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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知君何事泪纵横

    为什么,为什么月皓要骗她?为什么口口声声地说爱她,身边却早已有了另一个女子?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如果爱她,又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如嫣姐姐要对她说谎?为什么从一开始,如嫣姐姐就刻意隐瞒她跟月皓在一起的事实,一直在骗她?而她,却还傻傻地为她祝福。她真心地付出,真心地对待每一个人,真心地把如嫣当姐姐,真心地爱着月皓,为什么到头来,得到的却只是无情的欺骗?她千里迢迢的跑去长安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她发现自己被骗的真相?

    欲语泪先流,而柳文悦却是流着泪,一遍一遍弹着她最喜欢的曲子(广陵散)。以前不懂,唱歌的时候只是在唱歌,弹琴的时候只是在弹琴,根本没有带着多少感情。现在才知道,那种心痛如绞得感觉,一直痛到周围的空气里。

    琴弦划破了手指,点点的红,滴落在琴上,和着滴在上面的泪水,一片片晕开,宛如红的花朵,绚烂出刺痛灵魂的绮丽。

    她丝毫没有感觉到手指上的疼痛,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的腥咸之气,反而让她重压的心感觉稍稍透了口气。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来得更深更重。

    “你这是在干什么!”凌蓝抓住她的双手,吼声里疼惜多过生气。

    “不要你管我啊!”柳文悦用力地要甩开凌蓝,浑身却根本使不上一点劲儿。她依然不肯放弃地做着徒劳的动作,一边沙哑地喊:“不要管我!听见没有,我叫你不要管我!”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不管?”凌蓝不由分说,拉着她回到房间里,把她按在床上。

    “不要管我,求你不要管我……”柳文悦的嘴里只剩下虚弱的呻吟,她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凌蓝给她上了药,又找来纱布,细心地为她包扎。柳文悦没有力气挣扎,只是靠在床上,目光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凌蓝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抬头看着她。

    “皓哥哥和如嫣姐姐在一起,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瞒着我?”先前的泪水还没有干,新的泪水就又湿了脸。“对啊,难怪你那天问我,如果皓哥哥身边还有别的女人,我该怎么办。我真是傻啊,似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为什么你们都在骗我?”

    “我没有,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我会那么问,只是有些怀疑,我不能把丝毫没有根据的怀疑当成事实,我不想给你带去无谓的烦恼。如果我早知道,我绝对不会让他们继续下去,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受伤害而不闻不问?我说过会保护你的,不是吗?”

    柳文悦看着凌蓝真挚的目光,泪水来得更加汹涌。“蓝——”她把自己没入凌蓝的怀里,她需要一个依靠。凌蓝跟她一起长大,将近八年的感情,她怎么能怀疑他,她怎么能?“对不起,对不起……”

    在柳文悦没有预期地靠进他怀里的那一刹那,凌蓝明显地愣了一下。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轻轻地抱住她,给她无声的抚慰。

    “小姐,先睡会儿吧。”凌蓝抬起袖子擦掉柳文悦脸上的泪痕。

    柳文悦摇摇头。

    “一定得休息。你也不想玄明大师看出你不开心,让他为了你担心吧?”凌蓝扶柳文悦躺好,给她盖上被子。早上来的时候,玄明就看出柳文悦的脸色不好,凌蓝说他们赶了好几天的路,柳文悦是累着了,才勉强敷衍了过去的。

    柳文悦不说话,也不再反对,看看凌蓝,然后闭上了眼睛。

    凌蓝转身出去,轻轻地关上门。突然身后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就看见玄明放大的皱着眉的脸孔。“小蓝儿?”

    凌蓝赶忙跳开,道:“大师,您能不能不要老在背后吓人?”

    “我哪儿有吓你?是你自己满怀心事,连我站在你背后那么久都没察觉,你的武功是不是白练了?”

