵天大权势的臣子,又岂有不肆惮之说?到底身为凡人,人性之中见惯不怪的懦弱一面占据上风、滋生退避心思,识时务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废王立武事宜进展到这里,高宗与媚娘已经占据了征战中绝对的高地,甚至可以说胜局已成,只等那一声高昂的钦定鼓乐,打破阳春沉憨的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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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米阳光,照耀两种心情。

    “最近种种,皇后可都听说了么?”

    淑妃讪讪的语音凉薄在闭目小憩的悠怡耳里,悠怡略蹙眉,嵌红玛瑙雕唇的金凤饰冠在这抬眸霎那,忽而折射太阳七色华彩,显得耀目非常:“珍儿,来我这里,都不遣人通传了?”并非有意苛责,实为顺势一问,抛过懒懒一个眼神,流转空中,恒久迷离。

    “王悠怡,你少跟我摆弄大唐皇后的架子!”萧珍伶俐接口,妙目清波点染心火绵亘,唇畔一抹巧笑招摇的如同三月春花,娇嫩、烂漫、张扬......太多太多,无不为着往后多灾的宿命敲响丧钟:“你把武媚娘召回来,不就是想利用她跟我争宠,达到你看笑话的目的么?呵,现在呢!你连自己的位子都快保不住了吧!”语尽,女子双颊润红,夸张的微扬卷睫,宣泄出一个不羁、癫狂的笑;这笑容,分明是微殇的,因为女子长睫一直在颤,难掩清泓泪渍。似笑悠怡,又似笑自己。

    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也似冰......

    又一阵干燥微风拂过地表,漫漫向远处、更远处延展,无声无息、无边无际。春阳继续透过青蒙蒙的晶天,映射下婆娑舞姿,竭力散发周身热量,似欲将大地烤焦。然而,它到底低估了时事的定局,纵使将自身有限力量之中所有的源泉撕裂、再爆破出来,春季微阳,又如何拼得过钦定好的烈夏酷暑?其结果,横竖逃不过一个篱落归途。

    可面对权力,忍耐与豁达是最致命的弱点,它只会使权力更加懒惰;而一个仅凭单纯与惯性行事的政权,只能滑向更为深不见底的罪恶深渊!

    悠怡没有开言,依旧如同往昔那般,默默将一切收到眶子极深处。略扫精桌清茶,见已经散去滚烫的雾气,便抬袖盈过,无比闲适端起,半空滑出一道空灵的弧度;那双手在华光投射间,纤细美丽的如同琉璃。艳红小口略将清茶入喉,微苦、既而是涩,回味悠长:“这雕梅的味道很不错,酸酸甜甜,要尝一个么?”平放茶盏至桌面,悠怡又向周旁果盘处拈了一粒玲珑小巧的蜜饯入口,动作飘逸如梦。

    雕梅是大理特有的美食,因碉镂花纹而得名。制作时,需选取上好盐梅,然后用澄清石灰水将盐梅整粒浸泡;取出凉干后,再使刻刀于梅肉之上雕刻出连续曲折的花纹,从空隙挤出梅核,中空如缕,轻轻压启成菊花状、锯齿形的梅饼。放入清水盆里,撒少许食盐,以去梅子酸味;然后放入砂罐,再用上等味料浸渍数月,待梅饼呈金黄色时,便可完成。

    晶莹剔透的雕梅小食,韵味清香而脆,酸中带甜、沁人肺腑。

    “你......”珍儿一时里噎在当地,说不出话;苍白的面眸泛起颓然的荒凉。泪水凭借风势,散落飞花、坠入哀土,迅疾湮灭无踪。

    空旷的殿宇,就在这一转瞬,忽而显现一种诡异的窘迫;阵阵不祥之感漫溯过四野里,本该林立宫娥的空旷静处。

    于此同时,微掩的房门被撞开,有粗鲁兵丁带一脸骁勇漠漠,迅捷跃出进深,径直冲入眼下死气鬼魅偌大的宫堂。

    还尚且不及悠怡、萧珍意识到外界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情形,便已被兵士不由分说反扭起来,束缚手脚。

    紧接着,一身明黄龙袍便服的高宗稳着步子进来,情态威仪、目光锐利;身后不远处,是一身华丽大红滚金边朝服的新城公主。

    “这么快,便动手了?”无数次的看过,只这一次,眸光没有爱意。取而代之,只是层层严寒;自珍儿心底根源处蒸腾、翻卷起的锐利严寒。

    这一挑睫,治此时此刻精心设计、尽是帝王威仪的面目,忽牵一瞬失神;新城体察入眼,急忙扯了一下九哥龙袍袖角。高宗才振作,倒未多说什么,只一挥袖,便有宦官请了圣旨宣读......

