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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愿得斯世一心人—白首韶华不相离

    是什么时候起,这般痛恨长孙无忌?我已记不清晰。或许,早在长安街道与恪那一擦肩的邂逅开始,便恨了吧!因为我感知了恪的一切,那水火不容的极端感情时时交织于他一颗英雄心怀之中;狂傲不羁的性格里,隐逸着无可奈何的惆怅、英气逼人的俊朗与卓尔下,匿藏着无人可以尽数读懂的落寞与沧桑。我不能自拔的深深爱上了他,不苛求些什么,只是爱了、便爱了,亦从未想过争取什么结果。这种感情,仿佛早在千年之前便有着的,固此,更像一个神话。而治,却是真实的,亦是我爱着的,近在眼前的......这便注定是一个乏力不堪的灵魂,一个人的灵魂之中,承载着两个人的生命,我自己的、还有恪的。我要以这样一种方式,让恪的生命得以延续;我要,延续恪的生命、甚至......隐隐有了延续恪那未达成的梦想的念头;延续,恪的一切。——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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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愿得斯世一心人·白首韶华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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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无忌将身落座于御花园亭台中、一墩雕饰精巧的石凳之上,斜扫对面悠怡,目光睿敛:“几个月过去了,还没有办妥么?我不方便多来这后宫,你要尽快。”

    “萧淑妃已经跟皇上提起过,可陛下却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舅舅”悠怡语声沉下,天蓝色广袖随了夏风微摆,“要不,您上一道表,直接跟皇上提出?”

    几只叽叽喳喳的鸟雀横掠过华宇宫廊,振翅沙沙,争先恐后斜飞入青天,即而竞相鸣响。

    “我出面不甚稳妥。”无忌未曾做想便将这话回顶:“国储拥立,虽为大唐国事,也为陛下家事。若我出面干涉,难免皇上不悦。”

    “这......”悠怡垂了眼睑,心下主意全无的她,想到了惯有退避:“舅舅,要不这事算了吧......”

    “什么就算了!”无忌不及说完,便将这话果截打断,兀然正视向悠怡,深深沧眸中泛起凛然肃穆的寒意;那洞穿世事的如炬目光,此刻就犹如两把带血的利刃,直直对着王皇后刺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皇后,你的长子当然便是大唐的嫡长子,理应拥立为储!这点事务,你都办不稳妥么!”

    悠怡震了一下,旋即叹息一声,讷讷着开言:“其实,谁做储君又有什么关系?甚至,只要皇上高兴,谁执掌后位......也无甚不妥之说。这些日子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静下浮躁的心仔细想过,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当你深深爱着的男人并不爱你,那么又何必还要苦苦把持着他有名无实的正妻位子?若有机会,我倒愿意让衔......”

    “荒谬!”无忌手中的茶盏狠狠摔落于桌面之上,茶末飞扬,四溅成一派璀璨:“你以为你头上的凤冠是想摘便可以摘掉的么!我当初煞费苦心的将你推荐给先皇,央求他将你册立为太子正妃——大唐日后的国母。我是为了什么?悠怡,你给我听好,你不同于民间普通百姓那般,你的幸福,不应仅仅满足于对男人爱意的渴求;你,为权利而生,为门第、家势而生!你的身上负担着长孙一脉、王氏一族的盛贵、甚至兴衰!这便是你不可选择的宿命!方才那个念头,你只能将它迅速扼杀在萌芽期里,你记住,你一生下来,便注定会是皇后,大唐不可动摇的显贵国母!你别无选择!”话语完备,无忌决然起身,并没有再看悠怡一眼;疏了服袖,快步离开,愤怒与气焰掩抑不住。