    “我有心事吗?我像是有心事吗?”凌蓝忙敷衍道,一边疾步离开这里,他们在这里说话会吵到柳文悦的。

    “喂喂,别走啊。”老顽童追在他后面不放,“别以为我老人家老糊涂了。你越是想逃,就越证明你心里有鬼。”

    玄明看似糊涂爱玩儿,其实他的心思比谁都细密,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的。这点,凌蓝早就知道,可他却宁愿玄明大师糊涂一些,不要来管这件事。他猛地转过身来,玄明来不及刹车,就一头撞在了凌蓝的身上。

    “大师,您就不能继续装糊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玄明嘻嘻一笑,“这个嘛,要看什么事了。小悦儿可是我的宝贝,她不开心,你认为我会置之不理吗?”刚才还明明在笑,说着说着,这个老顽童竟然叉着腰,一副审问凌蓝的模样。那架势,似乎凌蓝要不把事情说清楚,他决不善罢甘休。“快说,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是你,还是那个什么靖南王月皓?”

    “大师,您不是说什么事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吗?那您何必还来问我?”告诉了他又有什么用?只不过多一个人烦恼罢了。况且,柳文悦也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的吧。

    “我看,八成是那个月皓。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问小悦儿。”玄明说着就要走。

    “大师!”凌蓝拉住了他,“好,我就对您说了吧。”

    “呵呵,”玄明预谋得逞地怀笑,“说吧。”

    凌蓝就把在长安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师,请您不要在小姐面前提起这件事,不要让她伤心,好吗?”

    “你还真以为我老糊涂啊!放心吧,小蓝儿,我这个老顽童呢,最会逗人开心的。”

    凌蓝皱皱眉,道:“大师,您能不能不要叫我小蓝儿,我都快十八岁了,我不小!”

    “是吗?我怎么没有看出来?”玄明拉着凌蓝,把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个遍,最后做出结论,“明明就是个孩子。”

    凌蓝真是无语了。他无奈地摇摇头,皱着眉走了。

    “小蓝儿,再皱眉就成小老头儿了!”老顽童冲着凌蓝的背影喊,“哎,今天中秋,晚上记得早点儿回来。”

    “知道了——”凌蓝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

    所谓“春看牡丹秋赏菊”。天下人都知道洛阳的牡丹是第一的,但却很少有人知道洛阳的菊花也是很美的。已经是九月份了,前两天早晨下了薄薄的霜,洛阳的菊花就是迎着这样的霜盛开了,黄的、白的、紫的、黑的、粉的……千姿百态,争奇斗艳。

    蕊寒香冷,用这句话来形容菊花再适合不过了。它隽美多姿,然不以娇艳姿色取媚,却以素雅坚贞取胜,迎着严霜,盛开在百花凋零之后。人们爱菊花,不仅爱它的清秀神韵,更爱它凌霜盛开,西风不落的一身傲骨。

    在白马寺里就种有不少菊花,其中不少是珍贵的品种,比如“空谷清泉”,整朵花中只有几片花瓣很长,低低地垂下,仿佛山谷中缓缓流淌出的清泉;“松林挂雪”,花瓣大多数为绿色,其中夹杂着几片纯白的,乍看上去,宛若挂在松枝上的雪花。还有一种叫做“醉荷”,因其似荷非荷,又极似微醉之人,飘洒而无羁……

    在这许多菊花里,有一种叫做“西湖柳月”。花色浅黄,鲜艳纯正,外部花瓣扭转稍下垂;中部花瓣旋转开放,内部花瓣正抱,微露花心。整个花体丰满大轮,花色明快如皓月临水。这个名字还是凌蕊给取的。看着这种菊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西湖宁静的湖水、丝丝岸柳和皓月当空的美好景色。

    白马寺的菊花在洛阳城里很有名,到这里来上香的善男信女不免要来到后院的大花园里观赏一二。柳文悦住的禅房就在花园的一角,透过窗户能看见花园里三三两两的游人。

    “相公啊,我听说菊花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好像叫帝女花,是吗?”

    “是啊,不光是这个,还有好多呢,比如九华、黄花、帝女花、笑靥金、节花。因其花开于晚秋和具有浓香,还有‘晚艳’、‘冷香’之雅称。”

    “是吗?原来菊花还有这么多种好听的名字啊。”

    “不过,在这么多种名字里面,我最喜欢‘笑靥金’这个名字。”

    “为什么?”

