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铁门洞开——
云罗的眼前骤然一亮,期冀地朝前看去,下一瞬,心却重重一沉。
柳叶泪涟涟地站在门口,在无月的夜晚,神情更显得凄楚可怜:
“云儿姑娘,对不起……我不想害你的,可是姐姐说的对,你若不死,有事的就是爷,我不能看着爷入狱啊!”
黑,黑,四处都是一片黑。仿佛陷进了无边的深潭里,只要一张嘴便是密密稠稠的泥涌进嘴里鼻里,让人别想吸进一口气。身体被一再挤压,挤到到扭曲,挤到破碎,鲜血淋漓。
云罗苍白着脸躺在榻上,头不断地微微晃动着,神色痛苦,昨夜柳叶领着几个小厮进来,给了她头上那一闷棍,力道之大几乎要了她的命,血当时就流了一身。幸好最后关头,子荷带着一个男人赶到了。
是谁……
是顾明渊还是顾明和……
她拼命张开眼,想要看清,想看看站在自己旁边的人究竟是谁,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话声却在此时渐渐清晰了起来。
“秦大夫,你倒是说话啊,你开药啊!我们顾家二十年来一直靠你照顾,你的医术我信得过!请你一定要救救她——”是顾明和愤怒的声音……
云罗的小指尖微微一动,又缓缓松开。
一位老者叹道,“二公子稍安勿躁,实在不是我救,而是无法可救。这姑娘先是受了鞭刑,然后又被小厮用重棍拷打,这么重的伤莫说是女儿家,男人也撑不住啊。”
“你……你的意思是……”顾明和几乎绝望,跌坐在椅子上,却听到秦医师话锋一转: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无法可想,只是需要一味很贵重的药材。”
“请秦大夫明示!”顾明和咻地站了起来,眼睛通红,手支在桌上倾身道,“只要能救人,莫说是一味药,十味我也找来!”
“这……好吧。老朽听闻大内刚刚进贡一支长白山千年老参,若得此参,或可起死回生……”
秦大夫的话还没说完,顾明和就已转身撩袍大步往门外走去。
云罗拼命撑起眼皮,只见到顾明和一闪而过的背影,她竭力发声想叫住他,然而话出口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
这个傻子,怎么那么傻?为这庸医的一句话,就要去闯皇宫?他赠她先帝御品已经犯错了,这会儿躲皇室的人还来不及,竟然还敢往前凑?云罗又急又难过,可是根本没办法阻止,最后唯有喘着气瞪向那个所谓的秦大夫。自己明明受了严重的外伤,该先敷伤药阻止伤口恶化才对,他却叫顾明和去找什么千年人参,到底居心何在?
云罗拼命想引起秦大夫的注意,然而秦大夫背对着她收拾了药箱,根本没再看她一眼,就那么收拾了东西,迈出了门。
守在门口的丫头是春枝,她对秦大夫福身行礼,秦大夫伸手托了她起来,两人手相碰的刹那,云罗清楚瞧见他们传递了什么东西。
春枝……她眼睛猛地睁大,又忙闭紧了,心里渐渐冷了下来。想到昨日柳叶进门拷打她之前,似乎也提到了是受“姐姐”提醒。
难道这一切真是她从中作梗?
她嫉妒柳叶能当顾明和的通房,也嫉恨自己受到顾明和的善待,所以这次预备一箭双雕,同时除去她们两个?
可春枝一个普通丫鬟,真就敢为了前途利禄下如此黑手吗?她在王府玩这种把戏,若无人支持她她就不怕被诛灭九族吗?
是她吗?
是她吗……
云罗心神俱疲,想着想着,又慢慢进入了昏睡。
同一时间,丰启皇宫。
顾明和闯进朝华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上首的皇帝赵牧重重叩头,哽咽道,“请皇上念在顾家世代忠心的份上,赐草民长白山人参!”
