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刚刚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让云罗冒认郡主,还说她是什么爱妹,万一将来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穆松斋内,顾明和跟着顾明渊身后一路小跑,追着问道。顾明渊却阴寒着一张脸,脚下停都不停,直接往弟弟的卧室冲去。
刚刚在朝华殿里的一场博弈,表面看起来是他赢了,但谁又看到他微笑下的不甘?!
爱妹、爱妹……呵呵,早在五年前,他顾明渊就没准备让云罗离开顾家了!
赵雅啊赵雅,这笔帐,他迟早会跟她算的。只是现在,还是得先看看那乎图拉云罗。顾明渊沉了沉气,眼见前面就是房门,抬手便要推开。顾明和却急了,一步拦过去道,“哥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要把她带走。”顾明渊慢慢收回手,狭长的眸微微眯着。想到之前那个隐隐的猜测,最好不要是真的。
“可云罗……云罗身上有伤,不宜移动。”
顾明渊定定地注视着弟弟支吾躲闪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终于确定,然后笑开,只是那笑容并不达眼底。
“明和,你在想什么,当我不知道吗?”他略略倾身,一字一顿道,“那块玉佩何其重要,你为何会轻易送给云罗?”
“我……我只是……”顾明和的脸上浮现起两团可疑的酡红,别开脸,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明渊慢慢地看,玩味地笑,仿佛弟弟初次的羞涩是什么美味一般,细细地品尝着。直到他看够了,才泼下一盆凉水。
“不论你想怎样,我劝你,休了妄念吧。”
“……为什么?”顾明和回过头,脸色顿时白了。
顾明渊一步步逼近,迫人气势扑面而去,顾明和忍不住颤抖,一点点后退。
“为什么……为什么……”顾明渊的脸上笑容不改,语气中透着一丝微妙的怜悯,缓声道,“因为我没有骗太后啊,我的傻弟弟,云罗就是太后日前赐给我的多罗郡主,按辈分,她该叫你一声——二哥。”
那一声二哥,和缓绵长,却仿佛将顾明和的神智都刺散了。他踉跄着,终于退到最后,浑身失力似的,当的一声撞开了身后的门,跌坐在地。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他手扶着门坎,神色呆滞,仿佛无法相信,喃喃着,“你为何要接受,这太荒谬了……对!哥哥,你为何要接受!”顾明和猛地站起身,死死地抓住顾明渊的领子,眼眶血红,这还是他头一次当众反抗自己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哥,或者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下人们惊疑地望过去,又忙低下了头。
顾明渊轻轻抬手,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去。外间的门嘎吱一声合上,整件屋子陷入了黑暗。连人心,都被蒙上了。
“我告诉你我为何要接受——”顾明渊的唇角微微勾起,低头,看进弟弟的眼睛里,“因为,我是在秀女遴选上遇到的她,若我不接受这个便宜妹子,她就要变成赵牧的妃子了……”
“她!赵家云罗——如何能当赵牧的妃子!”顾明渊的手倏然指向云罗,声音咻地扬高,如一声惊雷炸开!
而几乎与此同时,窗外爆出轰隆一声巨响,电闪雷鸣,仿佛大地都开始颤抖,百年老树的枝桠亦为之颤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这是……在哪儿……”云罗抬手扶住额头,吃力地打量着周围陌生而昏暗的环境,喘息片刻后,又闭上了眼。身上依然痛得厉害,但头似乎没那么烫那么晕了,嘴里有股苦味,应该是有人给她喂过药了。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熟悉的淡漠声音在耳边响起,惊得云罗几乎弹坐起来!只是她的身体才一动,就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哎呦一声,又跌回原处。
顾明渊从暗处慢慢转回身来,走到她近前俯视着她,原本就比她高大许多的身影,此时更显得压迫逼人。
“我不是在明和那里吗……”云罗喃喃着,忽然像惊醒了一般伸手攥住了顾明渊的衣摆,“顾明和呢?他怎么样了?皇上有没有怪罪他?”