    “因为它最像你啊。”

    “相公……不理你了……”

    男子应该有三十几岁了吧,那个女子看起来也快三十岁了。可是,这对夫妻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小恋人,甜甜蜜蜜的。丈夫牵着妻子的手,沿着花园里的曲折幽深的小路,边赏花边说些悄悄话。他们此时应该是快乐的吧。可是,这快乐能持续多久呢?柳文悦趴在窗台上,这样想着。

    不对,她怎么能这么想呢?自己伤心也就罢了,又何必让别人不快乐呢?她应该祝福他们的。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那么做呢?

    她转头看着窗台上的那盆菊花,是“西湖柳月”,小和尚整理花园的时候,玄明特地让他挑了一株最好的端进了柳文悦房间里。她伸手轻轻触碰那些凉凉的花瓣,丝丝凉意顺着指尖一直漫延到她的全身。名字是妈妈取的,可是妈妈现在在哪儿啊?“妈妈……”柳文悦轻轻地唤着,为什么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妈妈却离她远去?如果妈妈在这里,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助吧。妈妈的怀抱总是那么的温暖,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那个怀抱都只属于她,只为了她而张开。

    思绪重新回到菊花上。西湖柳月?西湖啊,有着她和皓哥哥太多太多的回忆。他们一起在湖上泛舟;他抱着她在湖面上飞;她被绑架,关在湖边的小屋里,他发疯似的救她,把受了伤的她一路抱回了家;在湖边的草地上,他吻了她,跟她说了多少甜蜜的情话……西湖,西湖,全都是西湖!

    不是告诉自己要忘掉他的吗?可为什么越是想要忘记,反而越是清晰?这些天,她拼命地让自己忙碌,她去了柳家在洛阳所有的店铺,查阅了所有的账目,并做成了好几桩生意。她在花园里帮小和尚除草浇水,她甚至去藏经阁看她一向不感兴趣的佛经。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不要去想以前的事,可是为什么她所做的这些全都徒劳无功,还是不能让自己忘了他?柳文悦使劲地摇头,想把脑子里的回忆统统甩掉,可是,那些画面就像是在她脑子里生了根,拔都拔不掉。

    “外面的花开得真好。”凌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柳文悦身后。

    “今天不是十五吗?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每个月的十五,凌蓝都会去练功,然后一整天不见人影。可最近的两次,他都回来的特别早,柳文悦知道他是在担心她。

    凌蓝笑笑道:“你觉得我的武功还需要练习吗?”

    “那倒也是。”柳文悦站起身,“出去走走吧。”或许外面的空气会让她暂时忘记他。

    那对夫妻还在。似乎是有一枝菊花被沉甸甸的花朵压弯了枝条,那女子解开自己绑头发的丝绳,又找来一根小木棍,将那枝菊花绑在了木棍上。“这样,它就能开得更久一些了。”女子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丈夫也笑盈盈地看着她,伸手将她扶起。一阵秋风吹过,女子的长发失去了束缚,随着风轻轻舞着。丈夫深情地为妻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长发,轻声责备道:“你看你,这一头的长发都乱了。”女子索性三下五除二将头发编成个大麻花,然后拿手绢绑了发梢,并打上一个漂亮的结,“这样不就好了?”

    又是一阵凉风,柳文悦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小姐,外面凉,我看还是回去吧。”

    “不用了,蓝,去给我拿件披风就行了。”外面的冷风反而让她觉得舒服。

    凌蓝点点头走了。柳文悦看了不远处那一对夫妻一眼,立马心里一酸,撇开了目光。

    “皇帝下旨更换了江南一带的大部分官员。这两个月内,新的官员会前往赴任。水漪姐,我要你通知莲阿姨,派姐妹们去保护这些官员。这是名单和他们各自的行程。”