    俄顷,至亭门处,复将身定下,侧目扫过茫然无措的皇后,声腔恢复素日里惯有的平静与冷睿:“立储之事,我会出面周旋。”语尽,斜斜抛下一个严肃异常的目光,大阔步离开。

    悠怡识得那目光之中所流露出的深刻含义,昂扬着“好自为之”这样一句不容动摇的所谓“奉劝”,倒不如说是命令。

    这位国舅于此时大唐的真实内在,已俨然过渡为一副一手遮天的景象;竟日都是这般,喜欢用这所谓的奉劝而下达他那不可动摇、又理由充分的容不得丝毫反驳的命令。

    虽尚且未至盛夏,但天空已经朗朗的没了一丝稍加流动的浮云,初夏的闷热之势早已昭然若揭。

    悠怡唤侍女于亭阁周围鼎立四只瑞脑,放入些许斑斑驳驳的西域冰片,皆数点燃。

    丝丝凉意合着烟火气息蒸腾燃烧,所释放出的浓郁烟云,将一切景致掩映得这般不真实,宛若太虚幻影。

    青烟徐徐中,悠怡天蓝色的盛美轻纱裙袂便肆意飘扬一阵,追捉着不可切实的自由,更使得她淡泊纤纤的身影,正看上去,若隐若现。

    悠怡静静坐着,懒懒将身斜倚于石质桌面;本该清凉怡神的精细桌面,也因了昏沉日光的缘故,早已火热灼烫。

    女子一颗朴实无华的头脑,于这样一派萎靡平静中,反反复复辗转、做着争取遥远非常的幸福与近在眼前的权势;还是放弃一切,摒弃尘寰浮虚,活一个真正自我、平淡一生,寂寞、却无愧纯真的思想斗争。

    隔过徐徐烟雾演绎出的淡淡一层幻像,清晰而不露痕迹地洞见院落深处的每一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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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青点白色穿花蝶的长裙,温顺款款平贴于雪白肌肤之上;一色梅红抹胸斜斜垂下,酥胸便愈显的半含半露、天然莹润,纵然最上乘的珠宝项链赋于其间,都显花哨。一只琉璃体嫩红玛瑙簪,含几分俏皮的随意绾起一头泼墨般柔顺、乌黑长发。

    新城轻拈了裙袂边角两侧,使其形成一个自然的弧度;玉指顺势即兴采撷路边不知名的野花须臾,孩童一般天真烂漫的将它们用裙袂兜好,一路走走停停,入得媚娘寝宫。

    媚娘正立于门外静静等着,老远看到,不禁浅浅噙一抹笑,轻轻摇头招手:“令月,可是遇到什么高兴事?”

    新城微抬面眸,对着媚娘还之一笑,恰如三月春风:“瞧姐姐说的,当真有什么事,能不告诉姐姐?”这样说着,声腔却不自觉逐次变小,直至最后,双颊不由灿红。

    “哦......我知道了。”媚娘有意将语调拉长,开言逗趣她:“我们的新城长公主,定是看上了谁家的俊公子了!”

    “哎呀我才没有!”这一句话,正中新城下怀,免不得颦了秀眉,低头垂睫的抵赖一番。须臾,复又抬起,将身凑过媚娘近前,睫毛弯弯,故作神秘的悄声:“纵是真有,我也不会这么早便提出来的!此时此刻,姐姐虽说回到了九哥身边,却还没有完全于这危机四伏的唐宫里站稳脚跟,我又怎么能离开姐姐左右?等过几年,姐姐一切周成后,再忙我的事情却也不迟!”语气之中,虽说凑趣掺半,但也却是实话。

    媚娘缄默在那里,心中酸酸涩涩,委实被感动了。

    平心而论,自打从感业寺中回还,她便总也于不经意间起落些许担心,唯恐新城有朝一日离了她去。明知这样将新城牵绊太过自私与唯我,可就是免不得这样作想。谁让她是这浮世之上,唯一与自己无话不谈、共谋前路的知己呢!好在新城一直没有提及婚嫁大事,媚娘适才略感宽心一些,只当她还小,情窦未开,便也罢了。谁知,今日她却道出了这样一番娓娓的心事言辞;可见新城一直都懂,但同样,也一直都在坚定着那早已抱定的决心。

    “姐姐这么急着要我前来,所谓何事呢?”新城清甜的嗓音打破了此刻莫名的沉静,玛瑙发钗合着语音微微荡漾;阳光筛落几许,恰到好处的投射在其上,便有红光流转左右,映衬着女子一双明眸美目之中,与生俱来的贵胄与特有的天赐敏睿。