顾明渊坐在下首,脸色铁青,眼神阴郁地望着弟弟,并不说话。
太后冷笑着瞥了眼顾明渊,随即重重地拍了下凤椅上的五爪金凤,喝道,“大胆!顾明和你私赠先帝御赐之物在先,未经皇上传召擅闯禁宫在后,已是对两朝皇帝大大不敬了!不想着如何保自己的命,竟还敢跟哀家讨药去救什么姑娘?你真以为这天下都姓顾了吗?”
她一甩宽大的太后朝服,倏然站起,暗红色的凤凰绣纹随之摆动,暗沉似血,手直指向顾明和,“来人啊!把他给我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禁卫军是太后亲信,早就候命在旁,一听这话,全都如狼似虎朝顾明和扑去!
“慢着!”顾明渊面沉似水,两手在身边一拍,整个人便已飞身跃到顾明和跟前,他正面对着禁卫军,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平举在侧,眉宇之间如封住了皑皑冰雪,叫人望之生寒,“有本王在,谁敢妄动?!”
寂静片刻。
赵太后大笑,笑容中隐隐显出几分狰狞,“摄政王这是要包庇亲弟,犯上作乱吗——”
顾明渊脸色平静地慢慢回转过身,正视着赵雅,巍然不动。
曾经在床上那般亲密的两个人,如今在充斥着这权谋与阴暗的大殿上,也不过只剩下对峙,彼此算计着,如两只狼,时刻想找到空隙扑上去,咬死对方。
空气仿佛凝滞了,禁卫军中已有人慢慢抽出了刀,大滴大滴的汗从头上落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顾明渊。像是只待顾明渊妄动一下,便要来场殊死搏斗。
顾明渊却看也不看那些已亮出兵刃的军士,只是忽的,一掀袍子,单膝跪地!
所有人都惊住,赵雅猛地后退一步,瞪大双眼:“你这是……”
顾明渊拱手,朗声道,“一切都怪微臣没事先禀明。那块乌玉其实并非臣的弟弟所赠,而是微臣送出。先帝当初赐顾家嫡系玉佩时曾有言,此玉可传顾家后嗣,所以微臣才大胆将玉传承。”
“简直一派胡言!”赵雅咬牙打断,“顾明和刚刚分明说了,他将玉赠给了一个姑娘,难道那姑娘是王妃亲生?”
“虽不是,却也不远。”顾明渊放下手,垂眸笑,“明和,你告诉太后,那姑娘姓甚名谁?”
顾明和茫然四顾,像是已经胡涂了,迟疑着答道,“她……她是云罗啊。”
赵太后微微一怔,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白,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顾明渊复又笑,用无比真挚的语气道,“太后您恩旨令云罗入顾家族谱,在微臣心中,她就是顾氏嫡系。为表示对太后的感激之情,微臣这才将先帝玉佩赠予爱妹云罗,想必先帝与您夫妻一心,定能体谅。至于擅闯禁宫之罪,顾家更加担当不起,臣那傻弟弟只是思及先皇赐玉大恩,一时情难自禁,这才想入太庙拜祭,不料竟冲撞了皇上太后,望太后看在臣弟年幼无知,再加上对先帝一片忠心的份上,宽恕他这一次。”
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赵太后双拳攥紧,后背隐隐发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顾——明——渊——”
原本今日她已占尽上风,谁知顾明渊却利用她册封云罗的事大做文章。若她说顾明渊送玉给云罗不合规矩,那便代表先帝与她不是一条心,若她提顾明和手持先帝玉佩闯宫不合规矩,那便是心中无先帝,两条不管占了哪一个,她这个太后都无法自处了。
赵太后死死盯着虽跪在下首,但却傲然宛如站在所有人之上的男人,只觉这人就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铬在脚下的淬毒钢针。她一定得拔掉他,非拔不可,不惜一切代价。
明明恨入骨,赵雅的脸上却已换回了慈和的笑。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拖着长长的曳地百鸟朝凤裙,一步步走下金梯,亲自扶起顾明渊。
“原来是一场误会。摄政王心系哀家,哀家万分感动。”
两双手,万分亲密地迭在一起,他们挨得那么近,宛如情人在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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