    女子手里捧着一盆尚未开放的菊花,她长长的黑发随意地编成麻花状,发梢处用鹅黄色的手绢绑着。“领主,为什么要姐妹们去保护那些官员?”女子的声音清脆动听,仿若山中清泉。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朝廷需要他们。

    “可是,天衣从创建伊始,就是一个杀手组织,杀手组织去保护别人,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吧。”

    “杀手能杀人,自然也能保护人,这之间其实只有一线之差。”

    “我知道了。对了,后天是老领主的忌日,所有姐妹都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呢。”

    “后天,我会准时赶回去的。”

    “我会的。也请您多多保重。”

    “谢谢你,水漪姐。”

    秋风似乎越来越大了。枝头的叶子被风吹落,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最后无力的坠落在地上。叶的飘落,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柳文悦突然想起了她妈妈说过的一句话。她自己就是那棵树啊。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她想起了那天在抱月楼,她代替如嫣姐姐唱歌的事情,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分手那天,月皓听到她的歌声会那般激动。会是她猜测的那样吗?她当时为什么没有问皓哥哥,就那样匆匆逃走了?依照她的个性,她应该去问清楚的,可是为什么逃了,究竟是为什么呀?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一片叶子悠悠飘落,落在了柳文悦的肩上。柳文悦轻轻拈起那片叶子,凝视着它。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范仲淹的词,由柳文悦口中吟出,便带上了一种触动心扉地孤寂与凄凉。

    “姑娘此句实乃好句,只是太过凄凉,与此时此景不符。”是一个很干净很清澈的男声。柳文悦抬眼看去,却是方才那一对夫妻中的男子,而那个女子却已不在他的身边。

    “不应景没关系,只要应心就行了。”柳文悦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她松开手指,手里的落叶便随着风飘走了。柳文悦的目光似乎也随着那片叶子飘出去,很远很远。

    “也对,写诗作句看的是诗人的心境,同样的景色,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境,当然也就会写出不同的句子。”男子点点头道。

    “对了,尊夫人呢?方才还见你们在一起呢。”柳文悦勉强的笑笑。

    男子听见柳文悦提起他的妻子,脸上不觉浮起幸福的笑容。“她喜欢这里的菊花,想讨要一株回去。小沙弥做不了主,引着她去见管理园子的大师去了。”

    “看得出来,她也是个爱花之人。只羡鸳鸯不羡仙……”柳文悦本想说些祝福的话的,可是说到这里,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姑娘,看得出来你有心事。只是,不要让自己的不快蒙蔽了双眼,而伤害了身边关心你的人。”

    “是啊。”方才的女子捧着一盆菊花回来了,她的声音像山谷中叮咚的清泉,清脆动听。女子长得不十分美丽,一张圆脸给她添了些许孩子气。丈夫急忙迎上去,接过妻子手里的花,二人相视一笑。

    那女子冲柳文悦道:“这点我们可是深有体会噢。想当初,要不是我遇到危险差点没命,唤醒了他啊,恐怕他早就被自己的悲哀吞食掉了。你今天也就听不到他在这里给你说教了。”她是这样大方爽快,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水漪,这些陈年旧事,就不要提了好不好?被人家姑娘笑话了。”男子轻声埋怨道,但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却是幸福。

    “水漪?好好听的名字。”柳文悦看着这夫妻二人,似乎暂时忘记了心里的伤痛,但是眼底的愁绪却愈加的凝重。

    “啊,看我们,光顾着说话,都忘记自我介绍了。姑娘,我叫水漪,这是我夫君,洛阳太守尚泰。”

    “小女子柳文悦,见过尚大人,尚夫人。”柳文悦屈膝行礼。

    水漪赶紧搀了柳文悦起来。“柳姑娘,不必如此多礼的,我最受不了这些个繁琐的礼节了,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还让人费神。”

    柳文悦看着眼前的女子,发自内心地笑了。

    想当初,她不也和水漪一样,活泼又开朗,可如今,为了爱,她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多愁善感悲春伤秋的,真的值得吗?她觉得自己真的很笨,既然都决定要忘记了,为何还是舍不得放手?可是,明明深爱着一个人,却硬逼着自己忘掉他,真的是好难好难。

