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林鸿文说,“这比毛皮轻便多了。”
“识货”,徐卿之笑着说,“我那儿还有一条新的,本来是给我爹买的,可他说什么都不要,回去给你吧。”
“这太贵重了”,林鸿文说,“其实东西的价钱还是其次,你那么老远带回来,礼轻情意重。”
“轻重贵贱都好,东西要用上了才有价值,放那儿一文不值”,徐卿之说,“就这么定了,回去就拿给你。”
林鸿文不好推辞,只好客气地说,“那我先谢谢你了。”
徐卿之笑着说不用。
林鸿文想起马车上那三个人,还是有些担忧,“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你那些同窗,怎么说都是你邀请他们来的。”
“我只邀请了陈悦轩一个人”,徐卿之说,“那两个人是自己非要跟来的。”
林鸿文想了想说,“我猜陈悦轩家里是做生意的,其余两位……大抵是有身份爵位的吧?”
“你猜得倒挺准,陈悦轩家里确实是经商的,至于剩下那两个,正黄旗不假,但子孙不孝,早把那点家底儿败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就空剩个身份了。只是……”徐卿之好奇地看向林鸿文,“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觉得这行万里路一定含着见万种人的意思”,林鸿文说,“我虽然书读得没你们多,路走得也没你们远,但是各种国人我见得不一定比你们少。陈悦轩说话圆滑,又会察言观色,我看生意人大多是这样。而秦笑杰和蒋意心,他们说起话来肆无忌惮,可见是养尊处优惯了,所以我猜应该是有爵位的。”
“那你看我呢?”徐卿之收敛起笑容,佯装严肃地问。
“你是个好人”,林鸿文笑道。
“没了?”
“啊。”
“说他们说得头头是道,说我五个字就打发了”,徐卿之摇摇头,“你这也太厚此薄彼了。”
“怎么,还得让人一句一句地夸你?”林鸿文笑着说。
“那得看看怎么夸了”,徐卿之说,“言不由衷的,就算了。”
“你当着他们的面儿说我是你弟弟,因为你知道秦笑杰和蒋意心两个人自持甚高,说我是你亲戚,他们还会顾及着你,不说的话,他们没准会说出什么来”,林鸿文平静地说着,“所以我说你是好人。”
徐卿之看了看他,脸上却无半点高兴,“好人有什么用,也没护住你。倒是你,脾气太好,这么说都没发火。”
“我把他们当小孩儿”,林鸿文说,“他们也就嘴上逞能,又不能真把我怎么样。再说,你都已经替我说话了。”
两人走了一路说了一路,到医馆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徐世淮坐在厅堂里见他们回来,幽幽地问了一句,“还知道回来啊?”
林鸿文刚想解释,徐卿之就一步上前说,“是我拉鸿文出去玩的,爹要怪就怪我吧。”
徐世淮刚想发火,见林鸿文还杵在那儿便说,“鸿文,你先回去。”
“徐大夫,是我自己贪玩……”
“行了,我知道了,回去吧”,徐世淮打断了他。
林鸿文无法,只得先回去。
徐世淮看了看徐卿之,“说吧,干嘛去了?”
“去见了几个同窗”,徐卿之老实说,“他们来这边玩的。”
“那你都带他们去哪儿玩了?”
“去了江边,中国大街,还有田家烧锅那边。”
“鸿文也和你一起去的江边?”