    媚娘点点头,牵了新城纤腕,目光沉下:“来。”边说话间,已然入得内室。

    “朝中局势的严峻,不说你也清楚。”媚娘摆手唤退周围侍女,凤眸正色向新城:“而长孙无忌,一直以来都被我视作仇敌。不仅仅因为他害死了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之一,亦因为他如今愈加张扬放肆的弄权无度,威胁皇上最理所应当的权利统治。我曾下定决心,要吴王临死之时的诅咒,应验......”言语于此,媚娘眼睑低垂,停顿半晌,又道:“李绩将军最近频频请求辞官,我推测,跟长孙无忌有着莫大的关系。”

    新城眉心一挑,点头肯定:“当是没错,因为当年李绩曾有意投靠舅舅,却被其告知先皇,以至于被贬离都......可是,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三哥他们是舅舅在李绩将军的全力支持之下被......”于此,尤恐媚娘伤心的抿嘴片刻,直接将心照不宣的话尾绕过,“难道这件事不足以说明李绩又一次的做了倒戈吗?如今又怎么会因与无忌不睦,从而选择离开?莫非......他已从那件闹得轰轰烈烈的所谓谋反事件之中看出了端详,太熟悉这政治中的循环定律,从而果断归隐,求得自保?”

    “我看不像”媚娘径自沉默半晌,心头禁不住一痛,复又生生压住,权且不去作想昔日吴王之事,“我昨晚向陛下献策,封李绩一个有名无实之官,李绩也欣然接受了,今早还要陛下待他转达对我的感激之意。如若当真求得归隐自保,又怎会不加思考便接受的这般安然?我总觉得,李绩是在有意无意向皇上、也向我们表明着自己的某种心迹......誓不随无忌逐流。”

    “也就是说,李绩将军是站在皇上与我们这一边的?”新城半信半疑的低声问出。

    “是也不是吧!”媚娘亦惶惑摇头,“现在下结论,恐怕言之尚早。不过......他既然安然接受了我这番恩惠,至少至少,不会是无忌那一边的。”

    “那姐姐要我来的意思是?”新城点头之余侧目问询,姣好的面容合着素净服饰,一派不染纤尘的清丽感觉。

    媚娘眉心沉下:“我想适时打压一下长孙无忌的气焰,奉劝其好自为之的收敛几分。至少,莫要再度接连给皇上上疏立储事宜!”

    “原来如此。”新城眉尖略微纠结:“没想到他的触角伸得这般快,这么早,便想左右大唐日后走势了。”

    “可这老狐狸做事一向周密的很,我想了这些日子,怎么也想不出他会落下什么把柄被我们抓住利用,哪怕纹丝尘屑也好啊!”媚娘眼角余光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窗外,随口道出,有些无奈。

    “若说把柄......是没有,不过......”新城微微低头,纤心反复盈动,忽而一笑,假意嗔怪:“亏你还是我嫂嫂!竟日连九哥有什么闹心之事都不知道么?”

    “闹心之事?”媚娘眸光转过,惶惑思量。

    新城抿嘴嫣然,盈袖微抬,轻指一下北方,看似前后不搭:“这些日子,说来也奇怪,晋州一带总是地震。”

    “地震...”媚娘略微做想,点下头去:“隐约听他说起过。”

    “这还不好办?”新城又是一笑,明眸依稀有着光韵流动:“不妨,便在这地震一事上做做文章,搬个天人感应出来......你且想想,晋州不比平常,那是九哥当年作晋王时的封地;在哪儿震不好,偏偏就在那里!”

    媚娘心下忽而恍悟,边思量着,边随口嗫嚅:“听起来却是特殊,可这文章,更要怎么来做?”

    “姐姐且说,天代表什么?地,又代表什么?”新城故意问出。

    “天男地女,天乾地坤呗......”媚娘很随意的脱口而答,一瞬时,语音不觉小去,兀然会意,定神的看向新城,声腔沉淀:“你是说......天地所代表,我们略微更改便可......天,为君;地,当然是臣了!”