顾明渊的视线自那双细白的手上缓缓掠过,又回到她的脸上,慢慢笑了开,然而那笑容并不让她觉得温暖。他说:“你也会担心明和吗?你在利用他的时候,难道不是抱着舍弃他的心吗?”
“不……我没有,我没有……”云罗缩回手,咬住嘴唇里一点皮,对着顾明渊责备的视线,忍不住想要退后,“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知道那玉是贡品……”
“哦?”顾明渊笑容不改,眼神却更冷了些,“这么说,真的是你偷了玉佩了?或者说,是你故意将玉带回浣衣房,要人以为你是窃贼的。”
云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抿紧唇,将头转向床的里侧,再不言声。片刻过后,却感觉身边微微塌陷了些,是顾明渊坐到了她的身边。
“让我猜猜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想让嬷嬷将你送进应天府,到时你就在堂上公开说出自己的身份,让太后治我一个虐待郡主,藐视皇家的罪名,对不对?等太后手里有了我的把柄,就可跟我讨价还价,重开选秀了,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云罗咻地张开眼,咬紧牙,强撑着道,“王爷你不必这么草木皆兵的。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朝廷开不开选秀,与我何干?就算我真贪图太后的好处,可明和对我一片真心,那么贵重的玉都肯相赠,我想要什么珠宝不能直接问他讨?”
“若是你要的不止金银财宝那么简单呢?”顾明渊定定地看进云罗的眼睛里,幽深的视线像要刺进她的心,“我到底该叫你乎图拉云罗,还是该尊称你一声三公主?”
云罗浑身一震,“你、你说什么,我不懂!”她想转过脸,却被顾明渊紧紧擒住了下巴。
那个男人俯下身,一手支在她的脸旁,一手握住她的颊骨,眼睛眨也不眨地冷望着她道,“我是该说你聪明还是傻?你三岁进府,十岁离开,跟你母亲在这顾王府中整整呆了七年,这么久的时间,莫说是我,就连我那傻弟弟都已心照不宣。我们不闻不问,只是不愿给你再添伤痛,可不是让你耍着玩的!”他将她的脸狠狠甩开,猛地站起身,动作之间不带丝毫怜惜,冷眼望着云罗因疼痛而含泪的眼,心里一时酸涩,一时却又觉得快慰。
痛吗?当她玩弄人心的时候,又知不知道别人也有心,也会痛!
“我不管你是贪图公主尊荣也好,感念赵氏与你血脉相牵也罢,总之,顾家养育你七年,对你从无半分亏待,你若还有良心的话,就别再为赵家利益对我那傻弟弟使什么手段,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不念过去恩义。”
他的身体站得那么直,低垂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再看不到丝毫温情的影子,余下的只有斟酌和反感。那一刻,云罗都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原本早就该古井无波的心啊,竟也还会有抽丝一样的疼。
五年前,当他停在普渡河畔时,是不是也曾像现在这样犹豫斟酌,最终做出决定,认为她不值得救?
顾明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背影挺拔如松,“本王已命礼部重新商讨选秀事宜。”
云罗慢慢抬起脸,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向他。
“这是换回我顾家玉佩的酬劳。”顾明渊却头也不回,只抬起手,一块赤色乌玉正在指尖,散着莹润温和的光,然,那口里的话偏偏锋利如刃,“以后,再有什么,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他抬脚。
在他身后的云罗,强撑着咬紧牙,眼睛通红。
顾明渊顿了顿,好像能看到身后人一样,呵了一声:“对了,可不要哭,因为——你的眼泪对我已经没有作用了。”说罢,再不留恋的大步离去。
云罗定定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半晌之后才扯扯嘴角,那些委屈那些痛苦那些软弱都如发黄干透的树皮一样纷纷掉落,余下的只有一张冷硬的强迫无情的面庞。
好啊,好得很,一来一往,互不相欠。
她的心慈手软让听兰还是白白没了一只手;让明和差点因她遭难。
或者,根本就是她错了。
她本来就该快刀斩乱麻——用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去对付天底下最大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