    眼前的水漪还有她的丈夫都让她觉得好亲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自己一样。此时此刻,她终于可以真心地为他们祝福了。“你们,真好。相逢既是有缘,我祝福你们。”

    “小姐。”凌蓝拿了披风过来,为柳文悦披上。

    尚泰看了看天,冲柳文悦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柳姑娘,有缘再见吧。”说完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水漪看了一眼凌蓝,又冲柳文悦道:“柳姑娘,你也说相逢是缘,有空来我家坐坐啊。我家很好找的,随便找个洛阳本地人打听尚府,他们都知道的。”

    “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会去的。”

    “那我可等着你哦。”水漪冲柳文悦挥手再见,然后和自己的丈夫并肩离去。

    柳文悦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然后转过头去看凌蓝,发现他似乎正在自顾自的想着些什么东西。“蓝,想什么呢?”

    凌蓝猛地回过神来,“没想什么。”

    “是吗?拿个衣服需要去那么久?”这些天,柳文悦虽然仍旧没有从自己的悲伤中走出来,可还是能感觉到凌蓝的不对劲。她慢慢的走着,似乎在欣赏满园的花,又似乎不是。

    凌蓝跟在她身边,“小姐,我明天要去一趟淮安,老爷飞鸽传书,让我去接一批货。”

    是啊,每年的这个时候,柳元崇都会从杭州运一批货去淮安,京杭大运河经过淮安,从水路走,倒也方便。柳文悦也跟着去过几次淮安,很美丽的一座城市。“要去多久?”

    “三天吧,三天后就能赶回来了。”

    “何必这么急呢?你放心吧,我待在寺里,有干爹照顾,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知道,可是三天已经足够了。”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柳文悦终于停在几盆“西湖柳月”旁边,“蓝,你说,如果那天我没有替如嫣姐唱歌会怎样呢?”说这话的时候,她竟然在笑。

    “小姐……”凌蓝明显地顿了一下,“你知道了?”

    “怎么会想不明白呢?我又不是笨蛋。你不是也早就猜到了吗?”

    “对不起……”

    柳文悦笑笑地转过身,伸手扯扯凌蓝的嘴角,“哎哟,别绷着一张脸嘛,都成小老头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啊,对不起,让你们为我担心那么久。不过,现在你可以放心啦,我没事了。”

    “你真的没事?”凌蓝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当然没事了。我是谁啊,我是柳文悦耶,柳元崇的女儿!这点小坎儿都过不去的话,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没事不早说,”凌蓝埋怨道,“害我为了你担心那么久。”

    柳文悦白了他一眼,双手叉腰,“又不是我拿刀子逼着你为我担心的,干吗怨我?”

    凌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哈哈,以前那个柳文悦终于又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你就要遭殃了。我要吃淮安长鱼,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带啊。”淮安的长鱼宴可是很出名的,柳文悦每次去淮安,长鱼是必不可少的。

    凌蓝一听,立即叫苦不迭:“我的大小姐,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这可怎么带啊?干脆你跟我一起去好了。”

    “我不,就要吃你带回来的。至于怎么带呢,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嘻嘻。”柳文悦开心地转身走了。凌蓝苦着一张脸,哭笑不得。

    蓝,不要为我担心了,我会好好的。柳文悦在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便迅速消失了。

    白马寺在洛阳城东二十多里的郊外,柳文悦从白马寺出来,正好碰见一辆进城的马车经过,便搭了顺风车进了城。到了城里,她想自己走走,便给了车夫一些钱,步行去找尚府。果然如水漪所说,她随便找了街边一个小摊贩问路,便问出了尚府的位置。她还从那个摊贩口中得知,原来尚家是洛阳的名门望族,而其已故的尚老爷生前乐善好施,很受百姓的爱戴。他的独子尚泰,也是一位清正廉明的好官,所以只要提起尚家,洛阳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柳文悦的脚步在尚府的大门前停了下来。她刚站定,立即便有一个门卫迎了上来,恭敬地问道:“请问这位小姐可是姓柳?”

