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江离江城并不算远,黄昏时分,车已经停到了江宁监狱的门口,许宛柔坐在车上迫切的想要见到故友,可她又有些害怕见到她,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不知道当郑雨晴知道所有人都已经死了时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后悔。
钱叔见她久久没有下车的意思,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于是劝她道:“少奶奶,要不咱们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再去见郑小姐吧!”
许宛柔摇了摇头,“不了。”
说完她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宁江监狱比她想象的大很多,进门是一个极大的院子,沿着院子周围布满了翠绿的竹子,这样的时节,恐怕也只有竹子这类的植物才可以常绿了吧!只是这竹子出现在这里不免有些讽刺的意味。
可能是晚饭的时间,所以半天也没有人经过,许宛柔再向里走了些,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人,她急忙快步走到那个人面前,“请问......”
她的话还没来的急说完,便被那人打断,“你是怎么进来的?没事赶紧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小心让你进的来出不去!”
“放肆!”钱叔见着人对许宛柔毫不客气,在一边有些看不下去。
“哼哼!”那人有些怪笑道:“也不看看这是哪,敢来这给我装大爷!”
许宛柔见双方有些僵持,心想办事要紧,便冷着脸道:“我是沈默曦的妻子,他应该给你们打过电话了。”
其实许宛柔也不确定沈默曦是否真的打过电话了,她在赌。幸运的是,沈默曦的心思果然细密极了,这个狱警一听她是沈默曦的夫人,赶忙点头哈腰道:“原来是沈夫人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哈!”
许宛柔懒得理他,冷着脸道:“我问你,是不是有个叫郑雨晴的关在这里?”
“是,是,您跟我来,您别说这个郑雨晴还真是个可怜人,她丈夫今天上午刚死。”狱警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一拍脑袋,道:“您看我这记性,她那个死男人临死之前还写了句话给她,我险些都忘了。”
说着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粗糙的小纸条。
许宛柔看着那字条叹了口气道:“等下你交给她吧!”
郑雨晴被关在地下室,通往她那间牢房的走廊又黑又长,昏黄的灯泡偶尔还会摇晃几下,许宛柔不敢想象曾经那样明媚的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她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狱警在一个铁门前止住了脚步。
“夫人,到了。”狱警在她耳边轻声说。
许宛柔站在原地,脚像是被钉死了一样,难以移动半步,她透过铁栅栏看见一个女人在墙的一角背坐着,她似乎很瘦弓着身子甚至可以看见她的脊骨,她没有盘发,及腰的长发全部披散开来,许宛柔一时有些恍惚,她怎么能相信这个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就是郑雨晴呢?
“吧啦”一声,狱警将铁门打开了,不知道郑雨晴有没有听见声音,只是她始终端坐着,没有任何的反应,许宛柔很想上前去看看她,可是双脚却似千斤重,怎么抬也抬不起来,她咬了咬牙,伸出手对钱叔道:“钱叔,扶我过去。”
她借着钱叔的力才勉强抬起步子,却是每一步都走的心颤,她终于走到郑雨晴面前,终于看清这位昔日至交的脸,只是这张脸早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再无往日的光彩。
许宛柔看她紧闭的双眼恍惚的想起曾经他们一起隐居在乡下的日子,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的眼角湿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掉到郑雨晴的额头上。
郑雨晴皱了皱眉头,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她抬起头来看着许宛柔,没有惊讶,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她只是微笑着说:“还能见到你,真好。”
许宛柔再也控制不住,跪在她面前抱着她哭了起来。
她轻轻的拍了拍许宛柔的背,有些虚弱的问:“哭什么呢?”