    “王皇后、萧淑妃,谋行蛊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

    一语渐尽,纵早已有所洞察体悟,当真相摆在眼前,却也不免呆滞。萧珍久久定格于肃杀殿宇,宛如泥雕木塑;一抹华彩透过开合半扇的窗子,微妙筛落进来,正正耀在珍儿娇躯上面,形成一件天然的烁动裙袂。

    林立四方的侍卫兵丁紧架住二位柔弱女子纤嫩的香臂,粗鲁蛮横的朝着门边拖过。

    就在这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素日里一向沉稳端庄、识礼周成又不喜多言的皇后忽而挣脱久压于心底里的万般情态坟冢,兀然一阵狂笑,亦唤回了木讷中的珍儿;影影绰绰的婆娑身子合着笑意微颤,眼泪细碎,语声绝望,甚至凄美:“李治!做了这么些年的夫妻,时至今日,你却可以费尽思量、如此决绝、狠心的置我于死地......可是你知道么?到现在,我连恨,我都不忍心恨你啊!”悠怡凄艾的绵长腔调,捻辗了一路;蜿蜒的甬廊宫道,似乎也因这语声,愈加缄默的耐人寻味。

    “大家且来说说,这样的事态,合理与否?”像是因为惧怕高宗一时涌动怜意,旁生节外枝丫;新城忙不迭的斜跨一步上前,灵眸流转,双手合十于胸口、极近柔媚虔诚:“一个只识得种地的田舍翁,一年间多收成十斛麦子,都可以一高兴便休掉夫人、另择心仪者。何况如今皇后获罪,陛下想要册立自己心仪的女人为后呢?还需要征求旁人见解、接受一切絮絮叨叨的品头论足么?”

    一语完备,掷地有声;引得室内一片嘈杂躁动。

    但是,只有高宗一人听明白了妹妹话中真正所要表达的深藏含义。

    种田老汉想要另换夫人,便是说换就换,可皇帝呢?欲立一位皇后,却尚需有求于朝中臣子。言外之意,大唐的皇帝,还不如一个田舍翁!皇权篱落,有名无实......

    这样一句话,从自小围绕媚娘身边长大,耳闻目染诸多政治变机的胞妹口中诉出,定然不是单纯玩意。她是在有意激励高宗,坚持走下,竖立信念,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至高政治核心......

    永徽六年十月十八日,唐高宗正式颁行册立武昭仪为后诏令。并废除太子素节,安置显州;重立李弘为储。

    永徽六年十一月一日,司空李绩躬身赠皇后凤玺,武后正式成为大唐国母。

    躬身历经、并苦苦抵御内外二庭僵持多年的坎坷、艰苦政治斗争;如今的武后,已经最直接的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权力,那种君临万千众人之上,享受无数膜拜的迷人感觉......此时此刻,她那只伸向纷繁政局中的手,已经再也不愿收回来了。

    同日,媚娘于肃立门接见诸文武,为中国五千年幽幽历史长河中,皇后接见文武开了空前亦绝后的先河;其气势,有如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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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蹦跳而入的公主,急对两旁宫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于跪落佛祖金像下薄团的女子近前处,收了欢快步子,提裙踮脚移过,如酥指尖由后轻轻罩住媚娘双眸,却是童年时期惯有的游戏。

    果不其然,媚娘莞尔浅笑,也未挣开回身:“令月,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玩心了?”

    新城一听唤,盈盈松开媚娘秋眸,欢跃一阵笑语:“好姐姐,也不让让我呢!”边说话间,灵巧转了步子,跪坐于媚娘对面薄团上,忽一抬眉弯,“姐姐,如愿以偿成为皇后,应该高兴才是,却又为何......眉心残存忧愁?”

    “你是不知。”见新城已经瞧出,媚娘索性便将眉目颦下,喃喃徐缓吐露:“我曾经做过你父皇的才人,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今,又被你九哥册立为后,天下之人,有的,颇具为词。”缘由诉尽,女子垂下眼睑,于喉咙处幽幽叹出口气来。

    “原来如此......”新城思量须臾,微颦的眉目忽而疏朗,面目侧过,语气婉转如泉:“姐姐告知九哥,要他向天下正式拟诏,就说......册封昭仪为后,原是奉了先皇旨义!嗯,贞观末期,先皇病重,见太子辛苦服侍左右......一时动容,逐,将身旁武才人赐予太子,许得自己百年之后,才人侍奉于其。”娟秀眼睑闪动内慧光芒,如花丽唇勾勒一抹浅浅的笑:“如此一来,既成全姐姐美事,又显露九哥之忠孝。纵然旁人不信,还不也是只得姑妄听之?大局已定,谁人又敢闲来无事,挑衅圣上威仪?”

    媚娘边听着,不由缓缓点头,心下一阵开悟,烦闷全消。须臾过后,如水眸子重新迎向新城,却是另外一个话题:“现眼前,我们跪落在佛的脚下,你又可知道,观音菩萨为何只成菩萨、不成佛?”

    “因为菩萨长出千手千眼,发誓要利益天下众生。”新城款款回复,不置可否的迎合向媚娘。

    “那么佛与菩萨,谁得到的香火、敬仰最多?”媚娘俯身拜了三拜,又是淡淡。

    新城凝看媚娘圣美的侧影,略微歪头:“嗯......不知道;或许,一样多吧!”

    “这正如同政权的高明之处!”媚娘豁的起身,较好的容颜迎向莲台金佛,除却睿智干练,不见其它烟火情态,“不在乎所谓高低,在自己心里,每个人都是王者!我们敬仰佛、敬仰菩萨,可我们却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答应给予我们什么、不给予我们什么。一切基业因果,一切美好前途,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修来的。他们不会偏袒每一个人,他们的职责,只是让这因果成功、无误流转在三界轮回中;对于我们,只要知道他们曾答应会赐予我们平安喜乐、成就芜杂心事,这便够了......无论你曾得到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都与他们无关。因为作为一个人,一个有心气的女人,生存的全部秘密便是在于随时准备报之以付出冷酷的代价为座右铭。”媚娘漠视一切的睛眸里,蒸腾着隐隐的傲气,隐隐的虔诚:“而他们”目光再次错落向莲台金佛,尔后匍匐下去,“便是我们不动声色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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