“是,但是他说自己不宜吹风,我见他脸色也不太好,就让他在马车上等我们了”,徐卿之看了看徐世淮,“可是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徐世淮说,“江里前阵子死了一个人,那人与鸿文还有他父亲兄长都认识,出事儿那天据说是要送货到江北的船厂,许是在路上和鸿文遇见了,两人就一起去了,结果快到江心的时候,江面裂开了,那人掉进水里去了。鸿文虽然喊了人来救他,可终究还是迟了,那人冻死了”,徐世淮说着叹了口气,“那之后鸿文就大病了一场,高热不退,三天后才好。你今天又领他去了江边,他没厥过去就是万幸。”
徐卿之想着林鸿文当时脸色发青,却只是抱歉地笑笑说自己不能吹风,愧疚之感在心中挥之不去。
“那孩子命苦,父亲兄长参加义和团,到现在都生死未卜”,徐世淮说,“你一向胡闹惯了,我是管不了你了,可你别把他拖下水。”
徐卿之听了倒没有反驳,徐世淮又嘱咐他,既然不学医,那就去折腾个名堂出来,开春就去找差事做,别总在家里闲着。徐卿之一一听了,他难得听话,也让徐世淮宽慰了不少。两人难得心平气和的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屋了。
年前的日子过得分外平静,徐卿之每天晚饭后都会教林鸿文一些他在英国的所学,林鸿文悟性好,两人时常秉烛聊到深夜。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周时英来找林鸿文,说这一年折了半年,太不容易,既然平平安安的过来了,那到了年根儿怎么也要聚一聚。林鸿文说好,但说要带上一人。
林鸿文说要带上的人,自然是徐卿之。徐卿之原本不想去,林鸿文说,“你这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入,你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姐,还是坐月子呢?”
气得徐卿之拿书敲了他脑袋几下,林鸿文说,“我那朋友是个生意人,为人很好,夏天的时候闹疫症,他还捐资捐物来着。”
徐卿之点点头,“那确实是有善心的人。”
“我觉得你和他肯定谈得来”,林鸿文笃定地说。
结果,如他所料,周时英和徐卿之两人一见如故,从坐下就开始聊,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林鸿文瞅了瞅何穆说,“得,这一桌子好东西不能糟蹋了,他俩只管聊,咱俩只管吃就是了。”
何穆偷笑说,“还是鸿文你最明白我的心思,那高谈阔论我是插不上话的,这些吃食才对我心意。”
“我有好一阵子没过去了,布行一切安好?”林鸿文问道。
“好着呢”,何穆嚼着鸡肉说,“整个新兴街加上正阳街这些布行,数咱们生意最好。中国大街那边开春了就能继续,估计夏天之前也就差不多了。只是……”
“只是什么?”
“我也是听时英说的,公益会来了一个大户”,何穆说,“据说之前是在呼兰那边的,不知怎的,卖房子卖地的来咱们这儿抢饭碗了,最近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呢,想看看他到底从哪儿下手?”
林鸿文听着听着觉得耳熟,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那人是不是姓贺?”
“你怎么知道?”何穆一脸惊讶。
“我在医馆见过他”,林鸿文回忆道,“那年义和团战败,俄国人杀进呼兰城,他们一家子命大,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他女儿的枪伤,是徐大夫诊治的。后来他带着女儿来道谢,似乎提起过要卖了呼兰那边的地,来咱们这儿讨生活。”
“那就对上了”,何穆说,“时英和他见过一面,说这人怕是不好对付。”
“为何要对付?”
“时英那人你知道,别人不惹他,他从不惹别人”,何穆说,“他和我说这个姓贺的,对外人倒挺客气,可有一回时英看见他家小厮驾着马车停在公益会门口,可能是嫌停的有点远,那姓贺的下车就甩手就抽了他一个嘴巴。而且据说贺贵在公益会里也拉拢了一些人,不知道到底想做些什么。”
“多盯着他点,实在不行就只能见招拆招了”,林鸿文说,“这人要是规规矩矩的做生意,那即使是跟咱们做同行,也没什么可怕的,优胜略汰,输也是技不如人。就怕他动了什么歪心思,像当初姚顺昌似的。”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何穆说,“我打听过了,他家里有一个正妻,还有两个妾,膝下一儿一女,儿子今年十五六岁,女儿今年才十一二岁。”
林鸿文听乐了,“你怎么总打听人家家里事儿。”
“这不以防万一嘛”,何穆说,“万一他对咱们不利,咱们知道的清楚点,总比到时候抓瞎强。”