许宛柔只是抱着她拼命的摇头,许久之后,许宛柔突然松开抱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坚定的对她说:“我带你离开。”
“不了,”她摇头一笑,有些失神的看着许宛柔的肚子道:“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如果他还活着,恐怕这会儿已经生了。可是我这个刽子手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杀了他,我没有给他活着的机会。宛柔,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害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每一个都是我深爱的,可是我都没有后悔,唯独我的孩子,他让我不能释怀,他在无数个午夜里呼唤我,现在我想他了,想去看看他。”
许宛柔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你不要这么想,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对了,等我的孩子生出来,你还要帮我照顾他呢!”
“好,好,好。”郑雨晴突然变了心思似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许宛柔还没来的急高兴,她却突然话锋一转,“季熠修已经死了是吧!”
许宛柔拿不准她对这位深爱她,却间接害死陈浚的丈夫是什么样的感情,所以迟迟不敢开口。
郑雨晴却突然笑了,她道:“你们不必瞒我,我知道今天早上的枪响中有一枪是给他的,我只想问问你们他死之前有没有留什么话给我。你们直言告诉我,我才能跟你们走。”
许宛柔一时也猜不清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心的,可是除了依着她,她似乎又没有更好的办法。狱警始终看着她,见她点了点头,才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发皱的纸条,“他没留什么话,只是托我们把这个给你。”
入眼的是干净优雅的字体,的确是季熠修的字,她反复看了几遍,才将纸条紧紧的握在手心里,她抬头看向许宛柔道:“扶我起来。”
许宛柔一愣,赶紧去扶她,她几乎没有什么重量,许宛柔轻轻一拉就将她拉了起来了。
许宛柔知道她是答应跟自己走了,一时喜不自胜,她扶着郑雨晴走出那条漆黑的走廊,走过监狱的院子,可郑雨晴却在即将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她突然开口,“宛柔,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许宛柔毫不犹豫的道。
“我死后请把我和季熠修葬在一起。”
许宛柔感觉自己的头脑有些迟钝,待她反应过来看向郑雨晴的时候,她正像一捧抓不住的流水一样,从她手上滑了下去,任她怎么扶也扶不住。
许宛柔这时才看见她胸口插着的发钗,她彻底慌了神,她还以为她想开了,怎么想的到她竟至始至终从未改变过决定。
许宛柔看着她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手足无措的拿衣服帮她止血,她的声音几乎是瞬间沙哑了的,她拼命的冲身旁的人喊:“叫大夫,快叫大夫啊!”
比起她来,郑雨晴显得十分平静,她拉住许宛柔不停帮她止血的手,虚弱的对她说:“不要忙了,我的时候不多了,我有话......有话要对你说。我虽然不知道你和默曦之间......究竟有多少事,可是......可是我却知道,这世界之大能......能找一个相爱的人如实不容易。能珍惜的时候......就不要放手,这世上除了爱,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活在当下吧......还有,不必为我......为我难过,我的结束......才是我的开始。”郑雨晴断断续续的将这段话说完的时候已经很疲惫了,她半阖着眼眸,看着夕阳缓缓从竹子的背后滑下,映红了整个天际。她笑了,嘴里喃喃的道:“我最初次遇见陈浚和季熠修都是在这样一个黄昏,不知道这次我会遇见谁......”
说完,她永远的合上了她美丽的双眸,许宛柔眼看着她原本握着自己手从自己的手上松开,她终于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这样痛哭,上次,她哭的是叶恒。
那天的夕阳格外的红,许宛柔哭了很久,直到哭不出眼泪,她无意中看见郑雨晴手中握着的字条,那是季熠修留给她最后的话,许宛柔突然很想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竟让郑雨晴决定和他葬在一起。
她从郑雨晴手里抽出那张字条,缓缓的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你说过男人都爱自己得不到的女人,我不敢否认,正如我深爱你,却注定难以得到你的心,所以我只能永远的爱下去。”
许宛柔盯着那字条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终于读懂了郑雨晴。原来她不是变了,她是做了最残忍的决定,她竟然到死都希望季熠修对她死心,所以她将身体给了他,但她又是那样执念的一个人,她的灵魂注定属于她自己和陈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