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自小就在这宫墙里的四角天空下长大,向往着一切可以摆脱束缚自由远去的事物。
如何摆脱呢?思索着这个无数次思索过的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
“华阳,要不我们回去吧,都两个时辰了,今年梁玘肯定不会来了”
我用手中的糖葫芦狠狠的砸他,“你闭嘴,梁玘是像咱们一样轻易违背诺言的人吗?”
长信扯过一根狗尾草咬在口中,含糊不清道“那可不一定,咱们可是已经多久没出来了,他肯定早就把你忘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握紧着手中的玉石,坚定的望着正北方向,我和长信正坐在紫云英花海中间唯一的一颗老树上,梁玘要是来了,肯定能看见我们。
这片紫云英花海是三年前我和长信跑出来玩时无意发现的,那时候,高兴的在花田中到处穿梭,弄得满身是都花香,也就是那时,我遇见了梁玘。
远远的,我看见他一身白衣牵着马,从花田旁这里走过,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有男子身侧的一块玉石远远的闪着光,背景是一片广阔的蓝天与白云,我那时真是高兴的疯了,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竟冲他大喊“仙人,你可以带我走吗?我想要自由。”。在广阔的天空下,我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
我并不奢求他真的能带我走,甚至不求他能回答我。我只是想要这个大千世界,能听见我的愿望。
我看见他停下马,正远远的看着我,伸出了手。
恰逢一阵花风拂过,吹乱了我的头发,花儿漫天飞舞,随着风,向着的,正是他的方向。
如此,便是我和梁玘的相逢与相识,彼时,正当年少。
至此,我们三人约定,每年三月,花儿纷飞之时,在此相聚。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约定,存在于我生命中的时光才变得飞快,每一晚,我都期待着天明,因为我知道,离我们见面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一望无际的紫云英花海中,向着花儿纷飞的方向,我再次叹息。
“华阳,其实我真希望他能不要来”,长信吐出口中的狗尾草,眼眸微微下垂,一脸认真。
我沉默,我明白长信的意思,此时正是乱世,北国与南国正在战场上交锋,梁玘谈笑间并未向我们隐瞒他是南国人的事实。
而我,却必须向他隐瞒我是北国的公主。我捏着手中的玉石,这是三年前梁玘送给我的,心中也有了一块那么沉重的石头,直直的向下坠落,而下面等着我的是无底的深渊。
“华阳,你,你身后。。。。。”长信这一开口打乱了我的思绪,吓了我一跳,我无奈道“好吧,这一次你赢了你终于把我吓到了”。
“不是,你,回头”长信微笑着。
我疑惑的扭过头,却看见树下的那个白色的身影,正是梁玘。
我心中的那块石头霎时间落下地来,身子也好像一根羽毛似的落下地来。
等我再次反应过来时,我已在梁玘的怀中,他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斜,眼中亦是笑意。
“你那么肯定我一定会接住吗?”声音说不出的清润温柔。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高兴的扑向他的怀中,竟全然忘了我此时正在树上,我的脸立刻烫了起来,听见自己的语气依然坚定,“我相信你。”
“哎呀糖葫芦”我看着掉地上的糖葫芦心虚的瞅长信,他的眼中有道不明的哀伤,“我。。。。”
转眼什么都消失殆尽,长信把目光放向别处,混不在意的说“没事已经脏了,下次我在买给你”我高兴的点点头。
这一次,梁玘因为所在地的不同是以来的方向与也不同,我只顾着一个方向所所以没有看到他。
梁玘带了酒,我们三人在花田中喝着酒,随意扯着话题,大到东西南北,小到一花一木。梁玘去过很多地方见识很广,即使是一花一木,在他的描述下也变得栩栩如生。
喝完了美酒,梁玘又取下腰间的长萧吹奏起来,我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曲子,声音仿佛填满了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朵花儿都和我一样竖起耳朵在听。
曲声中充满自由与豪情,宫廷中曾有乐师对我说过,要看一个人的内心是什么样子的,只需要听他所奏出来的曲子便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离一个人这么近这么近,近到已经听到了他的心声。
我随着曲子胡乱的跳起舞来,长信则在一旁唱着豪迈的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协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殇。王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携行
我们停下时,这个世界也骤然停下,一下子沉静了下来,只有我们三人在天空下追逐着对方放肆的大笑着。
回到皇宫后,我每日都在悄悄地为自己缝制嫁衣。我从来不会做衣服,但我很想自己亲手做一件最美丽的衣裳让梁玘看到。
缝了三个月后才看到成果,我却摇头表示不满意,于是我日夜不分又花了五个月时间终于做出了一件自己满意的嫁衣。我高兴的将它穿在身上抱着镜子照了整整一个上午。
我的做好了,就该是梁玘的了。
秋日的阳光才刚刚升起,圣旨声音已经划破长空,凄厉的宣判着我的结局。
我手中的衣裳掉在地上,手中的针刺进了皮肤却没有丝毫的疼痛。宫女侍卫跪了一地,他们在恭喜华阳公主要前去边关,嫁给新近打了一次胜仗的王老将军。
华阳公主?他们口中的华阳是谁?他们都在祝贺华阳,那么,他们口中的华阳,又该祝贺谁呢?
我内心,是理解父王的,我知道,这一次,我们的对手有多强大,这一次,绝对不能败,可是这一年多来,自从南国有了多了一个什么将军,我军损伤无数,却从未打过一天胜仗,这一次的胜利,有多么难得,如果牺牲我一人嫁过去,能够鼓舞士气,拯救更多人的生命,父王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切的一切,我都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才更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表现的很冷静,就连长信都觉得我疯了。
那一日长信跑到我面前,紧紧的抱着我,说,华阳,不要怕。
我推开他,告诉他,我是自愿的,没有任何人逼我,我会在边关好好的生活,了此残生。
至此,我便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我每日都会画许许多多他的画像,再坠上诗,有时是“人事多措钎,与君永相望”,有时却是“不恨归来迟,莫到临邛去”。。。。。。
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我将我最珍贵的东西,一个我娘的簪子,十几张画像装入了一个檀木盒子中埋在我床下,又将这套为我和梁玘所做的嫁衣藏在了房梁之上。
冬日来临的时候,我穿着不属于我的嫁衣带着我的嫁妆,前往边关。心中甚是平静,只是常常在梦中见到梁玘,他抱着我在紫云英花海中转啊转,最终,却只有我一人不幸掉进了无尽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