    柳文悦不免有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夫人前天交待过,这两天会有一个姑娘到访,命小人一定要留心。”

    柳文悦会意地笑了。那个水漪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柳小姐,里面请。”

    柳文悦跟着门卫进了大门。

    “柳小姐,大人和夫人不在府中。”门卫边走边说。

    柳文悦停了下来,用一种不理解的眼神看着门卫。

    “大人陪夫人回乡祭祖去了。夫人料到小姐会来,留了样东西,命小人交给小姐。”

    “哦,是什么?”

    “东西由管家水芙大姐保管着。小姐请先到客厅稍坐,水芙一会儿就到。”

    柳文悦就跟着门卫到了客厅里,门卫出去后不久,就进来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衣女子,梳着简单的妇人的发式,应该就是门卫口中的管家水芙了吧,只是没想到尚府的管家居然是一位女子。“水芙见过柳小姐。”水芙给柳文悦行了礼,把手里的一个小盒子交到了柳文悦手里。“这是夫人留给柳小姐的东西。”

    柳文悦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锦囊,再将锦囊打开,露出结在一起的两束黑发。

    “这个……”柳文悦和水芙同时惊讶道。

    “啊,这个不是宁夫人和大人的头发!”水芙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宁夫人是谁?”柳文悦越发的糊涂了。

    “宁夫人是我家大人的第一位妻子,她的爹和已故的老爷是好友,可惜去的早。老爷就把幼小的宁夫人领回家抚养。她和大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后来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亲,夫妻恩爱。后来,应该是十五年前了吧,老爷去世,大人被调去淮阴任职,便带了宁夫人一起过去。可谁料到,竟然在半路上遇见了劫匪,他们把大人打成重伤,抢了财物不说,还把宁夫人给侮辱了。可怜大人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妻子受辱,却救不了她……”

    “后来,当大人醒过来,发现宁夫人躺在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气息。大人想要自杀,却被小姐救了下来。后来,大人含着泪把宁夫人葬了,却留了她的一束头发,装在这个锦囊里,戴在身上,就好像宁夫人依然在他身边一样。”

    柳文悦听着水芙的述说,凝视着那两束结在一起的头发,不禁感慨万千,眼里泛着点点的水光,口中幽幽地念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水芙继续讲到:“大人安葬了宁夫人之后,便去了淮阴上任。他拼了命的工作,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想起她。可是,他却一天天消瘦下去,深思也渐渐恍惚,常常会突然喊夫人的名字,还说他看见她了。当时,小姐一直守在大人身边,我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伺候小姐的。小姐请遍了所有的大夫,他们都说大人得的是心病,非药石可医。小姐除了耐心地陪着大人,悉心照顾他,还替他处理公务。她对大人简直好得没话说,可是大人却心心念念地只想着宁夫人。小姐暗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呢。”

    “那后来呢?”

    “后来有一次,一伙强盗的头子被捕落网,被判了死刑,大人因为那次遭遇,痛恨那些强盗土匪,便亲自去监斩,他要亲眼看着这些人伏法。哪知道,行刑的时候,有几十个强盗同伙来劫法场,他们杀死了在场的好多人,要不是小姐带着官兵及时赶到,并且替大人挡了致命的一刀,恐怕……”

    “可是,小姐挨了那一刀,差点丧命。她一连昏迷了五天都没醒,大夫都说没得救了。那时候,大人终于彻底醒悟过来,天天守着小姐。我还看见大人为小姐流泪了。或许是大人的真情感动了老天爷吧,小姐终于醒了过来,并且渐渐的好起来。可是,她中的那一刀正好是在小腹上,大夫说她这一生都无法生育了。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于是决定离开大人。幸好大人最终说服了她,要不然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尚夫人了。”水芙说到这里的时候开心地笑了,那笑里带着深深的羡慕与祝福。

    柳文悦轻轻抚摸着那两束头发,想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被尚泰和水漪的故事深深地感动着,发现用任何词来形容这段爱情都是多余的。