    新城点头默认,即而娓娓:“君臣之间,理应君动、臣不动;正如天地乾坤,理应天动、地不动。可如今,就在皇上昔日的封地,天不动、地却在不停的动。固,足以说明天人感应,提醒皇上,注意大臣阴谋。而提及大臣阴谋,着眼当前局势,还会有谁?定然长孙无忌!”言尽,朱唇微抿缄默,不再吐露。

    媚娘花唇微张,不得不由衷钦佩新城的天生颖慧。俄顷,思虑缜密的她不免想到具体实施的法门。

    这样一席言辞,如若媚娘直接同高宗提及,有恐高宗忌讳、及朝臣猜疑纷纷;可若新城提及,又恐年龄尚幼而无从信服。

    百般辗转间,新城提出一人——宰相张行成。

    此人素与高宗政治交往密切,当年高宗登基,便是张行成亲自将高宗扶上了龙座。

    如今无忌专权,作为高宗身边最倚仗的肱骨之臣,首当其中被无忌当成政敌,极力排斥,使得高宗不得不将其冷落在一边。固,此人心中早有一股积郁已深的浓浓不满,请他出面,定当没有问题;加之其自身声望,借他口中提出,更可实实震撼朝野一番;呼吁寥寥忠义、耿直之士倒戈阵营了!

    人选定好,新的问题又于渐进中滋生。

    谁去请?怎么请?

    媚娘身处宫闺,自不能前去;同样,新城以长公主的身份,在高宗面前以家常形式进言尚且说得过去,可若请大臣参与谋划,委实不稳妥。

    彼时,媚娘忽然想起一个人,李承乾之子,李象。略微思量片刻,实觉能办理此事者,非李象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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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骄阳直勾勾坦露于天幕,便有了恐吓的炙热意味。

    媚娘送走新城,天色还尚早,初夏一派鲜花又开得大好;便也将身移行至甬道花海间,又唤乳娘将弘儿抱来,一并走走散散。

    没有云彩的天空虽比平日燥热一些,但同时,也愈加蔚蓝的不见丝毫掩饰浮虚。

    弘儿有力的小手于半空里抓动,不安分于襁褓的束缚,小小的他已经开始渴望这外面陌生、却开阔的世界。

    媚娘垂眸,不由温柔笑着,轻轻抚上弘儿粉嫩嫩的小脸,徐徐逗弄:“我们小弘儿睡醒了......哦......乖.....”乌发盘曲间,一支金灿灿的牡丹步摇一荡一荡,似追寻着某种神秘的节拍。

    正这时,一抹金黄镶橘纹华盖影像,依稀出现在媚娘视野里;抬眸之时,刚好一阵久违了的微风吹过,掠起那华盖,上下翻飞,像蝴蝶。

    “参见皇后娘娘!”媚娘意识到是悠怡,急忙俯身,因怀里抱着弘儿的缘故,只得浅浅施了一礼下去。

    怀抱中的弘儿,面这本应尴尬万千的局面,却置若罔闻一般,咯咯的笑了。

    媚娘紧张之感油然而生,浓浓的窘迫与措手不及逐次漫溯过胸口,只得缄默不语,亦不曾抬头探看皇后,就这样默默垂立,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悠怡定定看着媚娘怀抱中的李弘,那目光仁慈、温良,充满着一个母亲的慈爱。

    “这孩子,生得可真好看。”悠怡缓缓走上近前,近距离的注视着襁褓中的弘儿,语气里洋溢着由衷的羡慕,与落寞,“媚娘,你好福气。好好......珍惜这一切吧!”悠怡语声温良慈祥,俨然一副友人谦和模样。这微微一笑间,睫毛低垂,暖意昂然;但也憔悴万分,隐约透出一抹卑微的苍白与荒凉。

    一阵脚步兀然定住的细小沙响入得耳畔,好奇之下,媚娘与悠怡皆数回转眸光,向后看去。

    却是萧珍,正在宫娥的随同中,带着妍儿与素节两个孩子兜转。

    妍儿已经可以颤颤的走路,素节也正在蹒跚学步。

    萧珍一双美丽冷然的目光,轻蔑的扫过面前两位亦是绝丽的女子,却并没有理会她们,只是一把抱起咿呀笑着学步的素节,紧紧搂在怀里,傲然的转身离开,炫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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