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顾明渊怜惜她,信任她,因为,顾明渊有这世间最大的权势。
当夜,顾明渊留墨子琪在蔽词用饭,因为云罗现下不便起身,所以并未跟他们一起。
顾明渊举杯,隔着圆桌敬墨子琪,“承和,这次多谢你了,我敬你。”
墨子琪因身体缘故从不饮酒,便端起茶盏笑道,“为我给云罗遮蔽眸中异色?你已经谢过了。”
“不。”顾明渊摇摇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为你仗义执言,去除了一块我多年的心病。”
墨子琪跟着饮了茶,笑着打趣道,“这么听来,那位云罗姑娘很得你重视啊。”
顾明渊的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转瞬又没了,对墨子琪淡然道,“承和你也总会有那么一日的。”顿了顿,黑眸里又带上一丝揶揄,“或者,我为你介绍几位娴静大方的世家女子?”
墨子琪慌忙摆手,苦笑道,“王爷您就饶了我罢,世家女子又怎会看上我一个瘸子?”
顾明渊正色说:“这话是怎么说的?容眠山墨棋公子仁誉天下,一手惊鸿棋局更是三国无人可破已达十载,我倒不信有哪位女子能不动心的。”
墨子琪见他越说越郑重,大有即刻就出去给他张榜招亲的架势,终于受不住,推着轮椅后退些,对顾明渊一揖到底,“王爷您就莫要再开我玩笑了。我只愿找个普通女子,在山水间逍遥一生。”
顾明渊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大笑出声,可是笑着笑着,表情又转为了暗淡:“你这样未尝不是一种福气,至少不必同枕边人互相猜忌。”
墨子琪看他的脸色沉郁,知道他有心病,想了想,隐晦地劝诫道,“世间这么大,相遇本就是一种缘分,若分开了又重逢,那更是缘分中的缘分。王爷现在既已解开心结,便惜取眼前人吧。”
顾明渊低头沉思片刻,向对面举杯示意。
酒过三巡,菜已吃尽,墨子琪准备走时,正巧有下人进来回禀,说二公子到现在还没回来,用不用派人去找找。
墨子琪等顾明渊打发走下人,才问道:“都这么晚了,明和公子去哪儿了?”瞧着天色,也过了未时了。
顾明渊坐回来,却叹了口气,“大概又与他的学子朋友们谈经论道去了。”他倒了杯酒,仰头喝下。
墨子琪见他非但不以此为傲,反而显得很烦心一样,不禁奇道,“二公子如此读书上进,那是好事,将来考取功名入仕,也是你这个作哥哥的荣光,你发愁什么?”
顾明渊用拇指和食指捻住精致的夜光杯,慢慢转动,声音极轻,“……承和你也不是外人,我不妨实话与你讲。我朝开国皇帝曾下恩旨,摄政王位由顾家世代承袭,非谋逆十恶大罪不可夺,但同时,也有严令,顾家子孙只可有一人入朝为官。”
“这……这是为何啊……”
顾明渊看了对面一眼,没有言语,但两人心中都有了答案——自然是赵氏皇帝不愿被说忘本,亏待开国功臣兄弟,可又怕顾家真的坐大,所以限制嫡系发展。
想通此间关节后,墨子琪也替顾明和抱屈起来:“寒窗苦读十几年,却不能为国效力,为百姓谋福祉,我若是二公子,怕也会心中不甘。”
“所以,我倒宁可他长成一个纨绔子弟。”顾明渊很清楚自己的弟弟,表面谦和懂礼,内里还是很执拗的,就看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放弃研究八股,便知他还没对科考死心。
墨子琪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坐在一边,他心里其实忧虑的更多些,世家大族里不知多少兄弟叔伯能为财产翻了脸,何况这泼天的权势。不过幸好顾家二少看起来颇为纯良忠厚,应该也没大碍吧……
他那边想着,顾明渊却看着他笑了开,起身送客道,“和弟的事我自己解决便好,说出来倒叫你也烦心了。你啊,只管帮我照顾好云罗,不论是眼睛还是她身上的伤,都劳你多费心了。”
墨子琪道,“理当如此。”
顾明渊伸手握向他轮椅的推杆,似想送他一段,但不知怎的,手一下竟抓空了。墨子琪微微蹙
眉,下意识抬头看向顾明渊的眼睛,就见他左侧的眸里好像隐隐显出一个白点,不禁迟疑道,
“王爷,你……”
顾明渊却已在这时握住了他的轮椅,歉然笑道,“有些醉了,送你出去。”再仔细看去,那瞳孔里漆黑如墨,哪有什么白点?