    “这头发,在大人和小姐成亲的那天晚上,大人决定将它埋在宁夫人的墓前,可却被小姐要了过来。小姐说要好好收藏着,和大人一起怀念宁夫人。就是不知道,小姐为什么把这头发送给柳小姐。”

    “我知道,我明白她的用意了。”柳文悦将头发收好,放回锦囊里,将锦囊交还给水芙,“这个,请代我还给尚夫人吧。请转告她,就说柳文悦谢谢她。我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水漪果然不愧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那个管家水芙也是个极其聪慧的人。虽然她表现的很单纯真诚,但她眼睛里的那种智慧的光芒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她应该知道水漪的意思,可却装作不明白,让柳文悦自己去捉摸。柳文悦明白,她们是在让她自己相通了。她与她们主仆二人素昧平生,却能够得到她们真诚地帮助,柳文悦心里觉得好温暖。

    柳文悦出了尚府,便慢慢地在街上走,一边想着刚才听到的事。虽然她觉得水芙的话里似乎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还是很感动。

    如果真爱一个人的话,就不要轻易说放弃。不管发生什么事,只有坚持到底,努力去争取,才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水漪和水芙想对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她遇到的情况,和水漪不一样。

    所以,她要怎么去争取?如嫣怀了他的孩子,她拿什么跟她争?况且,她根本不可能和如嫣争的,即使如嫣一直在欺骗她。她有自己的信念和原则不是吗?

    水漪的心意,她只能心领了。

    柳文悦回到白马寺,心想,凌蓝后天晚上应该会赶回来的吧,他说过只要三天的。等他回来,他们也差不多是时候回杭州了。她匆匆离开长安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爹爹了,爹爹会担心她的。

    “啊呀呀,小悦儿,你回来的正好啊,你猜今天谁来过了?”玄明一见到柳文悦,就拉着她,笑嘻嘻却又故作神秘地叽叽喳喳个不停,“我保你猜不到。先说好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我可是替你出了一口恶气呢。”

    “老顽童干爹,到底怎么回事啊?是有谁来过吗?”柳文悦心情不是很好,才没兴致和他玩这种无聊的猜谜游戏呢。

    “你没看见啊,欺负你的那小子来这里打听你的事情,结果,被我狠狠地耍了一顿,好好玩儿……”老顽童的话还没说完,柳文悦就拔腿跑了出去。

    老顽童一边追出去,一边仍旧说个不停:“喂小悦儿,你还没听我说完呢。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耍他的吗?”

    柳文悦站在寺门口怅然地望着远方。天快黑了,香客们也三三两两地从寺里出来,门口那个算命的大师还在,只是也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寺里。秋日的夕阳散射晕红的光,寺门口那匹石雕的白马,以它万年不变的姿势,沐浴在夕阳的霞光里。快入冬了,风里已经带了丝丝的寒意。微寒的风吹拂柳文悦略显单薄的衣衫,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柳文悦啊,柳文悦,你还是放不开么?你还在期待着什么?即使见到了他,又能怎样,你要说些什么?再见面,就是三个人的伤害,与其那样,还不如就让她一个人默默承受吧。

    “小悦儿,别看了,他已经走了。我对他说你不在这儿,他就走了。哎,别看了,回去陪我玩儿啊。”

    “嗯。”柳文悦点头笑了,“干爹,还记得上次教你的青蛙跳水的游戏吗?找清风、清静他们几个一起玩好不好?”对付老顽童,柳文悦有两件法宝,一个是她花样百出的游戏,还有就是她做的那一手好菜。用这两样武器对付这个老顽童,真是百试不爽。

    “好啊好啊!我去找那几个小家伙儿,你可得快点儿哦!”老顽童兴奋得一溜烟儿跑了。

    柳文悦朝着寺门外深深地望了一眼,转身走了进去。她消瘦了的背影在夕阳的光晕中,有一种难言的落寞。

    从白马石雕后面闪出一抹孤凉的白色。柳文悦落寞的单薄背影在他漆黑的双眸中一点点消失,那里便只剩下了痛苦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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