墨子琪慢慢点头,心说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等出了院子,仆役便接替了顾明渊的位置,推着他朝东厢房走,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当当——”戌时到了。
墨子琪脑子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神色都微微变了,两手一下按到轮椅的两侧,回头对仆役肃容道,“送我回蔽词。”
…………
第二天一早,云罗刚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就见墨子琪推着轮椅进来了,且眼皮下隐隐发青,好像昨夜没休息好。
“墨医师有礼了。”云罗支起身,对墨子琪略略颔首。
“有礼。”墨子琪回了个温和的笑:“我是奉王爷令来为云罗姑娘调适眼睛的,因有一味药需在早膳前服下,故来得早了些,希望没打扰你。”
“墨医师千万别这样讲,是云罗麻烦你才对。”云罗犹豫了下,又关切地说:“不过您看起来好像有些累,要不我们改在明日可好?”
“不必了,药箱我都带来了。”墨子琪侧身从轮椅里捧出一个盒子。
因改变眸色属于易容术的一种,是容眠山的不传技法,顾明渊早交代过下人,墨子琪行药时屋内不可留人,此时见墨子琪要开始了,侍婢们忙福身一礼,无声退了下去。
墨子琪凝神听了片刻,待确定屋子周围的确没人了,这才长叹口气,将药箱暂时放到一边。
云罗小心打量着他的神态,伸手轻轻推推他的膝盖,“喂,你没事吧?你昨天不是和顾王爷用膳叙旧去了吗?怎么成这样了……”说着,她心里蓦地一惊:“还是说他不信我们的话,为难你了?!”
墨子琪看她拽自己的力道一下加大了,紧张之色溢于言表,不禁无奈地笑开。
“放心,”他拍拍她的手,“他没有为难我,也没有怀疑什么,我还找机会劝了他几句,想来他对你的戒心会慢慢淡了的。”
“那就好。”云罗松了口气:“只要你没事便好。”
墨子琪听到这话却渐渐收了笑颜,垂下了眸子,慢慢道,“云罗,其实你不该对顾王爷这般算计猜疑的。他……很是重视你。”
云罗愣了愣:“你不会是要反过来为他当说客了吧?”
“不,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顾王爷他中了毒,中了一种叫白佛手的毒。”
“白佛手……”云罗彻底呆住,“你的意思是……”
墨子琪肯定地点点头,“对,跟你一样的毒,而且都有五年了。”
昨天他在出蔽词的时候,正好听到戌时的更声,一下便觉得不对了,只因此情此景太过熟悉。记得当初云罗刚被师父带回山上时,也是一到戌时前后,眼中便会出现白点,紧接着就有失明症状。
师父对他讲过,云罗这是中了一种名叫白佛手的毒,若不加以去毒,戌时后失明的时间便会越来越长,直到彻底失明。
此毒极为霸道难缠,饶是师父医术精湛,也为云罗足足泡了半年药浴才根治。然而璇玑老人只有一个,同种了这毒的顾明渊便没那么好运了,五年来他始终用内力强行压制,但近些日子,却是越来越压不住了。
昨夜墨子琪再回蔽词,要求为顾明渊诊脉,顾明渊百般推诿,最后还是墨子琪以恐有失明之险警告了他,他这才只得伸出了胳膊。这一诊脉,墨子琪又吃了一惊,顾明渊的毒素累积时间竟有五年了,那么,他便是与云罗一起中毒的了?
云罗听着他的叙述,却感觉越来越心浮气躁,竟不顾身上的伤痛,猛地支起身,大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是!当年我被人劫走的时候,顾明渊是带着亲卫来追过我,你认为他是在那时被人暗算的对吗?!”
“不。”相较于云罗像在抵抗什么一般的色厉内荏,墨子琪的表情却足可以称之为平静,“顾王爷的武功如何,你知我也知,你觉得那些刺客中有谁本事高到将白佛手强行打入他的眼内?我想这太难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中了这毒的是你,顾王爷一时无法为你解毒,便以自己的身体为引,将你的毒大半吸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